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个多月来第一次这样清楚地看见他的全貌,冰痛苦得说不出话来。他一身正式的金红色的轻质衣服,右手握着那金色的神器,北国的小雪纷纷扬扬地落在他头上、肩上,他一动也没动。
他到底是怎样地在折磨自己啊……他就像没有心的稻草人般,无力地垂着手,垂着头,他脸上也是无精打采的表情,没有暴戾之气,甚至没有一个人的气质,他只给她一个感觉:他已经死了。
她不知不觉停下脚步,隔着茫茫白雪,两人对视着,冰在神脸上找不到一点鲜艳的色彩,只有灰白色,连他本来最醒目的鲜红发丝也像盖了层灰尘般没有生机。
“母亲——?”
“啊!!”冰发出一声轻微的惊呼。
雷神没有反应,他似乎忘记了自己所处的境地,一个雪山巨人的狼牙棒凶猛地打在他身上,神当场就被打落地面,砸坍了斐尔家两层的小木屋,雪山巨人嘎嘎大笑。
整个过程,冰没有看见神的神情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但她的心跳渐渐加快,那不是自己的情感,是废墟中的神祇渐渐苏醒的生命,毫无疑问地,他认出了她,但他竟然在茫然,冰感到心中已消失了许多个月的那份他的痛苦在挣扎着,想回来,又自己把自己压抑,但它终是一点一点地浮出水面,而更深刻的感情仍在更深处积蓄,冰怔怔地望着镇子。
神顶开压在身上的碎木板缓缓站起来,刚才的那一击看来让他伤得很重,他全身都在流血,被打到的那半边身体更是血流如注,他的左手和肋骨好像都骨折了,但他依然是那个诡异的死人般的表情,他连一声痛都没有喊,也不管那些叫嚣着冲过来的雪山巨人,而是继续转向镇民这边,直直地盯着冰。
“索尔神!您后边!后边!!”大家一起担忧地提醒他。
他蓦然回头,巨人们已近在眼前,他突然再度飞起来,用右手狠狠地掷出妙尔尼尔。
像是天崩地裂般的巨响,神锤的撞击让半座雪山瞬间崩塌下来,雪的浪掩盖了一切,人们震惊地看见那半座雪山渐渐浮起——是雷神用自己惊人的力气把它高举在头顶,他有一只使不上力的手和一条已经无法站直的腿,但他依然就这样举起了半座山。
“——麻烦!去死吧!!!”
他怒吼着把半座雪山朝那些巨人重重地扔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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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雪的白雾中,有一个人影渐渐显现。
冰把手放在胸前,握着拳,她一步步地后退。
“……冰……”神模糊地发出这个字音,他艰难地拖着处处是伤的身体缓慢地,举步维艰地向她走来,他每走一步都要跘一下,因为骨折的左脚,他在强迫自己行走,因为他要找的人就在前方。
“……救救我……不要来……!”她惊慌地一直后退,“救命……”
神茫茫然地向她伸出手,他的眼神空洞无光,是无机质一样的灰色,神没有别的思想,他现在这样做,只是身体的反射,但他已经被胸口那大团哽住的东西顶得喘不过气来。是记忆,被封锁的混杂着情感的记忆,他脑中突然浮现出另一个相似的场面:金字塔四楼,恶念石碑前。
“母亲!母亲!!这到底是怎么了?!”优儿焦虑地抬头看着冰,她已经抖得像筛糠一样,她跌坐在雪地上。“……索尔神!你要干什么!?你不可以伤害我的母亲!!我不允许你这么做!!”他坚决地挡在冰面前张开双臂护住她。
神站住了。
“……母亲——?”他喃喃地说,“不……我不认识你……你不是她的……”
“她是我母亲!!她救了我!我知道你是三主神之一,你的力量是无穷的,但我决不让你伤害她!除非我死了!不然你就过不了我这关!!!”
“……那你死。挡路者死……!”
优儿手中出现一把淡金色的圣光凝聚成的弓,他拉开弓弦,一支光之箭成型于弦间,优儿把箭头对准神的心脏。
“……优儿……”冰下意识地叫道。原来那孩子知道自己的身份……他想要保护自己……但以他的力量……
“优儿!”
“优儿哥——??”
他的玩伴们都吃惊地瞪着眼前的场景,大人们早就惊呆了。神挥手。
“啊——!!”
“母亲!!!”
冰扑倒优儿,收回不及的雷电击在她身上。
“……我恨你!!”她抬头哭喊着说,“回你该去的地方!不要再来找我!优儿对我来说就是我的孩子,你如果要杀他,我就和你拼命,索尔神!!”
