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二个梦，却是梦到些许过去的事情。开头尚算是好，却终是没有一个好的结局。

　　奈何世风日下，总也无法好聚好散。

　　梦里沉渊单手支着脑袋翻着近年来凡间大事的记录本。我在他身边坐下，好心情地给他磨墨。这神仙的日子是太漫长了，久了便很是无聊。我倒也没有他事可做，便扮作乖巧的学童来。

　　他头也不抬，道，“凡人的命数都在一本生死册里，逃也逃不脱，如何不是一种悲哀。”

　　提到这个，我开始没好气起来，“做神仙的不也一样，运都被束缚在那莲花池里了。”

　　他怔了怔，回头看我，“灵儿，你那时是为何要毁去这池子？”

　　“殿下，我哪里要毁去这池子，是你认为我要毁去这池子的，我心中并没有这样的打算。”偶尔说个谎其实也不碍事。虽然那****行凶未遂，被抓了个现行。

　　他把本子放下，叹了口气，“我还不了解你，你就跟我说实话了罢，指不定我还能帮你一帮。”

　　我也停下了手，瞪圆了眼睛，“此话可当真？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的！何况你是帝君，君无戏言，不得抵赖。”

　　他笑笑摸了摸我的头，“自是当真。那你现下可否告知与我？”

　　“唔……”我犹犹豫豫，“东来祖说我有个要命的劫难，若想避开，只得把莲花池里我自个的那朵花儿毁去才行。”

　　沉渊皱了皱眉头，道，“这么严重？”似乎思索了一番，又瞧了瞧我，继续沉思。

　　“喂……”我见他不像有行动的样子，便忍不住拉了拉他的衣角。

　　他拉过我的手，站起身，“走，我带你去仙知池可好？”沉渊管那莲花池叫做仙知池，仙知池乃是那池子的本名，只是因开满莲花，为图方便就多了个别名被称作莲花池。

　　我未料他那般直接，顿时欣喜若狂，跟着他去了。

　　沉渊跟我嘱咐多番，同意我进到那池子里去找自个儿的花儿。但与我约法三章：不得破坏其他的花，不得在没有确定的时候妄下断论，若在池子里感受到不舒适就定不要再勉强了，赶快爬回岸中尔尔。我一念道竟然有这种好机会，当然连忙应了去。

　　真到了那莲花池，我便感觉到些许的不对劲，那池子里的莲花少了一半，原本花头挨着花头的景象变得未免有些稀散。

　　沉渊未注意到我的异样，只道，“你要不要把这身衣服脱了？”

　　“怎的？”我挑起眉斜眼瞧着他。

　　“这池子热度高，你那衣服恐怕浸了水要挥发掉的。不过，衣服是物质，物质这东西都可以聚气而成……”

　　“哦，如此，那我先下去了。”头也不回地纵身一跃，就感觉到些许热度上身。一低头，果真这衣服浸了水的部分都被灼成气体了，连没有浸水的地方也被蒸汽蒸掉了。而我作为龙身，本身有硬度较高的鳞片护体，竟也被这水逼得感到有些热了。好家伙！当之无愧是养这些仙花的池子。

　　扑通一声，未等我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见沉渊已一丝不挂地跟了进来。

　　“你你……！”我顾不上形象，愕然得看着他，而他则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对我的神态故意视而不见。

　　“我帮你一起找，这样快些。”他倒好似一本正经起来。

　　哼哼，我好歹是龙神，化作龙身的时候本就一丝不挂，难道还怕吃亏不成。何况我二者皆为上仙，本就没有什么七情六欲才对，想那些虚无的事情倒也没有意思。思及此，我便心胸宽广起来，再没有什么顾忌。

　　但好景不长，就在我忙活了一个多时辰的时候，我终于反应过来有甚不对。果然，我一回头，只见沉渊还是那个姿势，靠着花藤摆弄池子里的花儿。许是察觉到我吃人的视线，他抬起眼睛对我幽幽一笑。还笑！“殿下真是勤敏认真，说是帮我寻花，如今倒是挺悠哉。”

　　他原本笑意盈盈的神色一下子黯淡了下去，低下头颇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我只是在想些事情……”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语气竟有点撒娇的意味。

　　撒娇？想到这里我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千万不要把天元帝跟撒娇扯上关系！“咳……”我稳住心神，“殿下是想到什么了？”

　　只听他说：“灵儿，你过来一下可好？”我不知道他又是要闹哪样，只得依着水里的浮力一点一点挪过去。

　　沉渊又换上了那喜悦的神情，“你看这莲花开得这样好，”他随意摆弄着那些颜色各异的莲花，手触碰过的地方就好似有了生命般一颤一颤，“来年不知又会生了什么样的缘。”

　　我学着他的样子靠在藤边，轻轻抬眼，悠悠哉哉地看了看他，想来他是真的欢喜这些莲花，连带着竟企图感染我这颗残酷冷漠的心。“殿下可放心，这样灵气的花儿，我自是不舍得伤害它们的。”

