拘留所里的条件并不是好到可以让人在夜晚到来时很快入眠的，何况阿撒斯·泰瑞尔医生还有很多事情要整理。

　　他习惯条分缕析，把每一点都归纳出来，然后做理性的思考。然而，到了现在为止的这些事件，既没法让他分析，也没法让他理性。

　　至少有一点就一直在纠缠他——恶魔或者说魔鬼。尽管杰西神父看起来像个宗教狂热者，可是他对女警官的指控也不像是假的。尤其是，此时他总是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监视着自己。绝对不是警察，而是什么不可见却又真实存在的，携带着黑暗的气息，甚至以他医生的敏感，还能够嗅到一股血腥味。

　　“出来。”泰瑞尔医生厌恶被监视。虽然之前也有过被警察监视的经验，但那种事情可以一笑置之。眼前的这一个却不能轻松对待，根本就不在一个层级。

　　“哼哼。”低低的嘲弄式的笑在走廊里回荡。

　　泰瑞尔医生仿佛能看见那个人略挑起眉毛看人的样子：“梅菲斯特律师。”

　　“唔，似乎真的被发现了。”并不在意的语气，玩味与遣兴的意味更多，“看来的确不能小瞧你。”

　　墙壁上投射了恐怖的巨大影子，撑开足以延伸到室外的巨大翅膀，头顶高高挑起的两只弯曲的山羊角和膝盖以下的马腿就像在明确无误的昭示着“我是魔鬼”这句话。只是，站在泰瑞尔医生面前栏杆之外的，却是衣冠楚楚的梅菲斯特律师。敞开着的长长的黑风衣如果被风掀动真的会像是翅膀，而在他的头顶吊着的吊灯枝桠也确实能在墙面投下羊角的效果，至于那双马腿，完全能用被铁栏杆的投影截断而产生的视觉差来解释。

　　泰瑞尔医生摘下眼镜，露出银白色的犀利眼眸，盯着梅菲斯特的目光宛如一把出鞘的利剑，直刺对方的心脏：“你是谁？”

　　“在下梅菲斯特。”上位魔鬼弯腰鞠躬，如果手中有个帽子就完全符合中世纪的宫廷礼了，“我记得自己曾自我介绍过。”笑得弯了眼睛，眉梢傲慢的挑着。

　　泰瑞尔医生摇头，眼神犀利剖解着对方：“你知道我的意思。”如果说有人可以拥有比上位魔鬼还要强大的王者尊严，那么就非医生莫属了。

　　梅菲斯特愣了一下，感受到了泰瑞尔医生的魄力威压，随即收敛了无礼，单膝跪下：“上位魔鬼梅菲斯特……”他压住了后面的话，曾经无数次在这个人面前说出的，如今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出口。

　　“起来吧。”自然的流露出来的话让阿撒斯皱了一下眉，王者的气息跟着皱眉的举动消失了，阿撒斯自己都在疑惑刚刚的举动。那确实是他在说话，却又不像是受到“这个”他的控制似的。

　　恢复了常态，梅菲斯特站起来的时候态度显得模糊：“阿撒斯·泰瑞尔？”

　　“嗯。”梅菲斯特的话是意义不明的，但阿撒斯就是能够明白，梅菲斯特所问的其实是现在的自己是不是“这个”阿撒斯，而不是刚才的“那个”有着王者气度的泰瑞尔医生。

　　阿撒斯并没有理会到另外一件事，就是明明他自己说的话其实也是意义含糊的，但显然梅菲斯特没有任何困难的就是能够理解。

　　轻轻的敲着栏杆，雪白的手套与青铁的金属相映衬，奇特的协调。

　　“没事吗？”

　　“你不是已经感觉到了吗？”

　　一来一往的话语，如果是被别人听见一定摸不到头脑，偏偏两个人都完全没有自觉的默契。

　　阿撒斯问的“没事吧”，指的是梅菲斯特交代了自己魔鬼的身份。一般而言不是不会对人类显露的吗？可是显然梅菲斯特完全没有顾虑这个问题。

　　而梅菲斯特的“你不是感觉到了吗”则是回应阿撒斯的问题。所谓的“感觉到”指的是感觉到两方面：一方面是在梅菲斯特还没有现身的时候阿萨斯已经感觉到了他的存在，并且怀疑着他的身份；另一方面是显然阿撒斯也已经感觉到了阿撒斯自己的与众不同，显然也在疑惑自己的情况了。

　　“我是什么？”想了想，阿撒斯还是决定问出这个问题。如果说梅菲斯特与女警官是魔鬼，那么他自己呢？魔鬼吗？似乎又不像。天使？更是觉得不可能。

　　“抱歉。”梅菲斯特摇头，“这件事如果不是由莫莫大君告诉你，那么就只能是你自己回想了。我不能暨越。”

　　阿撒斯点头，也不强求。不过他还在意另外一个问题：“卡特知道吗？”

　　“呵呵。”提到卡特梅菲斯特不禁轻笑，“他在幼年的时候曾经召唤魔鬼，这件事你知道吗？”

　　错愕了一下，阿撒斯完全不知道有这样一件事。

　　“我就是那个被召唤出来的。”雪白的手套手指交叉，轻轻的抵在栏杆上，“唔，这么想的话卡特其实十分具备男巫的潜质，才八岁的孩子就召唤出了我这个上位魔鬼呢。”梅菲斯特在地狱是仅次于七君主的存在，能够召唤出梅菲斯特的人类除了浮士德就只有卡特了。其他的召唤者一般能够招到中位魔鬼就已经是难能可贵的了。

　　阿撒斯又皱了下眉，微微蹙起又弹开。稍纵即逝。

　　不过梅菲斯特显然捕捉到了这个小动作：“放心，我没有与他签订契约，只是陪他玩了一会而已。”真的是单纯意义上的玩。后来精疲力竭的梅菲斯特保姆曾经整整三天躺在屋子里大睡，谁找都不开门。陪着孩子玩是全天下最辛苦的事，是第三军团副军长的结论。

　　“谢谢。”阿撒斯由衷的感谢。在卡特八岁那年，父母突然车祸去世了。他匆忙的从远在其他州的大学赶回来，发现本应惊惶的小弟弟已经被人安抚得很好了。这么算来的话，恐怕是在父母双亡之后卡特妄想通过召唤魔鬼而复活父母吧。还好是梅菲斯特，阿撒斯庆幸，没有真的答应孩子的请求。一旦与魔鬼签订了契约，后果其实是不堪设想的。

　　“没什么。”就是那个时候因为太累而错过了啊！梅菲斯特有些懊悔，如果那个时候能够及时再跑回去看卡特的话，大概早就与“这个”阿撒斯见面了，说不定可以提前解决很多问题呢。眼前的事情也不会如此被动。

　　阿撒斯似乎看穿了梅菲斯特那小小的想法，淡淡的在嘴角勾勒了一个浅笑。

　　梅菲斯特不禁挑了眉头，来掩饰自己的窘迫。

　　恰在这时，阿撒斯突然痛苦的倒了下去，抱紧着自己的双肩，蜷缩成了一团。“唔……”口中甚至流出了呻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