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案上,三两本书册略有杂乱的摆放着,靠右边上摆着烛台,昨个夜里刚刚换上了一个新的红蜡烛,再靠侧就是一个紫檀木的笔架子,几只狼毫笔按照长短粗细整齐的排列着,笔架子下面摆放着一叠子的宣纸,有几张上面明现着秀丽的簪花小楷。
苏嬛意姿态闲闲歪首,一手支腮,胳膊肘支在竹案上,腕间衣袖下滑,莹白皓腕,露出了细腕间的嵌七彩珠色手镯。另一手有一下没一下的翻着书页,美目有时兴致昂昂,又有时惫懒怠现。
“沙沙”的又是一页翻过,高山流水,山林飞鸟,书页上的这一副山水墨图让苏嬛意双眸中神采奕奕,悄悄浮上了一缕向往。半刻后苏嬛意方倚身于后面藤椅中,眉尖微蹙最后终是慢慢舒开长长的叹了口气,其中有期待,夹杂浅淡的迷离与懊悔,纵使此时神色不属,但是乌瞳中的神采熠熠生光,极为吸引人。
采青轻推门进来的时候,就是瞧见了自家小姐这一副魂游天外的模样,她并没有露出什么奇怪的神色,这近一个月来,小姐就经常是这个样子,也不知都在想些什么。
进屋后,她将手中端着的铜盆搁到屋右角的铜架子上,干帕放置在一侧,后回身置了一盏香茗,银白点朱流霞花盏,其中茶汤黄绿明亮,隐隐的兰花香飘散出,采青一面缓步向着竹案那处走着,一面心下暗暗思量,这几日这日铸雪芽没有多少了,而小姐这些日子又喜了这个口味,看来过两天需要去香儒茶舍那瞧瞧了,若是这月还有存,再购些回来。
采青将手中的茶盏轻轻的放到书案边上,距着苏嬛意稍远,垂首静立,不远处的小轩窗半开,细风灵巧的钻进屋内,吹得书案上的宣纸边角微微扬起,簌簌翻响。
苏嬛意抬手将被风吹散的几缕青丝拂到耳后,尔后舒展袅娜腰身,毫不掩饰她现在心内的无聊,打了个呵欠。她身上穿着淡绿翠烟衫,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腰间月白玲珑带垂浅紫流苏,青丝松松的挽了个发髻,只以一支长长的坠珠流苏金钗,再有两侧各以巧法辫了细细的小辫子,垂在肩前,面颊上薄施粉黛,这一身家常的装扮映衬外面院中纷纷飘落的桃花,端的让人心喜。
苏嬛意收了两臂,微挪了挪身子,将采青刚才置的香茗端了过来,一手掀盖,低首抿了几口后即放下了,抬头时恰好对上采青递过来的询问视线,不由的一耸肩,起身慢悠悠的踱到铜架子,皂角于手心中搓了几下,盆中温度适宜,苏嬛意舒服的舒了口气,然后拿起一侧的白帕子擦了擦手,转身步回到书案侧,又打量起正垂首目光定于案上书册的采青。
采青是苏嬛意的贴身丫鬟,今年十七,大了苏嬛意三岁,容貌秀丽,做事稳妥,五年前一次瘟疫中,双亲俱亡,只留了她一人,后机缘巧合遇到了苏子瑾,也就是苏嬛意的老爹,苏子瑾瞧她手脚伶俐,就带了回来。因着苏嬛意那时候身边伺候的都是年岁差不多的丫鬟,缺个做事牢靠的,所以就让她随着苏嬛意了。
采青如今在这苏家也有五年,伺候的苏嬛意稳稳当当,平日里办事条理清楚,极得许氏夸赞。
苏嬛意瞧着她手中翻着书册,眼神中微带了然的神色,因着她今日穿着一身藕荷色对襟绫衣裙,再加上脸上的似笑非笑的神态,比起苏嬛意前世中所看到那些明星也毫不逊色。
在前世,苏嬛意是圈内一个小有名气的演员的经纪人,整日里因着公司需要,联络拍戏以及广告等,安排通告,每日行程,经常时候还要处理绯闻纠纷什么的,整日里忙的和陀螺似的的停不下来。
记得她那时候整日里和好友叨叨“忙的要死,劳累命……”这样的话等等,发发牢骚,谁想到最后生命却也因为赶通告而赶没了,想到这儿,苏嬛意咬了咬牙,车祸啊车祸,那天匆忙赶时间,车子一路狂奔,就在快到拍摄棚的时候,却从对面直冲过来一辆货车,苏嬛意最后的意识就是那巨大的碰撞声还有不远处众人的脸上的惊愕恐慌,还有相熟的朋友正奔跑过来,嘴中还呼喊着什么,苏嬛意自是听不清楚,身体巨大的疼痛袭来,意识渐渐消失,陷入昏迷中。
当时苏嬛意本以为自己死定了,谁知再次睁眼时,就看了古香古色的屋子摆设,天青色暗底芙蓉纹纱帐,紫檀木雕花床,竹案藤椅,长榻矮几,花架子上应时的花景,待半起身再看,另有紫檀木妆案台,乌梨木雕花屏风等等摆设,墙壁上还挂着几幅书画,屋子内的摆设错落有致,清雅怡人。
她记得那时候的第一反应就是嘴角抽搐,脑袋有些转不过弯来,第二反应就是满满的恐慌,昏死前的那一场车祸,那么强烈的碰撞,她低头瞧瞧她自己的身体,没有一点伤,只是有些疲惫无力罢了,不过,那时候她身上穿着的一身月白中衣,下一刻间就刺激的她尖叫一声,再次没勇气的昏死过去了。
第二次醒过来的时候,苏嬛意看着还是这样的摆设,终于认命了,她不认为两次醒来都会在拍戏现场,唯一的解释就是,天上掉了一块超大的馅饼,把苏嬛意给砸穿越了!
