第036章 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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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佳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她又梦见那个总是在梦里喊她回家的女人了。

  此时,她正弯腰俯在一口大铁锅前翻动着什么东西。

  尤佳听见她吩咐身边的女孩:“阿轩,灯举高一点!”

  “嗯!”那个阿轩果然踮起脚儿举高了手里的煤油灯,尤佳借着那如豆的灯光探头看了看,那个女人真奇怪,她竟然在锅里“煎”衣服。

  “阿辕,锅太热了,赶紧撤掉根柴!”

  又是阿辕,那不是喊我吗?尤佳想着,仔细地看了看那个坐在锅灶口烧火的阿辕,火光照亮她的面孔,清秀的样子跟镜子里的自己很相像,只是小脸上还没脱稚气而已。

  尤佳又惊又怕,她在昏黄的灯光里看看周围,低矮的小房子煞是熟悉,放碗筷的木头橱上一扇纱网中间破了一道一拃多长的大口子,不知被谁用棉线笨拙地连接了起来。

  头隐隐作痛,尤佳皱皱眉头,另一副画面出现了:一个桀骜不驯的男孩子裹着被单从屋里跳出来,一下子闯进了她的视野。

  “阿酩!快上炕,小心冻着了。”那个“煎衣服”的女人头也不抬地吆喝着那个男孩子回屋。

  可那个小男孩并没有听话离开,反而蹦蹦跳跳地靠过来,挤在了那个女人身侧,他不放心地看了看锅里的衣服,提醒那个女人:“婶婶,你仔细点,别把我的裤子烘糊了!明天,我可不想光着屁股去上学。”

  那个女人终于抬起头来,她笑骂开了:“小鳖犊子,操心还真不少,婶婶又不是第一次干,怎么会糊了呢!”

  举灯的阿轩突然喊起来:“娘,快!我闻到糊味儿了!”

  “哎呀,可不得了了……”那个女人慌忙把锅里的裤子拖出来反复看,最后还搁鼻子下闻了闻,才道,“哪有糊味儿?嘁!又上这贼丫头片子的当了。”

  于是四个人都哄笑起来,笑声把房顶裸露在外的秫秸和房梁上的积尘都震得簌簌落下来了……

  后来,仨孩子都睡了,那个女人把烘干的两条单裤中间夹上一层旧棉花,开始一趟儿线一趟儿线地绗,绗完了又裤边对裤边,裤腿对裤腿地合起来……

  当那个女人把做好的东西举到灯前检查针脚的时候,尤佳眼睛红了,她认出那是一条棉裤,而连夜缝制这条棉裤的女人就是她的生母——茹花。

  失去的记忆一下子回来了,尤佳突然坐了起来,吐出一口长气。

  “尤佳,你醒了?”一直坐在房间角落里沉思的蓝山慢慢走过来。

  尤佳一把抓住蓝山的手,激动地说:“表哥,我做了一个梦。”

  “佳佳,别这么激动,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做个梦是很正常的。”蓝山宽解道,“穿好衣服,咱去吃饭吧!吃完饭我还有事跟你讲。”

  “表哥,你先听我说完嘛!”尤佳摇晃着蓝山的胳膊撒娇。

  蓝山皱起眉头,犹豫着是否把刚才的噩耗告知表妹。

  可尤佳沉浸在自己的梦境里,压根没注意到表哥过于严肃的表情。

  她兴奋地说:“表哥,你听我讲,我原来住在大槐树村。记得我小时候,家里非常穷,当然,那个年代每个人家里都很穷,不过我家是特别穷的那种家庭。

  “我上头还有一个姐姐,听我娘说,她就比我早出生了两个时辰。我和姐姐两三岁以后,我娘又给我们添了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

  “那时候,我们村家家的口粮都不够吃。母亲在怀着弟弟和妹妹的时候,一天工儿也不敢歇。她肚子很大了,也照常去生产队干活,打算一直干到生。

  “结果,我娘在怀孕八个月的时候,不慎摔了一跤,羊水破了,弟弟早产又是干生,产婆把他拖出来,弟弟就没了心跳。

  “过了两年,母亲又怀孕了。这次她非常小心,妹妹倒是足月生下来的。

  “不过很可惜,也许她在娘胎里的营养没跟上,反正妹妹一落地就不会哭,我爹抱去医院看了看,医生检查后宣布她先天性发育不良,估计活不了几天。十几天后,她果然也跟弟弟一样没有了呼吸。

