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们不想被别人领导，那么，就等着我来领导你们。”

　　那个孩子走时的背影一直在心中挥之不去，虽然语调冷漠，但是他们那时都能感觉到他下的决心。在他们生活的这个黑暗的团体中，他会尽最大的努力保护他们，就算要与其他的所有人为敌。

　　那之后，为了他们，他比平时承受了更多的压力，遇到了更多的阻挠，但是他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抱怨，就像理所当然似的挺过了所有，用他自己的方式消灭了周遭的不利，他用自己刚刚成年的肩膀支撑起了他们全部的天空。

　　子元在工会的过道里轻笑起来。

　　几天前再次见到的那孩子的背影，真的和那个时侯完全不同了呢。

　　不过，说真的，也许现在这样对他更好。

　　“我……不记得以前的事……我前几天突然失忆了，所以现在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真的很对不起，我不知道以前为什么会选择当个刺客，但如果真像刚才那些人说的，刺客是这样生存着的话，我……我真的难以想象……我不想当个坏人……”

　　从没有见过他这样的表情和踟蹰，但是，那才应该是他原本的样子吧，在没有踏入这个黑暗之前的样子。

　　子元不知不觉地就往那个方向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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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请您不要再这样剧烈运动了！算我拜托您，您这样的伤随时有生命危险啊！”

　　“怎么可能嘛！我明明觉得没什么事，要是真有那么严重我怎么可能还能动起来啊？”

　　“……这、这我们也很惊讶啊，您难道真的不感到痛苦吗？您真的没有在勉强自己吗？？”

　　“……那个，什么程度才叫勉强自己呢？虽然是有点痛……但是比起前几天好很多了说。”

　　“~~~~先生！！”

　　“啊我知道了啦……我乖乖躺着就是了，你很烦哎。”

　　红发的青年穿着教会医院的病号服，身上到处包着绷带，正赌气般地躺在床上拉好被子瞪着旁边的主治牧师，他扭过头，使劲闭上眼睛装作自己已经睡着了。

　　子元无奈地托着下巴，看着牧师比他更无奈地叹着气走出病房。因为有点挂心结果还是追到了梦罗克来看看，不过自己的担心似乎有点多余了。他的身体素质依然好得叫人难以置信，他现在已经完全不记得了，但是过往的十几年里，他很多次地受过更加严重的伤，所以，现在这点程度确实还不算太糟吧？他的身体已经习惯这些了。

　　“那个，你经常来哦。”

　　青年确定主治牧师已经走远，病房里也没有其它任何人后，突然望着窗外某个屋顶，子元所隐蔽着的那个，所以把他吓了一跳。刺客消去了伪装，走到屋檐边坐下来。

　　“神大人，您怎么注意到我的？”

　　被叫作神的青年苦恼地挠了挠头，也从床上坐起来，抬头看着他：“……不要叫大人，好别扭的称呼啊，我都说了我现在已经不是你们心目中的人了……”他抿了抿嘴，移开跟子元对视的视线，“但是被你们这么搞了一下，现在老是不自觉地特注意四周……反正我就是这几天好几次都有感到你在那边啦……我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大人您是不是这几年又进步了……我觉得我已经有很注意隐藏气息了，看来您还是能注意到啊。”

　　下面的青年一头雾水地重新盯着自己，子元不禁轻笑了一声。

　　“不用计较，这些对现在的您可能太深奥了。”

　　神苦着脸垂下头，微微绞着双手：“对不起，这个问题是不是对你来说很白痴？我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明明不知道为什么却能够办到，我以前也能够这样吗？以前，我……”

　　他的脸色苍白起来，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抱着教会医院的被单，看起来就像个不知所措的小孩。“我现在好想忘掉，”他有点呜咽地说，“那天发生的事情。”

　　“……”子元默默地盯着他。

　　“那个感觉好可怕，有好多好多声音在我脑子里吵来吵去，告诉我要做一些很恐怖的事……我明明从来没有这样认为过，却摆脱不掉那些声音，我想要按照它们说的去做，我那时觉得那些话才是正确的，杀几个人……”他的声音显然开始发抖，他花了好久才把话接下去，“……又算什么，我……我真的动手……了以后……我竟然感觉很快乐，像是憋了很久的冲动终于释放出来，我甚至想不停地笑，我觉得自己很卑贱，我想要嘲笑自己为什么会有继续下去的欲望，嘲笑自己的存在，然后又有更多的声音加进来，我不知道自己的思想是哪一个，突然我回过神，看见很多血……看见大家都在看着我，我看见那些血吓得一点力气都没了，我、我……”他痛苦地用右手握着左手贴在额头上，紧紧地闭着眼睛。

