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似乎是颇为顺利……”
一贯喜怒不形于色的平手汎秀听了家臣们的汇报,捋须轻笑不已,露出难得一见的满意神态。
身为一个传说中的智将,他已经取得了许多令常人敬畏的战绩,些许微不足道的胜利,已经不足以令名满天下的“平手中务少丞”大人开怀一笑。但眼下这件事情,却让他格外关注,似乎比战胜三好家,夺取新地盘,更令平手汎秀高兴。
对面跪伏于地的,依次是木下秀长、小西行长、堀尾吉晴三个人,他们都是直接听命于平手汎秀本人的“近习众”,此次去往播磨的“推销”行为,也主要由这三个人去执行。在他们的刻意诱导之下,越来越多的浅井家武士习惯于把平手家的“兵粮券”当作一种轻便的纸币来使用。截止到目前,已经有超过三千石的票券,没有用于换粮食的本意,而是在商屋、酒屋、鲸屋等场所,被当作货币消费出去,进而回流到平手家手里。
最典型的是浅井家猛将远藤直经,这家伙请客吃饭途中被偷了腰包,不得已拿出了兵粮券来付账。那家酒屋跟平手家并没什么联系,只是一直听闻平手家名声甚好,再加之也不敢得罪远藤直经他们一帮武夫,便承认了兵粮券的面值。当然,事后那个酒屋老板也很顺利地到平手家的“三鹿屋”去,把这张价值五十石的兵粮券消费了出去。
这件事情平手汎秀以前也风闻过,但直到今天听了汇报才知道——
“这个偷钱的贼居然是你们三个雇佣的?是石川五右卫门那家伙介绍的渠道?故意偷光现金却留下兵粮券?”
平手汎秀觉得好气又好笑,他内心里更欣赏阳谋,对这种鸡鸣狗盗的小手段不怎么看得上眼。但也不得不承认,有时候小手段却也挺有效果的。
再往下看,三个家臣的神色各不相同。小西行长脸上颇有些藏不住的骄傲,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想必这法子就是他想出来的;木下秀长这个老实人却是有点心虚和窘迫,似乎是对这种做事的办法不太赞同;城府最深的堀尾吉晴则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丝毫没有异动,显示出一副“一心为工作,不计较毁誉”的态度。
这三个人,加上暂任海军监军的山内一丰,现在都在平手汎秀心目中的“干部培养名单”上面,其中最聪明,最有潜力的是小西行长当仁不让,但这家伙自信心太强,胆子太大的毛病始终存在,即使敲打过一番,也只管得住几个月。其次山内一丰也颇有天赋,积极性最高,但显得功名心过强而节操过低。倒是木下秀长和堀尾吉晴虽然明显不是上智之人,给人的印象却更值得信赖。
总是没有完美的家臣,需用人之长,而避免其短。就算是平手汎秀引为左右手的河田长亲与本多正信,抑或重量级新人岩成友通,难道就没有各自的局限性吗?
小西行长这种胆大包天的性格,或许也有用得上的一天呢……
平手汎秀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追究下去,而是侧过首来,对着右边下手的葡萄牙商人拉斐尔·卡斯特路及自家御商玉越三十郎吩咐到:“既然在播磨一国站稳了脚跟,接下来就可以想办法,以淡路岛为中心,深入濑户内海一带的大额交易吧!”
