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过后,就要回到领地,整理防务,训练农兵,接下来是春耕,春耕结束之后还有可能发生的合战——总而言之,作为领主的事务,是十分繁忙的。
清州城公布了最新一期的马徊众名单,平手汎秀被排除在外,官方的说法是重伤之后需要静养不适合担任亲卫,而私下信长则吩咐他安心打理领内,同时做好检地和“乐市”的准备。
由于以前的知行太少,本人又长在清州,故并不曾真正打理过,此次的经历,可算是第一次。
于是领着自己微型的家臣团回到了新增的四十町土地上。汎秀并没有做过奉行的工作,服部兄弟更不用提,只能依赖增田长盛的帮助,然而汎秀心下已有芥蒂,对他已非十分的信任,许多事情,亲力亲为才能放心。
增田长盛到此地不过一年的时间,甚至名分上还是汎秀的与力而非久秀的家臣,居然能够得到后者的信任,参与到最机密的交谈之中,足见此人的才能,远不只在内政上面。
最新的状纸上,所录入的俸禄是“二百六十四贯文”,换算下去,年产是八百石出头,需要负担的兵役是足轻四十二人——不过信长一向不太重视法度,即使合战时的领兵略有偏差,也不会受到斥责。一般战时超过五十的备队,就会任命为足轻大将自领一队,如今距此已经只有一步之遥。
汎秀原有的知行是海部郡内的六町四反,与其他亲侍一样是五十贯。如今有了新的领地,原来的知行就作为服部兄弟的封赏,三十贯划在小平太名下,另外二十贯封给小藤太。服部兄弟流离数年终于成为领有田产的武士,自然是异常兴奋。当日就去了自己的领地。
时值初春,领内暂时不会有粮食的收入,各种支出却都是不能省去的。汎秀身边已经没有多少可用的款项,反而向同僚欠下了一百三十贯。若找不到筹款的途径,就只能找商人借贷,或者求助于信长了。
确认了领民的名册,又在村中环视了一遍。村**计领民五十余户,三百人口,十五到四十之间的壮年男子多达七八十人,劳役相当充足。
整个村子是一块四方形,三面都是平原,东边则是长良川的支流桑原川,隔着河不远就是平手家的志贺城。
桑原川是一条只有三四丈宽的小河,虽然可以捕些鱼虾当时并不能以此为业,河畔还有几十颗大树,也算在汎秀治下,可以砍伐以作为木材。
林秀贞治理此地的时候,建筑了一座不知名的小土城,不过废弃多时,年久失修,一些墙壁已经塌陷或者折断,只有作为地基的土垣还算完整。土垣高出周围地面六七尺,平原之上十分醒目。
增田长盛对汎秀谈起需要的花费。
“目前的田产大约是八百石,但西面还有一些废弃的土地,如果建造一道水渠,就能开垦为水田……”
水渠?一道水渠起码需要几百贯的支出啊。
汎秀皱了皱眉:“尾张已经安宁了许久,并没有多少流民,即使开垦土地,也无人耕种,暂且先闲置吧。”
“原先的土城,已经不能使用。若要新建一座城塞的话,花费大概是三百到四百……”
“此地身在境内远离敌境,何须筑城?”
“殿下高见……然而……”
“墙壁虽然有些损伤,但土垣尚在,只需发动领民,略加修补即可。”汎秀略加思索,“木材就从河边就地砍伐,再征召民夫四十人,应征者可以免去今年的兵役。”
这样就能省去采购木材和征调民夫的费用了。汎秀如此想着,却没有在增田长盛面前说出来。
“那今年的兵役……”
“今年本家并不会有大的战事,所以无需担心。”
“是……”增田突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按住胸口调整了一下呼吸,“城砦建成之后,是否还需要购入一些甲胄和弓矢呢?”
甲胄和弓矢?汎秀突然想到了上次遇到的玉越屋,随即心里立即产出一个大致的计划框架。
“我还有相熟的具足商人,此事就无需你费心了。”
“最后就是军粮的问题……”
“既然今年并无战事,那么也无需贮存太多粮食,先购入五十石吧。”
五十石的粮食,在土地肥沃水域丰富的尾张,费用不会超过二十贯。不过话又说回来,现在的汎秀,连二十贯的资金也是拿不出的。
“然而……”增田脸色有些尴尬,“若不采购粮食的话,今日就要断炊了……”
“噢?”汎秀抬眼,“那你这一年以来都是……”
“……食住都是在志贺城中。”
是这样啊……汎秀突然无端生出几分火气,却只微微一笑。
“那么你就暂时在那里寄居几日吧。”
“还是先以修缮城砦为主,不用急着采购粮食。”汎秀如此结束了谈话。
于是增田从进门到出门,只接到了几条新的命令,却没有从汎秀手里取得一个子儿。
汎秀则骑马离开。
玉越千十郎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而且听他的语气,与平手政秀的交往似乎相当不错。这样的交情,按理说还不够实施自己的计划,不过这却是唯一能算熟悉的商人了。
打定了主意,于是趋身驶向三河。
秀江马太过显眼的问题依然存在,只是这次已经不方便回平手家借马了。汎秀绕了个弯子,到佐佐家的比良城找成政借了匹不起眼的战马,而后上路。
上次前去已经是一年之前,路线已经不甚记得清楚,在冈崎城东来往寻觅了一阵,才找到具体的位置。
站在门口,眼前所见,具足屋的生意似乎稍微兴旺了些,大门显然是翻新整理过的,门口足迹零乱,还有不少马蹄的印记。
刚走进门里,就有个年轻人迎上来,面孔似曾相识,应该是玉越三十郎。
“大人您要看些什么呢……平手大人?”
