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在树上看见了一切:血、尸体、还有烟。
10年前的记忆仿佛梦魇般重现眼前,他下意识地移开视线。几乎同样的惨象重叠起来,让他有一种强烈想去找魔拼命的复仇感,他无法忘记儿时的仇恨,这是飞影无论用什么方法都无法磨灭的仅剩的情感。
他摇了摇头,闪身离开了村子附近,坐到远一些的树上去调整心情。
神想起几天前,他又开始对自己当时的反常行为奇怪起来。
他为什么要挑衅魔?他向来是无视他,懒得跟他争吵,但是这次很明显的是他逼急了他,让他不惜花一切代价也要完成任务,其结果就是斐扬村现在的样子。好象有什么东西,在驱使他这样做?他有一种会发生什么的预感。
他突然感到了人的气息,村子的方向上,一位女巫师正抚着树缓缓走来。
她看起来异常地年轻,只有17、8岁的样子——能够成为巫师的话,不管怎么说也需要修行十几年吧?——她走到离自己不远的一棵老树下坐下了。
他看见冰颓然地靠着树干望着前方,眼中闪动着迷茫的色彩,这个拥有一头漂亮的淡绿色发丝,容貌清秀的少女只是静静地看着远方的一片绿色,目光却毫无焦点。接着,她哭了。开始只是无声地流泪,随后变成了抽泣,她抱着双腿呜呜地抽泣着。
神想起了10年前的自己,那天那个躲在岩石后面咬紧嘴唇的小男孩和眼前这个少女的影子重叠在一起,神有一种莫名的感觉。
但是接下来他看见了更令人震惊的场景:那个少女从怀中掏出了一串项链,链缀分明是一片晶莹的雪花,她盯着那雪花,只是呜咽着喃喃地叫着:“妈妈……”
神突然感觉到心里涌进一股没来由的复杂感情,他本想快速下手解决掉树下的巫师,这对他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但是他犹豫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以前他也见过有着类似经历的目标,虽然他们很像自己,但他仍是几乎毫不迟疑地消灭了他们,可是这一次,他只是像被人定住了一样呆呆地站在树杈上,做不出下一步行动。他脑子里几年来第一次出现了一种声音,微弱,飘渺,那声音不停地缓缓地说:不要杀她,不要杀她……
可是工会的规矩不能忘,他既然接下了任务,就必须完成。
怎么办?他苦恼地想,并更为自己竟然如此优柔寡断而更加苦恼。他决定先观察情况再说。只是探察清楚眼下的目标还有没有未露的绝技而已,他自我安慰着。
他不动声色地下了树,躲在树干后的阴影中,冰仍然在轻声地哭泣。不要再哭了,我看着好难受。他想到工会,以会里散布在这四周的眼线,一定很快就能发现这件事,他的同事们会赶来,然后,杀掉她。
他不想看见这个情景,但他更加不愿意离开。
我这是怎么了?我在干什么?我没有杀意,我为什么被这样一个人吸引?我竟然想要告诉她眼前的危机,我竟然想要让她逃离?!
怎么才能通知到她?神有些着急,但多年的习惯让他很快冷静下来,他低头打量了一下身上的制服,露出了一丝诡笑,自从刺客工会创建以来,不让装束外露就是一条百年不变的硬规定,会长飞影曾经教导他们:知道了他们装束的人,不论是谁,下场只有一死。
那么,在卢恩王国该是绝少有人知道一个黑暗世界的刺客是穿什么样的吧?
——————————————
冰紧紧握着手心的雪花链坠,泪珠不断从她脸上滑落,她紧闭着眼睛,因为她再没有勇气去看眼前的那座被毁灭的村落。
“嗨。”她前方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冰一惊。“谁!”她边惊叫边举起圣杖·英灵指着对方,她又吃了一惊。
杖头对着的,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小伙子。
“你要干什么?”少女惊怯地问。她打量着眼前来者:他不过20左右,挺高,但看上去很干练,他身着一套样式奇特的紫色紧身衣,一头火红的头发在斐扬森林里各式的绿色中是那么显眼,他长得很英俊,但脸上却是冷漠的神情。
真的很冷漠,冰从他身上只感到一阵阵寒意,他给她的感觉就好象是一部没有温度的机器,他的眼睛……竟然是紫水晶的颜色,那是王国罕有的瞳色,异类的色泽。他的眼神很锐利,几乎要刺穿自己。
但那感觉没有持续多久,或许是发现自己一直在盯着他的脸,那个陌生人的表情缓和了许多。
只是一个动作,神就对眼前女巫师的实力了解了七八分,他暗笑:如果是这么慢的速度,根本没什么可怕的,刚才要是他愿意,他早就在她举杖之前叫她去死了。“喂,不要吓人啦,我刚才看见你在哭所以过来看看啊。”他做过各式各样的任务,经常扮成各种角色混入目标身边的人群中,所以演戏也是擅长的,装出热情的口气对他来说,只是小菜一碟而已。
“……你怎么会在这里?”
“呃……我从梦罗克过来旅游,住在前面的村子里啦!可是五天前村子莫名其妙就失火了,那时我正好在离村不远的地方,我就看见有好几个影子在人群里面闪了几下,那些人就死掉了,可吓死我了!我躲在树丛里才没被发现!”