记得那时候,采青是苏嬛意在这个世界上看到第一个人,那时候采青满脸的惊喜,还顾不得苏嬛意说什么,就匆匆忙忙的又跑了出去,再然后就是这身体的生母许氏还有其他众人含着泪的进来,许氏一把将仍僵坐在床上的苏嬛意搂在怀中,呜咽不止。等傍晚的时候,在书院教书的苏子瑾也回来了,听说自家女儿醒过来,连背上塞得满满的书匣子都没有放下来,扭身就向苏嬛意这边来了,当然又是一番关怀忧心,许氏在一旁欣喜垂泪,第二天全家就摆席庆祝了一顿。
一天天的过去,苏嬛意渐渐的适应了这种没有电脑没有手机,不需到处为了生计忙碌不止的生活,她本就是适应力强的人,再根据有意无意的向许氏采青等探话,得知这苏嬛意本尊是之前在园子中不知怎的摔倒在地,好死不死的磕在了假山一个极为尖锐的石头上,据采青说,那时候流血不止,许氏昏倒了好几次,连续请了三个大夫都摇头叹息,就在众人绝望难抑,第三个大夫拱手抱歉离开的第二天,苏嬛意就醒了,却是什么都记不大清,但是全家人都不在意,说是要在苏家各位祖宗前烧香,这次幸得老祖宗们显灵,福气庇佑,苏嬛意才能躲过一劫。
想当然尔,这个醒过来的苏嬛意换人了,从二十六岁变成了十四岁,苏嬛意那时候不是滋味的想,逆差真不是一般的大,你能想象一个心里年龄二十六的人却要装成十四岁的天真童稚的少女,不谙世事的样子吗,想一想就觉得全身发麻。
不过幸好的是,几天后苏嬛意就发现之前本尊的性子属文静,她不必刻意的做些那些小孩子家家的事情,再有在这个世界,十四岁也到了快及笄的年龄了,女子过了十六岁,自家父母就开始相人家,仔细着给女儿找婆家。
想到这儿,苏嬛意回过神来,一旁采青已经大略将书案上的书册收拾好,整理到一侧,然后毛笔放回笔架子上,宣纸上面用一方砚台压着,以免风吹进来将纸张吹散。
苏嬛意看着采青有条不紊的动作,不由的微微一笑,走到小榻前,软软的窝进去,笑说道:“采青姐姐,我前两天去母亲那里请安,可是偷偷听到一个消息呢,关于你的,想不想知道是什么……”
采青闻言转身,将手中的白布搁好放回远处,后面向苏嬛意,微有些好笑:“有关我的?小姐你不会是又诓我吧,这阵子我既没办错过什么事,又没有得罪什么人,哪里会有什么事情?”
也怨不得采青不相信的样子,以前自家的这位小姐性子极静,温柔娴雅,可以称得上是一位大家闺秀了,没想到这次受了伤,遭受了一顿大罪,醒过来时性子倒变得很是活泼了,除了最开始的那几天有些呆滞,以后都是反应极快的,而且醒过来这一个月,采青发现与受伤之前相比,苏嬛意的喜好习惯都变了好多,不过,没变的是待人和善。
苏嬛意勾了勾唇,弯弯的笑眸,抬手一指,方向正是小轩窗那个方向,道:“采青姐姐,你看院子中有什么?”
采青顺着苏嬛意手指的方向,瞧向外面,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样子:“有翠竹,有桃树,有石桌,有花蔓……”
苏嬛意急忙摆手止住采青的话,翠竹桃树石桌花蔓……再说下去,她是不是还要说院子里新生的几株草……”
将腕间的手镯拿下来,放在手心中把玩,苏嬛意眼角斜斜一睨,尔后似笑非笑:“是呀,这春天到了,桃花开了,瞧瞧那一瓣瓣的,指不定哪朵就落到了采青姐姐的身上了呢?”
采青听完,本来白皙的脸,瞬间就红透了,苏嬛意侧头恰好瞄到采青的白嫩耳垂上,都有些发红了,心中不禁暗暗唏嘘,在前世,别说方才那番话了,再大胆的话说出来,恐怕也没几个会害羞脸红吧。
瞧着苏嬛意脸上越来越扩大的笑意,采青生出了一声恼意,恨恨的瞪了苏嬛意一眼,哼了一声道:“采青看那桃花可都有向小姐身上飘的样子,瞧那风吹得,可不是就向屋内来了,小姐要不要出去看看,能拾到几朵桃花?”
苏嬛意有些意外的回看了采青几眼,虽说采青平日里办事利落,嘴上功夫却没有多么厉害呢,怎么今天回得话这么快了,难道真应了那一句话,叫啥啥急了还跳墙呢。
苏嬛意不知道以前许氏有没有向采青提过嫁人的事情,在这一个月,苏嬛意了解道,虽说苏府中人不多,但是在这所处的云城还是有些地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