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令赵祯生气的不是那几个代表旧学的大儒,也不是来自朝堂之中的声音,而是在于山东的孔家,这个发源于齐鲁,在华夏文明的长河中一直流淌的家族对历代王朝都有很强的影响力。
唐朝就不用说了,为了对付孔家,李世民可没少下功夫,而到了后世更是于历代王朝“相爱相杀”,曾经的仁宗皇帝封了一个衍圣公,那个爵位便一直延续到了封建时代的结束。
几乎所有的王朝对待孔家都有一种莫名的尊重,这尊重其实不是凭空而来的,而是因为儒学一直都是拥护帝王统治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即便是孔家的架子再大,历代帝王也都捏着鼻子认了,该给钱的给钱,该封爵的封爵,只要拥护统治王朝,那就比什么都强。
孔道辅正确的选择了政治路线,带领孔家坚定的拥护大宋的统治者,而大宋宽松的政治环境和学术氛围也为孔家提供了良好的发展。
大中祥符九年,孔道辅任大理寺丞兼知仙源县。在那一年他上奏真宗,请加扩建孔庙。真宗皇帝允准,并合命道辅主其事。
孔道辅顿时大扩圣庙旧制,增广殿庭廊庑三百六十间。之后任太常博士,召为左正言,并再次上疏要求增设五贤堂,于是再次得到了应允。
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好处,而现在孔宗愿却打算利用孔家干涉政治,这是万万不可能的事情,赵祯还没昏头到可以任由这个千年不坠的世家来干涉的时候。
从一开始他便觉得奇怪,几个在野的大儒为何会对赵旭的亲民出言不逊,这不符合士大夫的基本精神“为尊者讳”。
事出有异必有妖,赵祯很快便找到了这些大儒的后台,或者说多多少少和山东孔家有所牵连。
赵祯想不通,历朝历代孔家都是相当拥护统治者的,或者可以说是趋炎附势的,因为他们明白一个道理,再硬的风骨也无法让一个家族永远存续…………
但眼下孔家驾驶了大宋的绝对力量,见识到了天家的手腕,应该不会愚蠢的和统治者对抗,那他们对抗的目标是什么?
那就看看赵旭或者说是自己支持的是什么,关学也就是新学在大宋炙手可热,冲击了旧学的影响地位,那几位大儒不一定是孔家刻意为之,只需要简单的几句话便能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
其实不要小看这些大儒,他们一辈子在和儒家经典打交道,从中发现道的存在,而赵旭的对新学的推崇让他们感到危机和恐惧。
试想一下,自己一辈子研究的东西突然之间,甚至是在一夜之间就被人们所否认,这样的结果谁能承受得起?
至于孔家就更不用说了,这个家族非常清楚与时俱进,无论新学旧学,只要是儒家学说便是他孔家的东西。
天下文人尊师重道,所以孔家因为孔圣人这位至圣先师和后世子孙不断的发扬,地位从未动摇过。
也就是说孔家和赵旭其实也没有冲突,那赵祯便只能往自家身上想,孔家到底要做什么,或者说孔宗愿为什么要针对赵旭?
思前想后赵祯想明白了,当帝王开始涉及文道的时候,才是孔家和孔宗愿最恐惧的时候,因为文道的引领者向来都是曲阜孔家。
即便是要改革也是孔家自己发生改变,而不是帝王一言而改。
在世俗世界皇帝是最高领导者,而在精神世界,孔家已经把自己看作是天下人的老师,无论好不好,改或是不改都应当是老师说的算。
而恰恰这一点赵祯不能接受,而且儒家对关学最大的抵触便是在赵旭的那句“天下人皆可为师”,这句话其实就是在发扬孔子的“三人心必有我师”。
尤其是赵旭和张载谈论了他在南下救灾之后所看到的一切后,张载更是推崇以天下为师这句口号。
由此可见,新学的崛起让曲阜孔家非常的难受,也挑衅了孔家在文道上的领导地位。
孔宗愿现在还在朝中直集贤院,集贤院乃是“三馆”之一,昭文馆、集贤院、史馆合称三馆,乃是国家文治要地。
在大宋三馆皆由朝中重臣充任,其官员并称馆职,为文臣清要之选,集贤院置大学士一人,以宰相充任范仲淹便顶着集贤院大学士的名头;直学士不常置,但现在却是孔宗愿担任。
这是一个极具清贵的头衔,赵祯在孔道辅去世后特意留给了孔宗愿而不是他的从兄孔圣的儿子,为的就是表达对孔道辅当年的所作所为的嘉奖。
只要把一切的因果都联系起来,赵祯就能轻易的找到问题,自己的对儒学的改革并没有触及到文官的利益,而是触及到了孔家的利益。
文官是文官,文道是文道,这是俩个完全不同的东西,虽然双方之间也有交集,但文官更加贴近世俗权利,文道则是更加注重精神世界。
但孔家是个不可小看的家族,这个家族的延续几乎到了变态的程度,一个拥有千年历史的家族怎么能小看?
而最变态的却是这个家族所依靠的仅仅是文道,没有任何武力,没有任何暴力,只是依靠精神世界的影响力便延续了千年,且从未衰败过。
一个又一个朝代湮灭在历史的海洋之中,一个有一个君王消失在御座之上,但唯独孔家没有改变,没有因为朝代的更迭而消失,反而愈发强大。
一个家族开创了一个学说,出了一个圣人,延续了永远的光辉。
同样是圣人的孟子后裔在哪里?赵祯可以明确的说出来,孟宁,宣教郎、邹县主簿,仅此而已……
世人永远记得第一名,但却永远不会记得第二名。
“孔家的势力强大吗?”
“强大!”
“孔家好对付吗?”
“好对付!”
面对赵旭提出的问题赵祯做了一个稍显哲学的回答,这使得原本有些期待的赵旭陷入了沉思,孔家的强大在哪里?弱小又在哪里
“孔家的强大在于其影响,好对付在于其身处世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