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夫人做月子的时候,陈夫人怕媳妇房里的人不会伺候,特地拨了自己房里的人来,两个神色倨傲的老妈妈和一个看起来很规矩的小丫头。两个老妈妈在房里指手画脚的,一下子就把宝宁给排挤出少夫人的跟前。
开头的时候,宝宁还偷偷庆幸着少了耳边的纷争,结果没过些日子,少夫人就成天的使唤宝宁,夫人那里的婆子也阴阳怪气的,日子反而不如从前。
少夫人表面是极敬着婆婆派来的人,其实心里恨不得把这三人的皮给扒了。那两个老婆子也就罢了,那个丫头是怎么回事,还不是那老不休的给儿子寻的妾侍!看那假正经的样儿,还不如红线呢!
少夫人自然是不会为了区区的一个丫头,和自己的婆婆置气。只是行事间越发的倚重宝宁,宝宁那副呆样子,夫人原也是赞过的,这样一来,婆媳间倒是没出什么纷争。
宝宁乖乖的做事,什么龌龊事情也不曾做的,那两个婆子搬弄是非也起不了浪,心里愈发的恨上了宝宁。宝宁知道得罪人了,可不知道如何化解,只是忍耐着这两个婆子,心想着毕竟是夫人的人,总有走的一天。
宝宁的祈求也算是奏效了,夫人派下来的那个叫吟霜的,果然不是红线可以相提并论的,夫人做完月子没过几天,那吟霜就护着肚子,少爷亲自牵过来请罪。
夫人不好拂婆婆的面子,忍着满肚子的火气,替吟霜开了脸,还把那两个婆子拨过去伺候,只是回去房里的时候,就召来了红线。
屋子里就四个人,少夫人、宝宁、养妈、红线。
屋里燃着炭火,还有一股香油味,整个屋子里又闷又热,让人透不过气来,少夫人斜躺在软座上,脸上的浮肿还没消,眯着的眼睛令人胆寒。宝宁和养妈站在少夫人的身后,低着头不说话。
红线在少夫人的面前跪着,衣服神气全没了前段时间的光鲜。红线兴许是热的,兴许是惊的,大滴大滴的汗沿着脸颊滴下来,被少夫人眼睛一扫,抖得跟筛子似的。宝宁在边上看着,有点同情红线了,只是她还不知道,就差几步,落到这境地的人就是自己了。
也许是宝宁不够机灵,也许是宝宁没有感同身受,她只是把这当成是少夫人嫁到陈家以后,大发雷霆的其中一次,而并没有听出其中的深意。
红线在半个月之后也怀孕了,少夫人禀过了夫人之后,红线成了正牌的姨奶奶,行事间很有和那个吟霜一争高下的意思。论手段,吟霜比红线高了何止一头,可是红线背后是少夫人,而吟霜背后的夫人可不能时时护住她。
屋里人斗着面红耳酐,那正主却烦了眼泪娇嗔,干脆宿在了外间,为了这个少夫人被婆婆不阴不阳的说了一通,回来宝宁就跪了一宿的针墩。
事情和宝宁当然是没半点关系,可屋里头两个挺着肚子的,少夫人为着好名声打不得骂不得,宝宁作为贴身丫头,用来消气也是本分了。
宝宁呆倒是不算傻,她也算看透了,她要继续呆在这屋子,不是成少夫人的出气筒被打死,就是成了少爷的通房被少夫人整死,只有出了这屋子,才有她的活路。但是想归想,宝宁要离了少夫人,还真不知道能去哪里,只要日子还能忍得下去,宝宁这头老黄牛就会勤勤恳恳的继续。
少爷毕竟还存着上进的心思,也并没有荒唐到把外面的什么东西都往屋里带,兴头过了,就又想起顾芳菲的好处来了,小夫妻扎到一起去了,说是准备捐个官身。
少夫人也并不是逞一时之气的性子,一边软玉温香的稳着少爷,另一边把屋里两个带着身子的训得服服帖帖的。
外边那个还来陈家闹过一场,门也没进,主事的人更一个也没见着,就是少夫人派了宝宁出去,扔了几锭银子打发的。
宝宁做人厚道,既没克扣了银子,也没说什么重话,就是让那女子拿了银子快走,就想回去做事,那里知道那女子着魔似的死命扯着宝宁不放,头发都被抓了一大把下来,还是跟来的婆子把她给甩出去的。
“你知道我是谁吗?……”那女子跌在一边叫嚣,宝宁哪有心思听,她只觉得头上火辣辣的,哪里都痛,眼泪汪汪的倚着小门,发辫散乱,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所幸宝宁还记得正事,当下把那点涓滴的同情心给抛到了一边,示意婆子把人架起,拾起地上的银子,塞到了那女子衣襟里,几个人推搡着,把这女子给轰进边上的巷子。宝宁装作没看见婆子顺进兜里的银子,笑嘻嘻的转回府了,一心只想快回房里去梳洗。
可宝宁进了内院就看见少夫人抱了小公子,就坐在廊边纳凉,宝宁硬着头皮快速的整了整衣服头发,就上前问安。
少夫人似笑非笑的看了宝宁的一身的狼狈,没看到似的就让宝宁跪在边上,宝宁的膝头还疼着,但心里倒还踏实,她跟着少夫人久了,现下虽然还是摸不准少夫人的心思,但总算也能够知道,少夫人并没有拿自己开刀的意思,当下老老实实的跪着。
少夫人哄着怀里挣扎的儿子,眼光状似不经意的掠过一脸驯服的宝宁,心底滑过的是满意。少夫人如今也是经了事的,不得不感叹,姜还是老的辣,她当初嫌宝宁呆傻,还是她娘执意把宝宁给塞进了了陪嫁的单子里,现在满屋子的人,哪个没有自己的花花心思?真把她这个夫人放在眼里的,也只有宝宁了。
不多时,少爷就急急忙忙的走了过来,看也不看跪在一边的宝宁,先是接过妻子怀中的小金童,抱着就亲,父子两个闹够了,少爷才不经意冒出一句,今个慧娘来过了?