  “弟弟妹妹那两次早夭让我娘特别悲恸,幸亏我家还有一个外姓男孩子,他成天黏着我娘,跟长在了她身上一样,吃奶吃到五六岁,上学了还摸着我娘睡觉。

  “不知是不是跟时代背景有关,反正我们家很穷,印象里,我从没穿过新衣服,都是捡了大伯家姐姐换下来的旧衣服穿。

  “对了,我还有一个大伯,不过他在东北林场工作,我从没见过他。听说我大伯娘是东北人,他在那边落户成了正式职工,听说回一次老家要花好多钱,所以他们从不回家。

  “我和姐姐的出生让奶奶很失望,因为大伯夫妇是双职工,已经有独生女了,国家政策不允许生二胎,他们也不敢生。于是,我奶奶就把全部希望放在了我爸这边。

  “没想到,我娘头胎就生了女孩,而且一生就是俩丫头片子,气得我奶奶把家里的钱划拉划拉,买了一张车票就上东北找我大伯去了。我姥姥早些年就不在了,我奶一走,都没人给我娘伺候月子。

  “我娘是个标准的农村妇女,老实得吓人。她会种庄稼,会做家务,会拨弄孩子,就是笨嘴拙腮地不会说话。她看奶奶脸色变了,就跟自己做了错事一样一声也不敢吱。

  “奶奶生气一走了之不管她,听说我娘在月子里什么都得自己弄。那些都还好说,犹为可恨的是,我奶怕我娘趁她不在偷吃家里的细粮,临走时,竟然把家里盛白面的小缸里插上了做记号的小草棍儿……”

  尤佳摸了一把眼泪,苦笑着说:“听说我奶对我娘还真是不好,这会儿想起来,我心里还是酸酸的……”

  尤佳抽了抽鼻子,接着说:“过了大约一年半,大伯来信说,我奶奶去世了。大伯还说人死如灯灭,为了节约,就不来回倒腾了,暂时就把我奶的骨灰盒放在他那边存放。不过我爹认死理,他死活不同意,坚持要让我奶落叶归根。据说,他因此跟我大伯在电话里都吵起来了。

  “最后,大伯说要迁骨灰他不反对,不过他没钱。于是我爹就四处借钱,好不容易筹集到来回的路费,去东北把我奶奶的骨灰运回了老茔,跟我爷爷合葬在一起了。

  “为了这事,我娘嘴上不说,心里很生气。因为我爹为此拉下的饥荒,我们家整整打了三年才全部还清。而且还跟我大伯家把关系闹僵了,实在是得不偿失。

  “叫我爹这一弄,大伯娘再也不给我们往回寄堂姐的旧衣服了,我家也更穷了。我们家冬天的棉裤都是靠到套着两条单裤子根本不能御寒了的时候才做,也就是从我们身上把单裤子统统剥下来,在两条单裤中间夹上棉花。

  “我还记得,我娘都是在吃过晚饭以后才开始做这营生的。说实话,她也只能晚上做,因为她给我们做棉裤的时候,我们出门就没得裤子穿了。

  “母亲总是先把带着我们体温的单裤子洗好,然后使劲拧掉水,再铺进大锅里,用小火烘干,最后续上棉花做成棉裤。这几道工序的时间安排非常紧凑,一切忙完基本上鸡就叫三遍了。

  “母亲一宿不睡,第二天我们姐弟就有暖和的棉裤穿了。若是气温偶尔反常,天热我们也没得换。特别是那时候年岁小,一个个都爱作,一出汗,我就感觉浑身都是蚂蚁在爬,那热燥燥的滋味,其实也挺不好受的。”

  尤佳活动了一下身体,皮肉蹭了蹭衣服,似乎她身上又痒将起来。

  “表哥,记得我那时候特别听话。衣服穿得最破,干活干得最多,家里的活儿,我很小就能搞。比如扫院子、烧火、刷碗、煮地瓜、割草……

  “因为我发现只要我勤快,就能得到我娘的夸奖,说我懂事啥的。为了让母亲高兴,我七、八岁就能自己和面调馅包包子,做地瓜面的面条子……

  “老人们都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这话一点都不假。就因为我听话,所以,我不得不处处让着姐姐跟弟弟,后来,连我的爹娘都开始忽视我的合法权利了。我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过年的时候大人们分压岁钱也都少给我,给姐姐、弟弟两毛,我就是一毛,有时候还给我五分。”

  “许多时候,我都在偷偷想心事儿,老想是不是我才是爹娘收养回来的那个孩子……”

  尤佳说到这儿,一直默默倾听的蓝山站了起来,他在房间里来回走了两圈,突然停下来问:“佳佳,那你知道自己原先叫什么吗?”

  尤佳点点头:“知道。其实我不叫尤佳,表哥,我姓陈,根本就不是你所谓的亲表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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