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哥。”他回头看到了我，我说，“怎么站在这里不进去？”

　　“哦哦……”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还在想要不要打扰你，这就进去。”

　　“回四海，还有什么讲究的。”我侧了身，“进来吧。”他似乎有所迟疑，脸上堆积了笑容，讨好意味十足。他松开本来摆弄着的长长柳树条，背着月光的模样让他看上去有些莫名的悲伤。

　　我知晓他恐怕是有事情要对我说，否则不会见到我是这样的神态。但我不催促他，虽然心里已经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我带他去了院子里，在亭子里的石桌上摆了点酒菜，就邀他坐下了。

　　可我见他模样纠结，似乎挑来拣去都无法开口。过了近半个时辰，他都只是埋头吃喝，眼神却漂移不定，看样子也没有将注意力放在酒菜上面。无奈之下，我只得给他顺一个台阶下，“十哥哥，你是不是有事情要说？”

　　他又仰头喝了一口酒，将手一抹，才道，“妹妹，之前你不是问过我过得是不是好么？其实我骗了你，我过得很不好。”

　　我一惊，想来他堂堂镇海天君，谁会叫他不痛快？

　　他好似下了很大的勇气，嘴也绷得紧，神色严肃，“其实，我一直很爱一个女人。我没有跟你说过。因为……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情……”

　　我听得一头雾水，“你慢点说，一点一点来，这样有点弄糊涂我了。”

　　他点点头，道，“事情是这样的，我呢，从很久以前就一直喜欢一位仙子。可那仙子美貌动人，地位高贵，爱慕追求之人大有，根本没有我插足的地儿。我就这样迷恋了她把儿万年，一直郁郁不得机会。直到两百年前，一次偶然之下，我与她终于第一次相识相知了。”

　　“那年蟠桃宴之上，我与她依然在不同的位置，亦没有靠近的机遇。我就这样远远地看着她，她那么美，美得无可挑剔。不是我偏心，我纵横看去，都未见到一个能比得上她的神仙。宴会之上，她跳了一支蝶恋花，就那么一支普通的舞蹈，却将所有人的目光聚焦而集。然，也许是我的苦恋感动了宙宇，就在此时，终于让我有了机会与她邂逅。原来，她为了练习这只舞蹈，脚裸早已经肿了起来，只是逞强着不让别人知道。所以她从台上下来的时候已经走路比较勉强，她本想回自己的位置去，可你也知道，要从蟠桃园那个大台子的后台绕下来，还是要兜一下圈子的。而恰巧在她经过我的位置的时候，终于还是不堪疼痛晕了过去。我想也不想，便扶住了她，将她带下去修养。”

　　“就这样，过了这么些年日，她才第一次认识了我。而我以探望的名义，也与她愈来愈熟识。当然，好不容易有了这样好的机会，我自是不愿错过的。很快，我便向她表明了自己的心意。未料，原来她亦是钟情于我的，她说她很早之前就迷恋我了，只是不知道如何与我搭腔话，可能是天公作美，让这次小小的灾难联系了两颗爱慕的心。”

　　我明白十哥一吐为快的心情，只得轻轻拍了拍他的背，道，“这不是挺好的么。”

　　未料，十哥苦笑了一声，“本来是还不错，可，我现在已经没有办法跟她在一起了。”

　　“怎么说？”

　　“妹妹，”十哥调整了表情，直直地盯着我，“哥哥有个不情之请。你可否答应？”

　　我想了想，说，“你先说就是了。”

　　“妹妹……”十哥似乎难以启齿，挠了挠头发，眼睛不再看我，“其实，与我相恋那人，正是当日你亲手送进天牢的繁锦。”

　　我听到心脏咯噔一颤，却很快恢复平静。本就是如此，今日我见十哥的模样，就明白他恐怕有不好开口之事要说。可见，我的直觉还是算准确的。“那么哥哥是想我做什么呢？”

　　十哥拉了我的手，“妹妹，算哥哥求你好不好？你能不能去替繁锦求个情，撤回对她的指讼？”

　　我不动声色地将手慢慢抽出，垂了眼睛，不情愿地道，“恐怕这件事情不是我能做主的吧……”

　　说实话，我怕，害怕得要死。我怕繁锦那自信讽刺的笑容和眼神，我怕再沉入六道轮回永不得归，我怕离开这所有我爱的人，无论他们是否爱我。我怕，如果她重新站在我的面前，那么这个原本就卑微懦弱的我，真的就要永远消失，消失在这大千世界，消失在历史的洪流。我这样一个本身便不被人记得的灵魂，最怕的，不就是完全的遗忘么。

　　没有想到，十哥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给我重重磕了三个头。这是下了狠劲儿的，我见他头皮都出了血，赶忙制止他，“哥，不要这样……你也知道，一旦罪名定下，就算是我撤回诉讼，也是没有法子改变的事情了……”

　　他也知晓我说的有道理，只能茫然地倒在一边，眼睛都愣了，“那怎么办……怎么办……”

　　我垂下头，不愿看他的模样。我害怕我会心软。一个那样渴求和平相处的人，你怎能用亲情牌去攻击？

　　“灵儿，你知道么，我去天牢看她了，她好痛苦，好痛苦。一直在跟我忏悔，她说她原本跟你是最要好的朋友，可发生了太多事情她没有办法回头，误会越来越多，竟然变成这个模样。她很担心你，还说不求能得到自由，只求能请你原谅。她是真的知道错了……”十哥呢喃的声音像魔音，我不知为何，突然很想捂住双耳不听不闻。因为我已知晓，这些柔软的话语就是这个脆弱的我的软肋。

　　“灵儿，你想想办法救救她好不好？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你是蛰熙啊，你是那个呼风唤雨的蛰熙啊，你一定有办法的，你好好想想好不好？”十哥就着跪着的姿势爬了过来，抓住我的裙角。

　　而我只是捂住双手，拼命摇头，一直在重复着那句“不要，不要！”不要对我说这些，我无力承受的东西。

　　“灵儿，”十哥竟然流了泪，“灵儿，你不知道，她、她已经跟我有过夫妻之实了，我不能这样对待她，她……”十哥哽咽了一下，“她恐怕有了身孕，那是我们龙族的后代啊！你怎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