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长大人,任务完成。”
子元把报告书放在会长室的办公桌上,退回台阶下行礼。
“你很有空地去绕了点远路啊。”飞影笑着慢慢说。
“请明示。”子元有点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他疑惑地询问了一下,飞影又再轻笑了一声。
“梦罗克城立教会。”他波澜不惊地说。
“……!”
子元吃惊地握了下拳,好歹没有表现得太惊讶,他没敢去看飞影现在的表情,但他能想象到会长坐在椅子上讳莫如深的奸笑,既然他知道他去过梦罗克教会,那么他也肯定会知道,那里现在是谁所在的地方。
“放不下?我应该说过,他已经脱离工会,别再跟他有什么联系了吧?”
“是的,大人。”子元丝毫不敢松气地肯定道,“我保证不会跟他有进一步的交往,也绝不会泄露工会机密。”
“那很好啊。”飞影依然用很轻快的语气说,“该做什么做什么去,不要老把时间花费在不该关心的地方,我们跟上面世界的人没什么好说的。”
“……是。”
飞影沉默了一会儿,他突然站起来,走到子元身边,在他面前蹲下来盯着他。
“你比我想的要顺从么,子元。”
“……”
子元不是想要完全听从他的命令,但是他也很清楚跟飞影唱反调的后果,他依然忍耐着不说话。
“我再说一遍,不许跟教会里那个叛会的前上司有任何牵扯,明白?”
看来飞影是打定主意要把自己逼得无路可退。
子元使劲地盯着地面。
“我做不到。”
“呵?”
“会长大人,我能保证不再与他直接接触,但我不能保证对其他会员与他的接触保持沉默,您应该知道我指的是哪一种接触。”
“你指时雨他们喽?几天前闹了一场还不过瘾?”
“因为是他们先违反了您当初下的命令。”
“所以你带人去杀他们就有正当理由了是么?”飞影偏了偏头,“你们很想把笨徒弟带回来啊。”
子元心虚地缩了一下。
“啊,不过他让你们失望了。——其实我也挺失望的。”
“——大人?”高层干部没想到会长会加上后面那句话,不由得抬起头也看着对方,5年前的事,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会变成那个结果,按照刺客工会的规矩,叛会者只有死路一条,除非他能付出比自己死亡更大的代价,神为什么能够脱离工会并且不受惩罚,这是一个谜,因为他是会长唯一的弟子,受到特别优待这种猜测是有,但是会员们都知道以飞影的性格那是不可能的。飞影虽然照顾神,但那也是因为神做出的成绩有被他照顾的资格,相反地,当他有什么过失的时候,飞影的惩罚也是最严厉的。
“我觉得会长大人把神大人放逐,他自己心里也不会好过。”
子元想起5年前那个命令造成的大混乱中紫邪说过的话,因为紫邪是他们中最早跟神认识的,有些细微的事,他知道的更多一点,他至少就知道刚进工会时还比较正常的神,昨天跟紫邪说了现在在梦罗克见到的神的样子的时候,他就一副“啊,我能够想得到是这样”的表情。
飞影站起来,把手背在身后:“其实呢,我一直就不想放他走,但是他被麻烦的感情缠住了,比起工会,他有了更重视的东西,我已经拦不住他了。”
“大人,请告诉我们5年前发生的事吧。”
“哈,我觉得你们知道不太好哦。”
“好或不好,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会影响到你们现在对他的想法哦。”
“……无妨。就算我们想的再怎么多,大人您也有让我们不付诸行动的权力。”
“他为了一个女人,放弃了整个工会。”
“……”
子元瞬间觉得无法想象飞影描述的原因。
“我啊,为了逼他做出决断,可是摆了一堆筹码在他面前,像——”飞影随口报了十几个人名,让子元下意识地屏住呼吸,那些兄弟,现在全都已经不在了,失踪,或是死亡,工会里这样的事很平常,所以不会过度追究,但是,那些兄弟们失去联系的时间段,确实是在5年前。
“你们的神大人做出的决断就是:宁可杀了他们,也要脱离工会去跟着那个女人。”
“——不可能!”
这绝对不可能!那些兄弟对自己,对他来说是什么分量,他们全都明白,如果摆在任务层面出现要求杀死他们的任务,而他又接下的话,他是会把任务放在第一位,但是首先他不会去接这样的任务,除非会长强迫……但是……总之不管怎么样这都不可能啊!
“你清楚哦,他们跟他的关系就像你跟他一样,你应该庆幸当初我没有找你,不然5年前你也是那尸体堆里的一个,他就是那么干了。”
“……”
“当然了,我看得出来,那对他来说比让他死个百十次都痛苦,因为他是找回了感情以后还选择做了这些,你没看见他那时候的样子有多狼狈。这已经足够让他知道不当刺客成为一个普通人的痛苦了,所以我就暂时放他走了。”
子元无法压抑心头的愤怒。
“那个女人呢?”
“哟,说得那么咬牙切齿的,没错,都是因为她的错,不过不要去打她的主意为好,不然的话,你从小照顾到大的那孩子可是会倒戈对你下手哦!”
