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里的客人来来往往,即使已经过了凌晨,仍有着为数不少的人,狂欢着通宵。虽然离开的人渐渐多了,但进来的人也不少。
舞池中的舞者疯狂的扭动,驻唱的歌手声嘶力竭。似乎,全部都正处在一个倦怠的时期,既糜烂,又慵懒。
所以,当一位新来的客人走进酒吧的时候,没有引起除了莫有涯之外的任何人的注意。
其实一般到了这种时间莫有涯应该在自己的卧室里睡觉的。即使她是魔鬼大君,是剑之裁决者,也不等于可以不眠不休。白天还有着繁重的警察工作,所以晚上也都保持着正常的人类一样的作息习惯。
只是今日她完全没有睡意,不想回到那个空旷的小屋,只想窝在酒吧里一瓶一瓶的灌酒。当那个新来的客人走进酒吧的时候,她已经醉眼朦胧了。然而这并不妨碍她可以认出来那个人是谁。就算她的眼睛瞎了看不见了,只凭着感觉她都能认出来那个人。
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打扮的过于正经,连领带都一板一眼的系着。褐色的头发被摩丝整理得一丝不乱,每一根都服服帖帖的向后面背着。走路的样子带着些修道士式的古怪刻板,每一步都迈出同样的距离,胳膊的摆动都是完全一致的幅度。但是这样的一个人却用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尖削得刀刻出来的一样的鼻子以下的面孔。
莫有涯在白天还见过这个人。那时他穿着白大褂,大褂下摆露出来的是洗白了的牛仔裤和运动鞋,那时他的头发是有些凌乱的翘着的,给他一贯没有表情的脸上添了些活力。那时他叫做“阿撒斯.泰瑞尔”,是个医生。
泰瑞尔医生从有涯的身边经过,对这个他白天刚刚治疗过的女警官视若无睹,似乎完全没有任何印象。
医生走到舞池的中央,站在一名扭动得开心的小伙子身边,附在他的耳边低低说了些什么。
小伙子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大声的反驳:“你胡说什么!什么恶魔乱七八糟的!”
医生冷酷的笑着:“我本来不想当众揭穿的,不过,”他从衣袋里掏出一个十字架,“你敢握住这个吗?”
“见鬼了!疯子!”小伙子胡乱的推了一下医生,把他从自己的面前推开,嘴里嚷嚷着向外面走,“被个疯子搅了兴致!”
一伙人围着又哄散,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没人介意一个莫名其妙的人突然说出来的什么恶魔之类的话。那是不存在的,科学证明了那是虚构的,除了宗教狂热者和疯子没人相信。玩笑一场而已。
医生平静的把十字架揣回了自己的衣袋,身体似乎因为兴奋而有些颤抖。他紧紧跟着小伙子走出了酒吧,不放过小伙子的踪迹。
莫有涯也连忙跟了出去。虽然她现在脚步踉跄虚浮,但也不敢轻易怠慢。
小伙子来到了酒吧的后巷,四顾无人,冲上去揪住了医生的领子,把他举了起来,两脚离地的顶在墙上:“你说我是恶魔?哼哼,那你是什么?神父?既然如此,今天就让你看看恶魔的厉害!”獠牙露了出来,骨骼噼噼剥剥的响着,身形越来越高大,扭曲的恶魔外表显露出来,一张突出的公牛一样的脸狰狞可怖。
医生却没有任何畏惧的样子,他的嘴角神经质似的抽搐着,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压抑着什么。他猛地抬起手臂唰的在面前一划,恰好在恶魔的腹部剖开一条口子,鲜血分散,溅了他一身。
恶魔痛苦的哀嚎,松开手,任凭医生掉在地上,自己捧着肚子翻滚着倒地。他的腹部冒着冉冉的烟,只一会,那具庞大的身体就被烟吞噬了,最终消散不见。
医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又恢复了一丝不苟的样子,甚至顺手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突然他感觉到了什么,板直了身体,硬邦邦的问:“谁?”
角落里转出一个醉鬼来,扶着墙弯腰呕吐,连路都走不了,秽臭的气味顺着风飘过来,医生厌恶的皱眉。
“讨厌的酒鬼。”医生嘀咕着,从旁边走过。
手腕却被抓住了。酒鬼紧紧攥着医生的手腕,力道大得要把腕骨捏碎一样。
“先别走。”酒鬼的呕吐停止了,直起了身子,眼睛清明透亮,天空的星星掉落进去,燃烧起来,“你是谁?”莫有涯的声音危险的低沉,那是来自地狱的回响。
“驱魔人。”医生冷淡的回答,“似乎你看见了一些东西。不过奉劝你,还是什么都不说的好。那是恶魔,你该庆幸没有被他吃掉。”
“驱魔人?”莫有涯忍不住大笑,像是听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你居然说你是驱魔人!哈哈!”事实上这也的确是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那些该死的人类还是天使的对你做了什么?居然灌输了这种可笑的思想!”笑声戛然,恶狠狠的语气暴戾恐怖。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医生试图甩开莫有涯的手,却一下子没能如愿。一个酒鬼一样的女人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是么。”莫有涯淡淡的吐出一口气,酒气还在空气里泛滥。
“不过,”医生感觉到了异样,“你似乎也不是人类。”
“哼,反应还真不是一般的迟钝。”有涯冷笑,靠在了墙上。
“你是恶魔!”医生猛地抽出自己的手,向后退了两步。他的手腕上有着明显的淤痕,是被莫有涯抓出来的。他激动得身体发抖,显然这个酒鬼是个等级不低的恶魔,否则不会这么久才发觉到她的身份。
“错。”莫有涯纠正,“我是魔鬼,不是恶魔。恶魔是触犯了魔鬼世界的律法的家伙,那是我的清除目标。就像你刚刚杀掉的那个,那才是恶魔。”嘲讽的叹息,“啧啧,居然连这些常识都不知道,还真是可悲啊,医生。”
“你认识我?”自称驱魔人的医生疑惑着。
“白天才给我治过伤的,现在就忘记了?”
