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戒掉一个人需要多久?
那年,我还只是一个舞妓。
十六七岁,最美的年华。却在烟花之地度日如年。最开始我学不会笑脸迎人,带着骨子里的傲。但是人总是会变的,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道理。如果你每日看到那些会阿谀奉承的姐妹们地位渐长,收了不知道多少金银首饰,最后赎身离去,甚至有人找到了好的归宿,在乡下没有人知道的地方成了家,那么,你至少也会有点点的向往。
向往有一天逃离这里,挣脱牢笼,去到外面的广阔天地。
何况,观念这种东西一旦掉入了染缸便会被染色,久而久之,你也不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还会当做是目标而为此努力。因为,周围所有的人都在做一样的事情,每日每夜亲眼目睹,总会习以为常。
我本是大户的千金,自小歌舞样样习得。后因家境落魄,被卖来烟花之地,学来的东西却第一次真正派上了用场。我学的乃正统技法,比普通的歌姬舞姬的水准要强出许多。因此很快坐上了前三的位置。一时在城内小有名气,许多公子哥都来捧场。
然,只有他知道,我训练有素的笑容下,隐藏着怎样的疏离。
也只有他,不曾愿意低眼看我,只将我当做一个平等的女子。
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只是陪着朋友来的。不大的包房里,隔着纱帘,我弹琴给他们听,他们则是边饮酒边闲聊,连陪酒的姑娘都没有要。我偶尔抬眼望一望他们,透过纱帘,似乎也能够感应到他时而传来的视线,总能与我轻轻交接。
我见他温文儒雅,始终挂着温和的笑容,话却不多。心里便默默记下了这个初次见面的他。
自那以后,每日他都会过来这里小憩一会儿,什么也不做,就是听我弹琴。熟悉了些,又经过了几次暧昧而愉悦的交谈,终于在后面有一天,我拉下了帘子,让他见了我的面。
后来我才知道,他可是一位年轻的藩王,知书达理下埋藏的,是他日益壮大的野心。
但这些都不重要。对于他的踌躇满志,豁达自信,我只觉得满心的喜欢。怎么样都愿意鼎力支持,赴汤蹈火。
而那短暂的岁月里,不是没有过美好。才可以让我心心念念那样久。
曾经,一片茫茫白雪地,只有我与他,我伴着雪花跳了只独舞《腊梅》给他看,而他则在一旁为我吹笛。曾经,海誓山盟死生阔契,他拉起我的手说要执子之手与子携老,不离不弃、不憎不嫌。曾经,他总是用他那深沉的眼睛看着我,然后告诉我他此生此世只爱我一个,而对于一名初涉情谭的古代女子,我就那样容易地便对他坚信不疑。
可是曾经,他亦以迅捷的速度很快就爱上了异族的公主,没有多久便举行了盛大的婚礼闹得满城皆知,连通知我也没有通知过哪怕一句。
只有我一人仍旧坚持相信,苦苦等待。
而等待是个累心的活儿。我终于郁郁而终。直到生命消耗的尽头,我才劝自己死了心,认清了现实。
戒掉一个人需要多久?也许就需要这么久这么久,久到只要你肯面对,便能够戒掉。久到,无论是多么爱的人,只要你的心被说服,那么总有一天,便能够戒掉。
而这样的经历,也给了我方法和经验,让我在日后众多困难疼痛的日子里,不断地提醒自己忍耐下去,因为我始终相信,我能在七生七世里做到戒掉冯远,那么我也依然能够第八次地戒掉自己所爱的人。
以前在凡界的时候曾经看过一本书,讲的是一个男人一直在找他曾经的妻子,有一天,他见到一个跟他妻子一模一样的女人,性格、行为也极为相似,于是他认定这个妻子就是他要找的那一个人。很快,两个人便谈起了恋爱。在朝夕相处中,他们也加深了对彼此的感情。可是到最后,男人发现原来这个女人并不是他的前妻,因为他的前妻出现了。而这个男人由于已经与现在这名女子有了感情,真正爱上了这名女子,便最终还是选择了这名假前妻。
这些天我总是在想这本书的内容。可是小说毕竟是小说,我也不会真的这样天真。只是心底的某一处,还保留着这样不切实际的乐观,总觉得,究竟会不会有这样一个几率?
但很快我便放弃了这样的幻想。又直接又迅速,连缓冲的时间都没有给我。
沉渊终于在第六次被拒之门外后忍不住冲了进来。说实话,那一刻,我还没有准备好如何去面对他。
他前面顾及礼数,没有硬来。不过一旦他不想要遵从礼数,谁又能拦得住他,敢拦得住他。
他进来的时候,我正蹲在地上想要收拾沉渊送来的那些东西。只听来人毫不客气地推开门,我脸上仍来不及反应地愕然地看着他。
“……”他见到我的那一刻愣神儿了一会儿,才笑着说道,“玖然说他担忧你,我带他来探望你。”
“哦……”我还是不知道如何处理这突发的状况。玖然躲在沉渊背后,露出一个小兔子般害羞的小脑袋,瞪圆了眼睛看着我。
我站起身,随意地抚了抚衣服上的皱褶,语气平常地道,“你们坐吧。”
玖然刚坐下,便又像触电了一样跳起来,“对了,母上大人,这是带给您的礼物。”
我接过来一瞧,原来是一个龙形的紫罗兰翡翠佩饰。模样和我甚为相似。
“这是父神大人亲自雕给您的,绳子是我选的。”
“咳咳。”沉渊大为窘迫。
我当着孩子的面不好不收,便只得默默地放起来了。
“母上,”矮我一个半头的玖然突然蹭过来,拉了拉我的衣角,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您为什么要离开父神大人?”
“咳咳咳咳咳。”沉渊似乎也害了病,半响,才道,“玖然,你不要乱说话。”
我甚为无奈,歪着头看沉渊,“你真不知道?”
沉渊怔了神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原来栀枬真的没有说出去。
这几****一直在揣测栀枬到底有没有跟沉渊说什么。也一直假设了各种沉渊知道真相后的反应。就好像魔怔了一般,我夜长梦多,越胡思乱想就越想要知道结果。我也做了两种极端的预测,一,如果他无法接受我,那么我就快些心死。我太知道一直盲目着怀揣着希望的下场。二,如果他不在乎,那么就如那本小说一样,一切幸福圆满。
最重要的是我受不了这种折磨。就像被侵蚀了一样,痛苦日益加深。总是在希望与恐惧的矛盾中纠结徘徊。总有一天我会患上精神病。
“玖然,你出去玩吧,我有事情跟你父神说呢。”
玖然关上门,我终于能够迎接生死。而直到后来,我都一直在想这一天的决定究竟是对是错。如果我没有告诉他这些,那么,会不会就有一个不同的结局。
可是世界上没有如果,而且,也没有人能预计得到,“如果”所带来的结果,又究竟是哪一个。
更好还是更坏,也都成了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