冰决绝的话语让神被封锁的情感一股脑儿地爆发出来。“你……恨我?不!!不要恨我!不要!!你就可怜可怜我吧……原谅我……原谅我!我求你!!”
他使劲跑过来。
冰用屏障把神阻隔在外,她泪如雨下。
“回去!!我不再见你!”
“——不~~~我不回去!!没有你,我有哪里可以去呢?!没有你,我连索尔都不是了!没有你的生活我不愿意去过!没有你的生活我宁愿去死!!”
“找你的伽伦萨去!!她是真心待你的,去跟她在一起好了!!”
“我的妻子是你啊!!!”神用响彻雪原的声音大喊道,“是神的妻子冰雪,是冷月的妻子梦雨,是索尔的妻子西芙,是你!!”他抡起妙尔尼尔砸向金色的防护屏,电光散射向四方,冰的精神力维系着屏障,这一击让她几乎晕过去,神用肩膀猛撞防护屏,金光支离破碎,发出空灵的如冰晶碎裂般的声音,他冲过屏障。
“……不许过来!!!”冰颤声大叫,她举起圣杖·英灵,“还我安宁的生活!你为什么不放过我,我已经躲到这样的地方,你还是不放过我……是你害我要远离故土,远离朋友,你为什么要来当个人类,你为什么要什么都不知道地爱上我!你自己在神界已经有过那种事,你为什么要忘记!我是给你拿来耍着玩的吗,神!走!你走——!!”
“……你已经让我死了,冰……你离开我的那一天,我就死了……现在站在这里的是谁,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也许是责任感,我要对你负责,我立过誓言,我会永远守护你,这是我的责任……!现在我只记得这个责任!”
“你应该给我幸福,你给了吗?!”
“所以我已经说了无数遍的对不起……”
“我一句也不想听!我不会原谅你!”
泪水从神灰色的眼眸中汩汩地流下来,“那你要我怎么办呢……我无法尽到自己的责任,连这仅剩的意识都失去了意义,我还在世界上漂泊干什么呢?你真的不再原谅我了……?就算我消逝了,也不原谅我……?”
“……别傻了!”冰摇着头说,“去找回自我!如果你死了,我依然不原谅你,但我更不原谅我自己……我不该出现在你的生命里,我从头到尾都是一个祸水,你恨我吧!恨我抛弃了你,然后你就能从对我的感情中解脱,去继续自己的生活,去过正常的日子!”
“……你恨我吗……?”
“……对!恨!”
“……你说谎……如果你恨我,你为什么要这样伤心?”
“……”
“就像你一样,我不可能恨你……”
“……”
“我会一直等待你的宽恕,直到我从世界上消逝为止,一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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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上的人已经知道了一切,他们经过那幢小木屋时,都向它投去无奈而担忧的目光。
那房子的门一直紧闭着,里面传出阵阵抽泣声。
那房子门外的雪地上跪着伟大的雷神,默然。
神不为自己治疗,他像石雕般跪在冰门前,不吃不喝,任风吹雨打,任大雪纷飞,他没有丝毫放弃的意思。他只用无神的灰色的眼睛盯着地面,只有那些骨头碎裂处传来的阵阵疼痛感才能让他意识到自己身在何方,才不至于让他丧失思想。
求你原谅我……冰……我以前干了傻事,我知道我错了……我只要你一个,我心里容不下别的女人,如果你不要我,我只能去死……我活着是因为有你在我身边,我可以不要所有的一切,只要你的微笑,只要你笑着对我说会永远和我在一起……永远有多长,它没有尽头,我守护你直到永远,我一辈子记着这句话……这是我的信念,你看着它,难道就不能给我一次机会吗……?真的要我死了你才会再看着我,看着我的身体渐渐化为风逝去,然后长久地痛哭吗……?求求你回来吧!抱着我,说你心痛我,说你爱我……!
“是你让母亲每天魂不守舍,是你让母亲每天晚上在梦中痛苦地叫着你的名字,是你让母亲有家不能回,是你让母亲现在整日整夜地哭泣。或许我不是母亲亲生的骨肉,但在我快要死去的时候,母亲把自己的力量分给我,等于给了我生命,我这一生都会保护母亲,我永远是最爱她的孩子,或许出于礼节我应该叫你一声父亲,但是你的行为让我不愿意这样叫,你不配,不配口口声声地说要永远守护母亲,你连让她快乐都办不到。”
“母亲是多么爱你,而你却拿了什么回报她的爱?”
优儿悲愤地说完这些,提着海柔尔为冰做的点心走进家里,他重重地关上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