无法相信是因为这样微不足道的一个理由,飞影的话确实地说出了子元现在心里最想做的事。“啊不过,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个女人也应该死了,而且就是他下的手。”
“您说什么?!”子元觉得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超过了他能理解的范围,他被飞影的话拉扯得晕头转向,飞影已经回到椅子上,笑嘻嘻地看着他这幅混乱的样子。
“打个比方吧,如果他几秒后就要发疯了,不择手段地要来杀你,杀紫邪还有氓他们,你们又没有办法救他,你们是选择让他杀了你们,等哪个时候恢复正常了再开始后悔莫及,还是选择干掉他,自己不开心?你们是喜欢让他痛苦还是自己痛苦呢?”
“……”
“你们肯定会选择干掉他吧,虽然在旁人看来很残酷,但至少让他卸下了负担,这是你们的想法,你们聚在一起的共同思想。”
“……”
“我就不那么想,我也会选择干掉他,但是我只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命,消灭将来的敌人,从这点来说我跟魔的想法是一致的。结果一样但出发点不一样,这就是你们和魔他们对立但是又都是我刺客工会的会员的原因,我作为会长,我只关心结果,所以我哪边都无所谓。”
子元的怒火熄灭了,飞影的话让他想了很多,他脑中浮现出那个青年抬头望着自己的茫然的脸,他突然觉得该把一切都放下了。
“会长大人,是我们错了,我们会彻底打消让神回来的念头。”
想起来了,以前大家在他不在的时候经常说的:不要再给他更大的负担了。
一直都隐约地觉得,他应该是个比他们活得更自由更快乐的人的。
“很好。”
“子元告退了。”
“下去吧。”
飞影看着会长室的大门重新关闭,才打了个哈欠靠在椅背上。
“呵,哈哈哈……”
他自顾自地笑起来。
“笨徒弟,这下没有人来逼你了,那么,你会怎么做呢?”
他抚了抚拳刃,微微扯起嘴角。
“我只是暂时放你自由,连本性也被我动过手脚的你,如果丢下这个太久,恐怕会觉得浑身不舒服吧?”
“人的性格是不会轻易改变的,被扭转的性格也通用啊,所以失忆算什么,别以为忘了过去你就能脱离我的手心了~”(靠,我本来不是这个思路的,结果写下来变成这样了,飞影好恐怖啊~~抖抖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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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深了。
只有一支昏黄的蜡烛还弱弱地照着教会医院的某个病房,有个红发的青年靠坐在床头,呆呆地望着前方。
他转过头凝视着窗边病床上浅睡的少女,惨笑。
子元静静地站在院子里的树后,看着他。
“冰啊,我有资格保护你吗……?”
“当然有啊。”
少女没有睁眼,背对着他侧躺着轻轻地回答了。
“可是我以前那么坏……”
“你不要想太多啦,都是人家告诉你的,你不记得不是吗?你怎么知道是真是假呢?也许等找回了记忆,你会发现你根本就不是呢!”
“……我觉得不太可能。”
“你要是继续在这儿胡思乱想打扰我睡觉的话不要指望我给你好果子吃。”
“TT我不打扰你了!”
他哭丧着脸下完保证,又转回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他看了很久很久,仿佛这么做的话就可以知道这双手在过去是不是沾染了无数血腥,但那肯定是不可能的,他自己也明白,他缓缓地用双手抱住头,把额头抵在屈起的膝盖上。
子元看到他一阵一阵地发抖,使劲地用手抓住头发。“为什么……想不起来……”他用最小的音量哀诉着,一遍一遍地。
刺客在树后缓缓地细语起来,他知道以那个青年的听力可以听见每一个字词。
就像是咒语般地,神脱力地倒回了病床上。
子元苦笑。
就算丧失记忆,从前的心理暗示依然有效,用这段话让失控的他暂时睡着,他和紫邪也不知道用过多少次了,不过随着他武艺和反应力的越来越高,要在他反抗前念完这段话也成了越来越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知道自己这个弱点,通常在一听到开头的时候就会想办法抵抗了。不过现在他已经不记得这回事,所以子元不需要做任何防备。
“大人,不要再想了,那些痛苦的事,请您都忘了吧。”
要怎么样才能承受住如此多的伤痛呢?父母的仇恨,工会的争斗,恐怕之所以会杀了那些弟兄们也是因为会长的诡计吧,想想自己在任务中见过的那些有感情的普通人,在害到自己重视的人时的悲痛,那么以此类推也该知道他当时有多么绝望,更何况他在付出了如此绝望的代价以后还是保不住自己最重要的人,他现在对一切的遗忘,谁又不能说那是他对自己的保护呢?或许是他自己选择了忘记一切,重新开始。
他才25岁,作为另一段人生的开始,显然还不晚。不要再当他是一个刺客,不要再妄想他能再罩着他们,不要再把他拖进黑暗,他已经是一个普通人了。
子元把落到一边的被子盖回他身上,吹灭了蜡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