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
“啊,冰,幻,谢谢你们的药,我没事了。”
“哇~神你好夸张啊!昨天还像半个死人,今天就这么精神百倍的!”幻大声嚷嚷惹得邻桌的人都好奇地向这边看,神不由得微微蹙眉。冰发现了这一点,她笑着把幻劝回椅子上,用蛋糕封住了她的嘴。
神依然不习惯像现在这样明目张胆地坐在大厅里暴露在无数人的目光下,幻的大嗓门喊他名字的音量已经够吸引众多惊奇的视线了,更不必说他身上这套比较特别的制服……神忍了又忍,换平时他早就灭了这一干人等的口,死人是永远不会说出秘密的。
“真的好了吗?没有逞强?”
“恩。”为了突出他已经正常了,神特意加大了点头的力度,过分夸张的动作倒显得他像一个大男孩了,冰歪歪头,放心又带些好笑地扯起嘴角。
“神~今天你带我们参观梦罗克呀~”幻消灭完那一大块蛋糕,兴致高昂地提议道。
“……不行。”都说这里是工会的老巢了,难道自己还会傻到明目张胆带着俩目标满城乱窜吗?!神感叹幻的天真:“我都说好几遍了,你们现在很可能还被那个组织通缉着,不能到处乱跑啦。”
“真是的!总不见得躲一辈子啊!!他们、他们把村子、把爸爸妈妈都……5555~~~~我恨死他们了!如果我够厉害,我一定闯到他们的老巢去把他们连锅端!5、5~~~”幻抱着冰哇哇大哭,边哭边出离愤怒地喊,而冰也受了感染泪流满面。神尴尬地瞪着对面两个感情丰富的被称为“女人”的奇怪生物,束手无策,但是幻的话总是能不经意砸到他的痛处。
“我想,你这个想法说说就算了,一旦付诸行动,你很可能踏上的就是一条不归路。”因为,十年前,惊人地相似的,想法,所以十年后,自己……神发现自己竟然在很郑重其事地劝幻不要走他走过的老路,不由得对自己大为吃惊。
真的啊,是什么时候起,发现自己一直认为正确的事,有那么一点点幼稚,又有那么一点点残忍呢?
神在房间里很严肃地面对穿衣镜凝视自己的眼睛。
那个仇恨还在,只是已没有了以往的深重和黑暗。
还有一个东西,就在眼底,看起来很温暖……
神不知道,别人把那个温暖的东西叫做: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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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妈妈——555——”
“不要丢下神呀!神害怕!除了爸爸妈妈,神没有可以依靠的人了,没有温暖的家了,大家都不会来关心神,大家都不会来照顾神,不要呀~~~一个人的时候好冷,好孤单,好害怕5555……”
“妈妈~~~~5……爸爸~~~~~~”
“——笨徒弟,就把这里当作家吧。”
“大人,如果不嫌弃的话,我们来当您的亲人。”
“55……”
“啊!”神流着冷汗坐起来。恶梦,绝对是恶梦!梦里那个儿时的抽泣声现在还在他耳边萦绕,神拉开被子下了床,一言不发地站到窗前。
他推开窗,任沙漠中肆虐的狂风吹散他鲜红的发丝,吹开他睡衣的衣袍,他无言地望着东南方的天空,那里繁星漫天,在那个璀璨的星空下,有一个他的家,唯一的家。
为什么选择一个女人,选择背叛自己的家庭?他一次又一次地问自己,问到自己都觉得头皮发麻。这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太不划算,他只有这么一个家:刺客工会,只有这么一些家人:兄弟们和师傅,这个家的家规是一旦逃离就是死罪,他所有的亲人会因为他这样一个叛逃的行为而全部成为他的敌人,他将失去几乎所有给了他生存动力的重要的人们。而女人遍地都是,再说她们全是麻烦的东西,选择了此刻就睡在旁边房间的女巫师,那又怎么样呢?带着她逃走,逃离这个王国,甚至这个彩虹大陆,然后?
然后的然后,没有后文。
自己不能给她什么,自己只带着满腔的仇恨和满手的鲜血,自己是个死后也许连地狱都不会接受的罪大恶极的人,自己只能对她隐瞒,只能小心翼翼地陪在她身边,因为不知道她知道了自己的事后还会不会再对他展露笑颜,他害怕到最后失去双方,终究孑然一身……
神察觉到冰对他更大的意义,她带来了,所有的情感。
十年来没有如此地担心,如此地害怕,如此地激动如此地惊奇震撼开心无奈种种,十年来没有如此深沉地爱过一个人,愿意为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这所有的情绪,全都不是憎恨的衍生物,竟然全都不是。
“……怎么会这样……”他一拳打在窗框上恼火地自语着,“我无法选择……可我没有时间了……”
“啊,大人?!您好。”刺客偶然经过这幢房子,偶然发现了站在窗前的神,他立刻折了方向跳进窗向上司问好,神一怔,条件反射地回头检查房门。
“恩,子元。”他淡然应了一声。
刺客不解地看着神:“大人,您怎么会在这里?”