两名商人连忙应声称是。拉斐尔对此是非常热心的,他给自己取了个“春田屋秀一”的扶桑名字,就是做好了在本地发展的准备。玉越三十郎最近稍微懈怠了点,但他毕竟还是个豪商,也马上反应过来,明白了这个计划的背后意义。
眼看着首创者平手汎秀已经做出了正确的示范,他们当然也有依样画葫芦的觉悟。
平手汎秀对于这两个人的能力和意愿还算是能放心的——另一方面他也没有更多的人选可用。不过在这个时代,单凭商人的话,脱离了政治力量,能力和意愿再强影响也是有限。
所以平手汎秀补充道:“这次依然是以运送军粮和回收战利品为引子行事,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厉兵秣马,春耕前会以船队为先导发动几次跨海的进攻。”
此话一出,两位商人尚未有太大反应,那台下跪着的木下秀长、小西行长、堀尾吉晴三人倒是为之一振。毕竟都是以武士身份自居的年轻人嘛,特殊任务执行的再好,总不如战场上的功勋来的有成就感。
不过平手汎秀没在这个话题里面继续下去,反而是又换了个方向,对着左边发号施令到:“弥八郎把各方的反应大致讲一下,半左卫门说说粮库和兵粮券的具体数字,让在座的几位也了解一下他们的工作成果吧!”
“是!”被点到名的本多正信躬身答了一句,而后缓缓起身,同时展示出面前的几封笺纸,开口道:“前日收到织田大殿亲笔书信,对此事的评价是‘甚为有趣,事若可为,当推及天下’。另外界町的今井宗久、津田宗及、千宗易那几位先生,派人询问本家是否能以类似手段,为价值万贯以上的生意作保。还有但马国的丹羽大人提到,当地生银太多,使用不便,对这票券之事很感兴趣……”
寥寥几句讲完,显示出平手家已经在政治上做好足够的准备,不会沦为幕后变局的牺牲品。至于以粮食为本位发行货币的好处,不需要解释,在座各位自然都是能听懂的。
这也是建立领地和军队的基础上的。在平手汎秀身后是织田家,而织田家已经占据了扶桑国内畿内和浓尾两处平原,有足够的粮食收入来保证信用。
当然正因为此,商业收入的一大部分,仍旧是被织田家所占有。但平手汎秀身为一手创立新秩序的代表人物,收获的并不只是实际利益,而是虚无缥缈却又息息相关的“誉”。
谨慎一点想想,就凭这个商业信誉,平手汎秀将来就算打了惊天的败战,丢失了全部领土,至少也可以作为一个类似于村井贞胜一般的高级奉行生存下去,而不至于一文不名。
这时候伊奈忠次也依照吩咐报出了几个数字:“至今共发兵粮券二万五千石,其中一万三千四百二十石已经兑换成粮食,三千三百七十石兑成其他商品。播磨国尚有本家商屋的存粮四千一百九十六石,商品共计一千五百五十三贯又五百文。本月计划运往播磨粮食两千石,各类商品总计五百贯……自去年始,本家投入在这上面的资金一共大约是三万八千六百贯,而收入则约和九千九百贯,不过前日承蒙织田大殿赏赐了价值两万贯的黄金,账目尚未见太大的亏空,仍有三千余贯现款可用,其中金货共合四百一十三贯,银货共合……”
花费数字令人不禁要吸一口凉气。在一国范围内,推行这种使用渠道很受限的货币,都花了这么大力气,看来要在全天下广泛使用纸币是不太可行的吧,收到的铸币税都未必能有赚头。更不要说伪造之类的问题了。
所以平手汎秀的目标,是在商业发达的近畿地区,推行一种在有钱人之间流行的大额度纸币。范围小,追查容易的情况下,防伪和防盗的成本都应该能控制在可接受范围内。
平手汎秀听完了汇报,又简单吩咐了几句,正打算结束这次会议,却听闻到门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紧接着便响起熟悉的嗓音:“中务大人,和泉的虎哉宗乙大师,带着一位僧人和一位神官前来拜访,称有要事相商,是否要立即接见呢?”
听着声音,像是浅野长吉。他通报了消息,并不敢闯起来,而是远远半跪在外面等候。
话音传入,在场诸人纷纷向上抬头,等待主人的指示。只见平手汎秀皱着眉思虑了片刻,而后豁然开朗,抚掌而笑:“这么快吗?看来对方比我想象的,还要更愚钝一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