顾家姨娘满屋,顾夫人依旧稳如泰山,最得顾老爷敬重,顾芳菲不能说得了其母真传,三四分的火候还是有的,当下摆出了最温柔端庄的笑容,似浑不在意的说到,
“今个是有个姑娘上门,是不是叫慧娘,妾身就不知了。”少夫人这大度的姿态是摆出来了,这面子是十足十的给了自家夫君,但终究还是带出了点火气。那慧娘点名道姓说是陈家昌的外室,顾芳菲就掐着她妾身未明,这姑娘的叫法,让一边的陈家昌脸上颇有尴尬。
陈少爷也不是蠢物,这夫人确实是全心替他着想的,处事也是贤淑大度,至于外面那个姬伶,几分的真情几分的假意,这里外轻重他可是分得清的,当下小夫妻又是心肝又是娇人的,也不避着边上的宝宁。
哄好了妻子,陈少爷才注意到一边跪着的宝宁,对这个丫头他还是有些印象的,妻子身边的贴身丫头,叫宝什么来的。
仔细一看,陈家昌就有些不愉了,这满身的狼狈是怎么回事,虽说这里已经是自己的院落了,可责罚下人也该关起门来呀,这不是徒留个不体恤下人的名头嘛,说出去人家还嫌这家的下人没规矩呢。
“夫人,这是……”陈家昌转头看着边上抱着孩子,一脸温柔的顾芳菲,意思是赶紧进屋子去,要打要骂另说。
顾芳菲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当下皱起眉头,数落起宝宁:
“我身边的这几个丫头啊,都被我给宠坏了,今个不过是遣了她拿几两银子给那姑娘,一身伤回来不说,不依不挠要我给她做主呢!”
宝宁把头压得更低,麻木的听着少夫人的解释,这时候不说话就可以了。
少爷看了这丫头一身的狼狈,心里还是不太敢相信是风吹就倒的慧娘干的,可他也不会在这时候拂了夫人的面子,当下淡淡的对宝宁说,
“嗯,宝……在这里跪着像什么话,收拾收拾,去帐房支二两银子吧。”陈少爷实在是记不起宝宁的名字,干脆含糊过去。
宝宁的月钱不过一两半钱银子,一下子得了二两银子的赏钱,实在是意外之财,当下就规规矩矩的下去了。
顾芳菲见自己的目的没达到,也不恼,娘说得对,反正赶走了这个还有无数个,时间一长,男人的心思自然就淡了。
宝宁进屋梳洗、上药,一下子就头昏脑胀的瘫在床上不想动了,先是被打,然后又顶着太阳跪了小半个时辰,宝宁真是想好好睡一觉,但想到等下还要去少夫人跟前伺候,宝宁还是用那二两银子激励自己,快起来去帐房啊。
这主子发了话赏下来的银子,没条没凭的,就是管事的记着,时间一久,帐房就不认的,饶是宝宁是少夫人身边的大丫头,帐房拿银子的时候,那先生也是剐肉似的不甘不愿。
宝宁才不管呢,有银子拿就好了。她签的是死契,但是难说少夫人心情一好,发个恩典,替她说个人家,再就是她年纪也不小了,就算在府里配小子,她没娘家人,多置些嫁妆也不至于让人小瞧了去,退一万步说,就算在府里终老当个姑姑,多攒点银子傍身也是没错的呀。
宝宁得了赏钱,心情大好的放进自己的小罐子里,想了想,还是把上次去街上买的,自己舍不得吃的几色花糕给包起来,拿去屋里,四散分了。众人见有花糕可食,宝宁又是一等的丫头,也不说什么酸言酸语,只能在心里感叹宝宁命好,先是领了油水的肥差,跪几下还有赏银。
少夫人心情不错当着众人的面还赏了宝宁一对黄玉耳环,这也是暗示其他人,乖乖听话自然有赏,少夫人这手使得炉火纯青。
等少夫人用过了夜宵,就独独带着宝宁去散心,闲聊似的不轻不重的提点了宝宁几句,可惜宝宁是个木讷的,偷偷抬了头,疑惑的看向少夫人。
少夫人咬了牙,心里直叹这丫头不争气,索性把话给说明白了,
“从明天起,你就到宝儿那里去伺候,依旧是一等的大丫头,月例再升一两,从我的月钱里拿,你记住,给我看牢那个奶娘。宝儿要是少了一根头发,你就把皮给我绷紧了。”
少夫人这样大白话的说得清楚明白,宝宁当即乖乖的应是,并保证一定把小公子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顾芳菲这才满意的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