神想子元还不知道那个任务的事,他半个月前就去很远的地方做任务了。换了普通会员,他会赶人,但子元正是他心中那有限的家庭成员之一,在这个时刻碰上他,神有些无所适从。“我有任务。”
“是这样,那么我也不该打扰大人。”子元再次行了礼,转身要走。
“胳膊。”神突然盯着子元右臂叫住他,“伤得很重。”
“啊,目标是个顽强的家伙,不过大人不必为我担心,我死不了。”他用手捂住绷带上渗出红色的那一块,讪讪地笑,“我休息个把月就会好。”
神不声不响地走过去拉开他的手,拆开绷带。
“伤到骨头了,明明都站不稳,少说好听的话。”绷带下大而深的伤口还在不住流血,上臂的肉被剜去好大一块,能看见里面有点碎裂的肱骨,这个伤如果不严肃对待,是会让手臂落下残疾的。神放下子元的右手,从床边柜子里翻出随身携带的伤药和旅馆备着的医药箱,他清理了伤口,上好药,再重新帮子元换上干净的绷带。
“……神大人!这是很珍贵的药,是会长大人奖励你的吧?我不需要这个!”子元着急地推脱着,但神把剩下的药硬是塞给他。
“你想以后用单手作战?找死吗?”他生硬地说,“这是我赏给你的,没有理由。”
“……谢大人。”子元不得不收下,神点点头,定定地看着他。
“回去吧。”他说。
“大人也要平安完成任务回来啊。”子元真心诚意地说。
神语塞。
“子元,也许我不会回去了……”
“怎么会!”他还以为上司在开玩笑,子元刚要再开口,房门轻响了三下。
“走!”神立刻命令道。
“——神,你睡着了吗……?”是冰的声音。
他愣了愣,赶紧在最短的时间内用最轻的动作收拾好一切,跑过去开了门。
“……恩?”看上去睡眼朦胧的青年迷茫地瞪着门外的巫师。
从窗外吹进来的狂风卷着沙尘让冰睁不开眼,她用手护住脸:“啊!你在干什么呢?”
“哦!哦抱歉。”他赶紧跑过去关上窗子,冰跟在后面走进房间。“怎么半夜三更的来找我?不睡觉吗?”他靠着窗好奇地问,冰很尴尬地摇着头。
“幻……她做噩梦了,村子被毁的梦,我刚哄她睡着……”
“那你也可以睡了啊。”
“……”冰低下头,“我也……不敢睡……会梦到村子……就剩下我和她了,真的很害怕……”她艰涩地一个一个字地说完,声音中带着哽咽的味道。
“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我会一直陪你们找出事情的真相。”两人一起站在窗边看着星空,神缓缓地说,“安心睡吧,明天我们就去金字塔。”
冰擦着脸上的泪水,无助地闭上眼睛。“我总是想起村里遍地的血,太可怕了……神,为什么有些人可以这样毫不在乎地杀人!他们不怕吗?他们不怕每个夜晚被噩梦缠住吗?!”
神沉默良久。
“怕,也许开始会怕。但是,会麻木的。”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轻笑一声。从小接受的训练不止一次地让自己精神崩溃,在混乱中第一次的杀人,才是12岁,那一次,真的完全傻了,心理上遭受的冲击使自己在之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无法拿起武器,每天被恶梦纠缠,当时飞影不得不强行给自己下了心理暗示,才封住了那些巨大的负罪感。即使那个时候只想要复仇,只想要强大,下定决心要以恶制恶,也无法承受杀人后的恐慌。但是现在,什么感觉也没了。要硬性寻找残存的感想的话,大概也只有……看见鲜血时那扭曲的满足和继续的渴望……
他们是一群被抹杀了人性的木偶,为完成任务而存在,这就是他们生命的所有意义,他们永远活在最黑暗的角落,与那些光明而美好的事物无缘。
这就是刺客。
“麻木——?”冰恐惧地扭头看着他。
“——呃,我是这样想的,我想只有这一种解释吧。”好象说得太多了,神敏感地发现气氛不对,他赶紧用比较轻松的语调搪塞道。
也许冰比他更不想扩展这个话题,她没有再问下去。
夜很静,一块玻璃隔开了外面肆虐的狂风,静宁旅馆的客房里同样弥漫着宁谧。
“神,我想家。我没有见过任何的血亲,从记事起我就没有爸爸妈妈,是渊爷爷好心把我带大。我想那个家,我不想变成无家可归的孤儿……5……从今往后,我该怎么办呢……”
“……”
“你能了解我现在的心情吗……?我宁可被那个组织杀死,这样就不会总觉得心好痛,就不会总是哭出来……如果只剩下我一个的话,我宁愿跟爷爷死在一起……”
“……”
“……对不起,讲了这些不开心的话,你别往心里去,我和幻到现在都很感谢你的帮助……金字塔好象是很危险的地方,你别去了吧……如果你出了什么事,你的爸爸妈妈会很担心的……”
“……我能了解。”
“……恩??”
“我也,回不去了。做了家里不允许做的事,再也,不能回家了……”
“……啊?!”
“呵,我也在想,死了算了……”
不管问自己多少遍都好,答案只有一个,永恒不变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