“哦。……村子……”冰又禁不住抽泣起来,儿时的预言实现了,她所生活的村子现在成了一片焦土,她不论在心里怎样地怪罪自己,也不能平复悲伤。
“都是……都是我的错……5……”
“呃,你不要再哭了哦!你是这个村子里的人吧?我觉得这村子跟什么大组织结仇了,你赶快走吧,说不定他们还有人在这里。”
冰含着泪水抬起头,那个青年的脸上似乎有一丝关切的神情,但是她太无助了,她痛苦得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
“我……为什么要走……?也许,我也该死……”
向着自己伸出的手带着毋庸质疑的坚定,手的主人坚决地打断了她的话。
“别胡说!走吧!”
“可是……”
“那不是你的错吧!后来那些黑影从我旁边闪过的时候,我好象听到他们在说什么‘弓和链坠都没找到’之类的话,他们又不是以人为目标!”
冰惊住了。
“链……坠……?”
那个怪人在纸上写的话此刻就展现在眼前。
“这个链坠将会给她和她身边的人带来无穷的灾难”
——————————————
趴在父母的尸体上,尚未成年的幻已经哭哑了嗓子,见到冰来了,女孩一下子扑进她怀里:“小冰……555~~~爸爸……妈妈……5555~~~”
冰哽咽着几乎说不出话来。
“幻……都是我不好……是我使全村受了诅咒……”
“不、不是你的错……我要找到毁了全村的人,我要问问他们,为什么!”幻握紧手里的弓。
神一眼就认出了那把闪着金光的炽天使之弓。
“……”怪不得魔无论如何都找不到这两件东西,事故发生的时候,她们一定不在斐扬境内……这下糟了,两大目标竟然都在我身边!
神在心里烦躁了几秒,近几年来他还是第一次这么犹豫,虽然现在不想杀,不过好像真的要动手也没什么问题,不过在自己动手之前,要是被别的会员发现的话,首先他最讨厌自己的目标被别人盯上,其次他也不喜欢被人啰嗦自己的行事方针。
他迅速地策划了一下接下去的行动,用关切的语气提醒两个女生:
“你们快走吧!这里危险。”
“啊!你是谁?”幻这才发现旁边还有个人。
“呃……我从梦罗克过来旅游……”神不得不再说一遍,“你们是叫冰和幻吧?我听见你们这么叫对方。”
“……恩,我叫冰雪,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幻樱……”冰强打着精神勉强笑着说,“谢谢你……能告诉我们你的名字吗……?”
“……”神突然开始后悔自己提了这么个话题,莫名地。如果以后不想扯上关系的话,自己的身份资料没必要让她们知道,可是自己又不喜欢用假名。
刺客回过神来,嘲笑自己怎么会考虑到那方面去,这个任务的完成也就意味着面前这两个女人的死亡,对即将要死的目标说出名字,有什么不可以。
“不好意思,都没来得及自我介绍,我叫神。”
“啊!竟然叫这么自大的名字!你不怕被索尔神用闪电劈死吗?”依然眼泪汪汪的幻惊讶地大叫。
“……”神无言,“我不信神,所以无所谓这个问题。——可不可以先别管这个?这里危险,快走吧!”
“不,我要安葬爸爸妈妈还有全村的人!”
“呃!那要什么时候才葬得完啊?”
“我才不管!5555~~~~”
“你为什么不先走呢?”冰的声音。
糟!忘记想这个理由了……赶快敷衍下,要不就露陷了!神后脑冒出一大滴冷汗:“这个……啊我的地图放在旅馆里被烧了,我是个大路盲,回不去啊!要不我干嘛五天都呆在这种鬼地方?”他暗自为自己圆谎的本领自豪,只可惜自己整个一活路标被硬说成路盲了……
“那你帮我们挖坑吧。”幻倒是接受得很快。
“……干嘛?”
“埋人啊!”
“……”
——————————————
花了整整两天,终于工作都做得差不多了,神的心情却越发焦虑起来:两天,这么浩大的工程,公会的眼线八成早就发现了,搞不好现在追兵已经来了,多留一会儿就多添一分危险——这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他相当不想看着这两个女人死在别人手上。
“我们快走!”
“等等,还有爷爷,爷爷还在屋子里。”
正殿北侧的小屋里,渊依然那么安详地躺在地上,他似乎只是睡了而已,冰看着渊的尸体,静静地只是站着不动,17年啊!他养育了她17年,她早已把他当亲爷爷看待,但他现在却躺在她的面前,她连救他也不可以!她是多么地软弱无用!
神也静静地看着冰,看见了她拼命忍住的泪水和咬紧的嘴唇,他不明白自己现在的情绪。他看着她,只觉得她是个失去保护的女子,而他,想为她付出一切,只求让她能不再感到害怕与孤独……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他甚至第一次想要给一个人幸福,给那个强作坚强的面前的人,他突然想起一些早该遗忘的画面:他的父母,那段美好的日子……他混乱得想闭上眼把这些从脑海中清除,但他不能把视线从她的脸上移开。
“爷爷……我该怎么办……我还要……活下去吗……?”
他听见了她跪在大贤者身边的喃喃自语。她跟他不一样,当同样惨烈的灭亡摆在眼前时,她也没有恨那个罪魁祸首,却只是责怪自己,她的世界中没有伤害他人这个概念,她真的非常善良。
神默默扛起渊的尸身。
“看!这是什么?!”幻惊讶地指着地面。
尸体下面的,是一张纸片,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大字:
“到金字塔顶去。”
渊留下的唯一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