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节结‘交’外臣
大有食庄的生意确实做得非常大,老板娘是日本人,所经营的又是京中人从来不曾用过的日本料理美食,那摆出来‘花’团锦簇,量少而‘精’的各种菜肴无不带给居住在此地的中国人带来莫大的新奇,更让人觉得有趣的,就是店中那全部东洋风情,迥异中华的装饰;朝廷用兵东瀛,那毕竟是国家大事,和百姓的生活没有什么相关,但这新开业的日本食府,却吸引了太多太多人的关注。
大有食府的老板娘是‘花’子,一身素雅的和服,不点而朱,不描而黛的一张明媚脸蛋儿,加上店中同样穿着和服,见人就鞠躬,不笑不说话的日本‘侍’者,这所有的一切,都让大有食府在最短的时间内,成为了北京百姓街谈巷议的谈资,生意真是想不火爆都不行!
有好事者四处打听,很快的,‘花’子夫人是新任神机营管带,以汉人之身而领旗务的皇帝宠臣鲍超的小妾的消息,也被他们挖掘了出来,鲍超早年从军,是光武新军所出,朝廷二十几年来的数次对外大战,每役与之,是皇帝眼前的红人,这一次立功东瀛,居然带回了这样的如‘花’美眷,偏偏又为夫家开了一个捞财的‘门’面,实在让人又羡又妒。但敢于把主意打到大有食府的却不多,这不但因为鲍超是皇帝的宠臣,他还是九‘门’提督荣禄的结拜兄弟,和二阿哥载滢也是过从甚密,可算是任谁也得罪不起的一方大员。
至于皇帝和肃顺问及的事情,其实不必下去打探,肃顺也是知道的:自古以来做生意的,想要发财的不二法‘门’,就是官shānggōu结;而大有食府,更是其中佼佼者。各种从本国运输到京的配料不提,为了有更加新鲜的食材,鲍超、荣禄、载滢和新任直隶总督李鸿章几个人联手,用朝廷的官船、军舰如万荒号、万青号大肆运送,而且,在两艘军舰上特别开辟了一间仓库,内中储有碎冰,三日之内,可以保证食材不会变质,这才有了新鲜的材料,源源不断的运进北京。这种事情从来是瞒上不瞒下的,所有经手的官员无不知晓,但如此之大的利益往来,也让他们落袋多多,自然买得一个心安理得了。
皇帝不问,万事皆休,一旦问起此事,便要拿出一番答对来,肃顺和载滢商量了几句,过了数日,特意到御前奏答,“这大有食府,是经由往来直隶和日本经商的商船运送食材,因为船速极快,而且船上有专人负责妥善处理,所以才能保证食材不坏。”
“往来经商?战争刚刚结束,日本人就开始往来直隶了吗?”皇帝问道,“近来没有听李鸿章有奏报啊?”
肃顺没有办法,只得硬着头皮把谎话继续扯下去了,“这,据奴才所知,日本经此番教训之后,百业待兴,故而一等战事停歇,便立刻开始了贸易。其实,不但是在此时,在上一年的年底,皇上降天恩,暂时停止对日用兵,就有日本人往来直隶、江浙各省了。”他说,“至于李鸿章,奴才想,他也是初初履任,政务繁多,所以一时未及提起吧?”
肃顺的话有真有假,直隶不提,江浙两省确实有很多胆子大的日本人借着停战之机,往来经营商贸,这一层皇帝是知道的,因此也就没有深问,“既然如此,也还罢了。”
“皇上,您若是喜欢的话,不如奴才安排,着‘花’子等人进宫来,伺候差事?”
“你拉倒吧。”皇帝和肃顺数十年君臣相得,在不论正事的时候,会说说笑笑,他用这种近乎玩笑的口‘吻’说道,“‘弄’一大堆人进宫来,你知道这其中都是什么人?传到皇后耳朵里去,少不得有你的排头吃。”
肃顺也笑了,他退了一步说道,“那,容奴才大胆说一句,请主子爷的驾,驾临奴才府中,奴才让他们在奴才家中伺候?”
“再议吧?”皇帝这样说,随即话锋一转,装作是和肃顺唠家常似的问道,“徽善也进了总署衙‘门’了?他今年有多大了?”
徽善是肃顺的长子,他本来有两个儿子,其中的次子承善过继给端华,端华死后袭了郑亲王的爵位,如今已经是内务府大臣,御前大臣;长子徽善则一直在六部做司官,一直到本年的二月二十三,改调总署衙‘门’,任职美国股司员,这是出于载滢的奏请。
“承‘蒙’皇上垂问,犬子今年三十六岁,半生蹉跎,一事无成,奴才看他不中用,让他到总署衙‘门’去,学一学知识,长一长见识。”
“徽善也算宗室之后,为国出力这种事自然是应该,不过圣人有君子不党的古训,我辈后人,不管有没有读过书,都该奉之有如圭臬,嗯?”