“我的病人太多,不可能什么人都记住。”
“真冷淡。”莫有涯咋舌,右手覆在了自己的胸口,暗紫色的光芒在那里迸溢出来,“啧,梅菲斯特那家伙,我死了之后他就是下一位第三军团大君了吧。”喃喃自语的同时,剑已经抽出握在手中。虽然已经吐了出来,但酒劲并没有完全消退,对付那样的一个人,有涯完全没有把握能不能活下来。
对面的医生看着眼前奇异的景象不禁兴奋:“看来今天是真的遇到好东西了!”那绝对不是一般的恶魔具有的能力,显然,很可能还是一个高等恶魔。莫有涯所说的恶魔与魔鬼的区别完全不被他放在心上,对于他来说都是一样的。
抬起双手,修长有力的手指拳曲着握起来,套在手上的腕刃闪着森寒的光,月亮照映在上面,显出一片亮白。右手的锋刃上还沾着刚刚杀死的恶魔的血,凝固成了黑红的珠子,结在上面。
莫有涯却愣住了,难以置信的望着腕刃,手上的动作都停了下来,剑半举在空中,之后才想起来该做什么,酒精让她的反应都迟钝得慢了不止一拍。
就在有涯分神的瞬间,医生已经抓住了机会,身形展动,腕刃已经刺到了有涯的面前,几乎扎进了她的眼睛,在脸上划出一道伤口。
莫有涯硬生生向后倒,接连翻了几个筋斗,千钧一发之际躲过了攻击。
医生的动作也很快,随即追了上去,左手自下而上的挥了出来,像要用腕刃把莫有涯的身体剖成两半。
有涯连忙压剑一挡,“哗啦”一声,腕刃居然被划断了,像削一片纸片一样简单。这让有涯更吃惊了,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这是连在梦里也幻想不到的情景。
然而在这再次分心的刹那,医生右手的腕刃已经插进了她的小腹。即使在接触到的瞬时有涯已经在后退着躲开,却还是被划出了一道口子。
被烧灼的痛楚袭遍全身,麻痹的感觉随着痛楚蔓延,很快就让她动弹不得。
圣水。腕刃上面居然涂着圣水。真是出乎意料的东西,今夜,这个人给了她太多的意外。哪怕用五百年的时间想破头,有涯也绝对无法想到的意外。难怪被医生伤到的恶魔会消散殆尽,居然是圣水的威力。可悲的有涯还以为他用的是自己本来的力量。
医生狞笑着,一步步走进莫有涯,右手的腕刃上涂着她的血。
莫有涯不再怠慢,果断的用剑划伤了自己的大腿,借着腿上的剧痛解除了麻痹,强忍着在医生攻击再次到来前退开,重整了架势,准备决一死战。
其实,未必是决一死战。如果他不是他,那么有涯倒还有可能胜利的信心:“从那个身体里滚出去!那不是你的东西!”
“居然被你看出来了?”“医生”诧异。他以为隐藏的很好的,附身在这个身体里行动,十分方便。
“恶劣。偷取别人身体的家伙。”有涯厌弃,感叹着,“真是糟糕的一夜啊。”
“确实是糟糕的一夜。”医生居然也在赞同。对方已经戒备森严,想要像前两次一样偷袭反而是不可能的了。一个绝对强劲的对手。
两个人开始了短暂的对峙。
“铛,铛,铛,铛……”六时的钟声敲响了,在渡过了最深沉的黑夜之后天边泛起了灰蒙蒙的颜色。
医生的脸色变了,身体晃了一晃,软绵绵的倒下去。墨镜掉落在地上,摔得粉碎,褐色的头发也凌乱的散了开来。
有涯连忙奔过去扶住了那具身体,却因为受伤而撑不住成年男人的体重,被压得坐在地上。顾不上伤口的疼痛,有涯试探着医生的鼻息,看着安详的呼吸让他的胸口静静的起伏,才终于放下心来。身体居然无力得想要站起都做不到了。垂下头,就看见那双曾经十分熟悉的眼睛紧闭,连睫毛都沉静着。
至少他还活着,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