　　沉渊顿了顿，“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叫你来歇息歇息罢了。这池子养人极好，就想着叫你过来陪我说说话。”

　　不得不承认，此刻气氛尚且温暖，我不忍打破，只得沉默着不再多言。沉渊仿佛并未注意到我的沉默，只是挑起一株淡紫色的莲，自顾自地说道：“灵儿，你说这一朵，会不会就是来年的你？我总是觉得它的颜色……”他瞧我笑了笑，我说不出这笑容的意味，该说是调戏，又少了丝玩味，该说是友善，又多了分深意。

　　“像你一般的那样紫……”他轻轻将吻落在我前额的发旁，我大骇，赶忙推开他。

　　“殿下这是作甚！殿下……殿下您……”我贫乏地找不出一个词语来表达。

　　他低下头，长长的发遮住了他的面容。我仍是愕然地看着他，怕他又有什么不得了的动作。但约莫过了几分钟，他还是没有任何举动，莲花池里静谧得诡异，只听他自嘲地笑笑，继而恢复了那无所谓的语气，“走吧，我们继续工作吧。”

　　我看着他线条流畅的背部朝与我相反的方向去了，便咽了咽口水，就……这样就行了？

　　画面一转，依然是莲花池，我的淡紫色的发却好似长了一些，若未记错，那已是三个月后。沉渊与我没事的时候就会相约了来这池里坐坐，倒也不是为了什么，有时就只是闭目养养神罢了。甚至有时，我们默契地不言语一字一词，就这样安静地享受这舒适的氛围直到一天的完结。

　　我望着沉渊闭着双目的侧颜，微微翘起的鼻尖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曲线。他睁开眼睛，轻轻回过头，对我扬起温和的笑容，连眼睛里都是说不出的柔。

　　我的心跳慢了一拍，怕他看出我的异样，便赶紧收拾好心情正色道，“殿下，我一直想问，为何这池子里的莲花少了一半呢？”

　　“哦？”他将手肘支在百花藤上，用手撑起头，“你不是知道的么……”

　　我见他神色淡淡，语气也有些微的冷，“恕下仙无能，无法领悟殿下的意思。”我皱紧眉头，见他的样子恐怕是有些误会，语气便也变得小心翼翼。

　　“上次你也见着了，池里的花本来就不知道被谁毁去一半，当日我叫你来看了，你怎么这么快就忘记了。”他语气好了一些，但我能看出他是强迫自己装得温和的。

　　“首先，殿下，这么久了我没有必要再欺骗你，何况我跟你说明了原委就不再有扯谎的必要了。所以不管你信不信我，我还是要说毁这池子的并非是我。其次，如果你认为我害怕你那你就是想错了，若是我做的尽管我承认又能如何？我也并不觉得自己比你弱势到哪里去，但，不是我做的却被人误会，这我就无法容忍了。最后，殿下您还是没有说清原因，当日我明着见到你将池中死去的莲花都一一复原了，怎的您又说是我忘记了呢？”我情绪有些激动，急着证明些什么。

　　他叹了口气，很是无奈，“你真是当我有能力恢复这些上古以来就生了的莲花？不过今日告知你却也无碍了，只是你不要传出去便好。当日我不过是为了警告诸神而使用了障眼法罢了，面子上让诸神都以为毁掉莲花是没有用的，其实我哪里是真的有那个力气。”他又叹了口气，“其次，我也没有认定毁掉这些花儿的人是你，你这么急着是做什么。”

　　“天元帝，恕我直言，其实你表层说是不怀疑我，心里恐怕却早已将我判了刑，只是你在我面前不肯承认罢了。”经过近两年的相处，我和他的关系早已用不着打什么官腔，说什么场面话了，而如今他的模样只让我心里觉着虚伪。

　　他垂下眼看了我一眼，半响才道，“那好，我跟你说了吧，这莲花是什么东西？普通的仙子自是不可能有气力毁去，能一次毁掉这么多莲花的，只有帝仙可以做到。”

　　“哦，但这四海八荒，帝仙少说也有五个，你怎地不去怀疑别的？”

　　“疑犯并没有这么多，”他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睛，我看不明白他眼里的含义，只感到些许的冷，“首先，这池子里的莲花是我父神宙神创造的，而守护它是我的职责之一，我没有毁掉其的理由。再者，掌管人间的凡神已有数千年没有回来九天过了，他时刻驻守在人间的帝君身旁，因此也不可能是他。至于负责世间禽畜的麒麟王，则因负伤而闭关多年，也不可能到场。因此，当年破坏这莲花池的，只有可能是仍能自由出入九天的你和花神繁锦。”

　　我张了张嘴，不敢相信他得出的结论，却也觉得他的理由无可反击，“可、可是……”

　　沉渊又叹了口气，神色软了下来，摸摸我的头发，“你放心，我已经知道不是你。”

　　我抬头望着他高大的身姿，突然觉得那么遥不可及，“你说什么呢……你不要搞错了……才不是繁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