肃顺搞不明白皇帝为什么会提到这件事上去,唯唯诺诺的答应着。
“李鸿章这个人,诚然是一个人才,战场上能够统御千军,代朕守牧一方也是做得有声有‘色’,便如同这一次吧,他能够秉行圣人的仁恕之道,‘成’人之美,就做得不错。”皇帝说的是天津城中的一件事,这件事也是近来哄传京津的一桩抢亲奇案——。
直隶清河有个叫何本存的老翁,开了一间杂货铺,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名叫翠‘花’;后来收养了一个叫李阿牛的做义子,改姓何,以便日后继承香火,因为李阿牛聪明勤俭,何本存便改了主意,要把李阿牛招做‘女’婿,又把他改回了本姓,这一年李阿牛十九岁,翠‘花’十八岁,因为大清律上有关于男‘女’婚嫁年龄的规定,所以还要等三年,才能为小夫妻完婚。
不料事情有变,李阿牛染上了赌博的恶心,将何本存的十五亩负郭良田抵押了一笔银子,全都断送在了赌场里,受押的金主姓朱,一向以重利盘剥为业,有一个独子,不但同名,而且和李阿牛小名相同,也叫阿牛。
这个朱阿牛是个纨绔,看翠‘花’长得姿‘色’俏丽,便说动他爹来和何本存求亲,除了退还受押的十五亩良田之外,另送了一笔很丰厚的聘礼,何本存为利所动,驱逐李阿牛,把‘女’儿转而许给了另一个阿牛。
李阿牛自然不甘心,好在他的婚约四邻皆知,且有抱不平的人愿意为他作证,所以李阿牛决定告状,朱家知道官司一定打不过,便和何本存订下了计划,决定出以抢亲的手段,里应外合,抢得非常顺利。
这种抢亲是很奇怪又很好笑的风俗,而且这种风俗在诸如甘肃之类的西北各省常见,在文风素著的江南和首善之地的直隶省还是很少见的,原来,这种事大多遵以生米煮成熟饭的古训,每每是本夫吃亏,抢人者事后出一笔银子,让其另娶也就是了。在清河的这一次抢亲,成为众口相传的谈资,也正是为此。
这李阿牛还不及圆房的妻子给人抢了去,自然不干,他亦非弱者,平时人缘极好,加以四邻为他不平,所以很快纠集的一群人,又把翠‘花’抢了回来,但前后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翠‘花’已非完璧了。
这一下自然要兴讼,朱家很有钱,在县衙中打点妥当,当地县官判的是‘既已成亲,姑免断离’。罚朱阿牛以彩礼赔偿李阿牛,以便另娶。
李阿牛不同意,层层上告,由县到州,由州到道,一直告到省里,仍照原拟,理由是遇有成亲之案,皆免断离,所以重失节,防人命。
就在纠缠不清的时候,李鸿章到任,他知道,此事就是再发下去,委干员承审,结果也还是一样的,所以下令亲自提审,并要天津府和清河县均需到案。
不久之后,男‘女’被告全部解到,清河县把人送到臬司衙‘门’,随即和天津府一起来见总宪,官场习惯,少不得一番寒暄,听清河县令表示,这个何翠‘花’‘性’情刚烈,过堂时怀中带着毒‘药’,说是既已成亲,烈‘女’不适二夫,如果断离,只有一死;地方父老则以为若是将何翠‘花’断离,仍旧归李阿牛,无异‘逼’令再醮,有伤教化,因此不得不委曲求全。
“您老兄这话,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李鸿章慢条斯理的说道,“不知道你有没有查过,抢亲不从而至命案的案例有多少?无力反抗,勉强顺从,但为人所讥笑,羞愤轻生的又有多少?‘淫’‘荡’‘女’子与‘奸’夫勾串,以抢亲为掩护,伤风败俗的‘奸’谋又有多少?断离的律例如果不能坚持,只怕到最后会演变成无亲不抢,唔抢不‘奸’,那时候失节的多,人命出得更多!”
一府一县面面相觑,无词以答,最后说道,“回总宪大人的话,如果发回重审,卑职遵大人的吩咐断离,但如果出了人命,要请大人为卑职担待。”
这意思是说,如果何翠‘花’因此服毒自杀,他不能负责。李鸿章知道他还不致坏到要挟长官,但他下面的捕快衙役就难说了,这些人心黑手辣,什么坏事都做得出来,倘若‘逼’迫何翠‘花’服毒,而将致死的责任往上推,定会引起不小的麻烦。
所以他这样说道,“不必,不必发回重审,我亲自来问就是了。”他问,“案中人全部到齐了没有?”
“有的到了,有的没有,大概还要等几天。”
“那就再等几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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