　　“我为什么会是这样的人呢！我不要这样的过去！！”

　　“您不想记起来么？”

　　神愣住了，他怯怯地抬眼，又很快把视线转回面前的地面，他很轻微地点了一下头，但又改了主意一样把头使劲地摇了好几次，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安静下来。

　　“我想知道我到底是谁，我想要记起朋友，记起亲人，记起我从哪儿来，要往哪儿去，我不想什么都不知道地耗过每一天啊。”

　　子元把他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对那句话里的几个词语，他只能在心底苦笑。朋友和亲人，对于那个活在刺客工会中的神大人来说，是早已不存在的东西，就是为了要向流氓工会讨回夺去他这些宝贵东西的血债，他才舍弃了一切走进刺客工会，而且，因为最初几年过激的实验，他原本对那些美好事物的记忆也已经消去了大半，他不管能不能恢复记忆，都不能挽回这些。“我觉得您还是别根究这些的好。”他只能这样回答。

　　神跑到窗边。“为什么？”他不解地追问，“我的身世有什么问题吗？”

　　子元深吸了一口气，没办法地往旁边斜了一眼，他有点应付不来这个样子的神：“就算我说了，您也不见得会信我啊。”

　　“不管怎么样，先说来听嘛！”他固执地要求道。

　　“我们刺客啊，是没有家人，没有朋友的。”

　　“呃这个我那天听过了~”

　　子元更加头痛了：“大人，您以前也是个刺客啊。”

　　青年的表情一下子就僵掉了。

　　他嗙地关上窗，逃一样地躲进了房间里。

　　“……我就觉得现在的您不会相信嘛。”子元从屋顶上站起来叹了口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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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刺客再去的时候，发现那个青年早就已经趴在窗边眼巴巴地一路盯着自己过去了。看见他出现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神很夸张地大舒了一口气，使劲向子元招手。

　　“……”

　　“那、那个——”

　　“……大人，我叫子元。”

　　“呃！对不起！因为你只说过一次，我不小心就忘了你的名字了~”

　　“……没关系，比起这个，我倒更希望大人您不要轻易地把对不起挂在嘴边，我真的听着很吓人。”

　　“为什么？”

　　“因为您以前从来没说过这三个字……”

　　真的，听他道歉真的有一种他当年的背影在眼前崩溃的可怕感觉。子元痛苦地想到幸亏今天氓没跟过来，所以不会受到这个刺激，他听说了神重新出现的消息之后，差点就想丢下手里的任务了。神又继续茫然地盯着他，他现在很喜欢露出这种让自己没辙的表情。

　　“子元。”

　　“是。”

　　神噎住了，他只是随便叫一下的，可子元习惯性地在房顶跪下对他行礼，他一下没了思路。“不要那样，我根本都还不知道我是不是你们口中说的那个神啊！”

　　“您就是，大人。”隔了五年再听到他叫自己的声音，子元也很惊讶自己竟然会如此怀念。神尴尬地抓着窗框：“可是，你明明那么厉害又比我年纪大那么多……我怎么可能让你叫我大人啊……”

　　“您比我更强。”

　　“哪有……你来救我的时候超帅啊！”他突然两眼放光地看着子元，“我昨天回想那段时间，觉得你真的好厉害！”

　　“……”子元快要嘴角抽搐了，他有种想要逃跑的迫切感觉。这孩子，应该不用担心吧？虽然他现在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事，但是以他能做到的，要跟他打起来普通人基本毫无胜算。“大人，您能看清吧？我那天从头到尾的动作。”

　　“嗯！相当快啊！”

　　“能看清楚，这已经证明您的武艺至少跟我处于同一等级了。大人您知道么？那天在您和敌人决斗的时候我们已经赶到了，您是怎样干掉目标的，说实话，最后那瞬间我看不清。您如果当时没有因为杀了人而吓倒，而是继续处于那个爆发状态的话，那些人根本不用我们出动。”

　　“呃！这样吗？！”

　　“是的。”

　　“可是我都重伤了啊！”他摸了摸头上的绷带提醒子元注意。

　　“所以您才更加可怕啊……”

　　“咦——那你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

　　“当然。”

　　“——原来我那么厉害！”他恍然大悟地说。

　　子元开始庆幸自己是坐在屋檐边缘，要是是站着，估计这会儿就该站不稳跌下去了。神在底下夸张地打量自己的身体，他倒好像对自己知道了这个结果感到很满意。“这样的话，我当个保护人完全没问题哎！”他自言自语地说，回过头看了看身后靠窗的那张病床。