三十郎立即认出了汎秀,如此的记忆,真可谓过目不忘,果然是具备商人的素质。
随即走近过来,压低了声音。
“大人在稻生的武名,即使在三河也有所耳闻。以您今日的身份,独身前来,恐怕不妥吧……”
汎秀微微一笑。
“一年不见,三十郎却已学会了恭维的本事啊。”
三十郎弓着身子,引汎秀进门。
“千十郎先生不在吗?”
“家父身体不适,正在后院休息。”
“身体不适?”
“是啊,家父毕竟已经是知天命之年的年纪,已经许久不来具足屋了……合子看到大人前来,一定也很高兴吧!”
“合子……还未出阁么?”汎秀脑中立即浮现出一个清秀的少女容颜。
“三河境内十分混乱,又没有什么熟人,真是愧对姑父大人了。”三十郎口中的姑父,自然是合子的父亲。
坐定之后,合子出来献了茶。
汎秀饮了一口茶水,沉思了一会儿,决定直入正题。
按照所见的情况,现在玉越屋的真正主人已经是三十郎了。
“不知道玉越屋最近的生意如何呢?”
“虽然还比不上父亲当年,但总算可以聊以度日了。”三十郎说得十分谦虚。
“只是聊以度日而已?店面的大门,可是刚刚翻新过的啊。”
“这……大人真是目火如炬啊……”三十郎有些尴尬地笑笑。
“尾张今年已经平定了下来,三十郎想必也知道了吧?”
“大人的意思是……”
“三十郎也可以考虑迁回尾张啊。”
“的确是有这方面的准备,届时就要靠大人照顾了!”
“如果要迁回尾张的话,我倒是可以略尽微薄之力……”
“那真是不胜荣幸!”三十郎拜倒在地。
如果是一年前的汎秀这么说的话,听着大概只会当作一个笑话。然而现在,借着讨取林通具的名声,旁人只会觉得他定然是信长身边说得上话的近臣。
“只是具足的话,终究只是小道……三十郎是否有心经营土仓的生意呢?”汎秀淡淡地说道。
所谓的土仓商人,是一种兼具银行和典当行功能的行业。商人以贷款获利,进而建成坚固的据点,是为“土仓”,这种建筑除了经商之外,还可以起到军事作用,形成自己的势力,故而土仓商往往是当地的特权座商人,有人甚至可以与大名平等相交。
是以此言一出,三十郎不免大惊。
“承蒙大人吉言!只是……”
“土仓除了放贷之外,最重要的营生就是辨认武士送来典当的物品,其中又以武具为最多,这方面,三十郎你可是最擅长的啊!”
“这个……请容小人再考虑……”
听见汎秀的语气并非玩笑,三十郎也正色回应。
“玉越屋的家产,在尾张或许算不上一流,然而……”汎秀抬眼,“若是有上总大人(信长)襄助呢?”
“上总大人?”三十郎又是目瞪口呆。
“是啊,最近尾张的大商户,做了一些逾越礼数的事情,所以上总大人,才让我寻找一些新的商人座……”
三十郎伏下身子,沉默不语。
汎秀也不催他,只等在原地。
良久,三十郎终于抬头。
“承蒙大人照顾,在下愿向平手大人献上金二百贯,具足十副!上总大人则另有进项……”
很上道嘛……汎秀心下一松,也不故作推辞。以双方目前的关系来看,这个程度的合作也已经是极限了。
“上总大人最近正在欣赏茶道,若是有上好的茶碗作为礼物,则事必然可成。”
三十郎对着汎秀笑了笑,却是答非所问:
“在下这就命人去准备礼物!”
“噢?”汎秀微诧,难道不是应该“交易”达成之后再献上“贿款”吗?三十郎的意思是说,即使事不可为,礼物也照常送上?
“为商之道,若是看到稳当的机会才去投资,那么一定只是最平庸的商人。”三十郎如此解释道。
是这样啊!汎秀点了点头。
看来玉越三十郎经商的本事,的确是远远胜过其父的。也难怪能在仅仅一年的时间里,经营得如此出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