　　这是个双人间，他睡在靠门的床上，窗边的病人是个少女，因为中暑而住院，不过现在已经快康复了，所以常常帮着教会的牧师们一起照看别的病人，是个开朗又善良的人。

　　子元已经知道了下面那个青年拒绝回到他们中间的直接理由，因为要和那个少女一起继续旅行下去。他们俩都失忆了，所以结伴而行，要去找5年前古城战役的英雄，子元不是不知道他们的目标在哪，只是他看着他们俩讨论接下去要怎么办的样子，觉得应该让他更多地认识这个世界，要是换作以前，那个最高干部也肯定不喜欢失去自己寻找情报的乐趣。综上所述，他决定装傻。

　　一阵风从身后吹来，子元看见神稍微皱了下眉头。

　　“……血的味道……”他轻声说。

　　刺客不说话。

　　“是你身上的……子元，你刚才去干什么了……”

　　“做任务，大人。”

　　“难道，是杀人……”

　　“——是的。”

　　子元以为他又要怕得逃跑，但这次神没有逃避，他握着拳，咬紧牙关抬起头。

　　“我也……会像你这样……去杀人吗？”

　　“——是的。”

　　子元说不清楚他是想让下面的孩子从此得到自由，远离他所处的黑暗，重新享受外边世界的光明，还是把一切残酷的事实都告诉他，让他继续回到他们中间。现在的刺客工会太混乱了，派系斗争激烈得连任务间隙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在对立派的集中点里看见他的时候，他发现所有人都在激动，激动地想让他回来。

　　他们竟然这样依赖一个后辈，一个他们看着他长大的孩子。

　　或许他真的更想看见是一个刺客的他，他还是如实回答了。

　　“我杀了……很多很多人……？”

　　“——是的。”

　　“我也会像那些人一样用卑鄙的陷阱，我也会像他们一样不择手段地折磨人？？”

　　“是的，大人。”

　　他垂下头，拼命咬住嘴唇，抓着自己发抖的胳膊，他惨笑着渐渐蹲到地上，缩在窗台下面，连子元都不能看见他现在的样子，只能听见他抖得厉害的声音，微弱地传到耳边。

　　“我想不起来啊……我做过的所有坏事……我真的想听你告诉我说我是个好人，就算是个刺客，也是个好刺客……也对啊，刺客哪有什么好的呢？”

　　“……神大人。”

　　“对不起，我不是你们的神大人……你们不要再来找我了，因为以前的我是比你们更坏的坏人，是坏人的老大，所以你们才会跟着我的吧？我现在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想要当个好人……我想要像冰说的那样，一切洗牌，重新来过啊……”

　　子元跳下屋檐，走到那扇窗前，神背靠着窗窝在墙根，子元也转过身，靠在窗台上。

　　“大人，我们会承认您的领导，不是因为那样肤浅的原因。如果论您所说的坏的话，工会里比您坏的人不止一个，如果您以为是因为您杀的人多，那么我很明确地告诉您我杀的人比您更多。”

　　“对不起……”

　　“大人您从来没有强迫我们一定要跟着您，您也不在乎我们有哪天会反叛您，您给了我们最大的自由，我们为了对得起您给的这份自由而听从您的指示，这是您和我们互相之间的信任，魔那派的人不知道也不屑一顾的东西，也是这个刺客工会本来不需要的东西。大人，您是个好刺客，我们全都自愿追随着您这个好刺客，不论您身在何方，处于什么立场，我们都会尽全力保护您，当然，在您许可的范围之内。”

　　“对不起……我不能回去……”

　　“没关系。神大人，5年前您就不再是刺客工会的会员了，您现在是个自由的人，请您重新来过吧，我们不会让您再操心我们这里的事的，您一定会成为一个好人的。请您，忘记过去吧。”

　　“……”

　　“但是……”

　　“——什么？”

　　“——不，算了，没什么。”

　　子元用手背敲了下墙算是道别，他重新跃上屋顶，放眼望向教会医院四周。

　　想要告诉他的，自己这边得到的不好的情报，因为他的出现让工会里的部分人知道，跟他对立的那派人里，一定会有人盯上他想找机会下手，他现在这么天真毫无防备，真是有拿他自己的命开玩笑的感觉。但是告诉他的话，就等于又让他插入了工会的黑暗斗争中，看来，还是己方这边多做防备，让对方难以下手吧。

　　因为自己天天在这里，这周围的杀气，已经比一开始少了很多了啊。

　　子元低下头，惊讶地发现神已经转过身怯怯地蹲在窗台边露出半个头望着自己，那副样子可怜兮兮的跟他的印象完全不符，刺客赶紧稳了稳脚跟，僵硬地对下面的青年笑了一笑，就再次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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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吐血，好多字，截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