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宽大的落地窗外流泻下来的皎洁月光照在银色的十字架上，反射着亮白，隐隐的，却又仿佛有血迹从十字架里渗透出来。这只十字架与普通的不同，并不是上短下长，也不是代表着魔鬼的上长下短的逆十字，而是四边相等的形状。看起来只有纽扣大小，方方正正的，只在顶端有一点小小的如同蜿蜒的藤蔓一样的花纹。如果说这枚十字架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的话，就是它现在正嵌在莫有涯的左手掌心，上面的藤蔓生根一样，植入她的血肉中，吸附着她的骨头。

　　有涯尝试着伸展了一下手掌，痛楚还没有完全消散，半条胳膊都是麻痹的，但总算是达到了忍耐范围之内，渐渐也可以灵活自如了。

　　“比裁魔剑还疼。”有涯嘀咕着。

　　“所以我才说，让我去。”梅菲斯特板着脸，替有涯披上宽大的修女服，戴好帽子。

　　他们并没有在教堂附近，而是在远离教堂的梅菲斯特的家中。为了不被那个可能存在的幕后操纵杰西神父的人发现，这一夜所有的魔鬼们被敕命躲开教堂的范围。

　　有涯只是笑着，并不回答，十字架都已经钉在手上了，再说什么都是白搭。何况她从来没有后悔的习惯，所有的事情既然做了，那就自己去承担一切后果，后悔从来不是她的作风。

　　“呼，这个修士服真难穿，难道他们不会觉得闷得难受吗？”卡特一边穿着衣服一边抱怨。他是即将于莫一起进入教堂的人，也是能够进入教堂的唯一人选。

　　“卡特，照顾好莫莫。”梅菲斯特还是再叮嘱了一次。

　　“知道。”卡特不耐烦的挥手，“梅菲斯特你真啰嗦，是不是年纪太大了？唔，说起来你的年纪究竟是多少？好像你是从人类出现之前就存在的了吧……”按照这个思路想下去就不得了了，人类的始祖出现的年代就已经不可考证了，何况那些堕天使？联系到梅菲斯特的容貌，卡特不得不衍生出人类真是悲惨的生物啊的感叹。于是他自动掐断了自己的联系。

　　“梅菲斯特，你们这段时间绝对不可以松懈。记住我的安排。每个下级魔鬼身边必须有一位上位魔鬼；所有的中级魔鬼不得单独行动，出门至少要在三人以上。无论白天黑夜，都必须如此。”有涯盯着梅菲斯特的眼睛，目光灼热得可以烧伤人心。

　　“我明白。”梅菲斯特清淡的笑了一下，挑起好看的眉毛，“代理大君，我让你失望过吗？”他很清楚莫莫这项安排的意义。既然对方又再掌握了阿撒斯·泰瑞尔医生，那就意味着他们可以随时行动，继续猎杀魔鬼。反正使用的是医生的身体，完全不必担心会惹来警方对他们的怀疑。

　　“嗯，是啊。”有涯感叹，“你从来不会让我失望。”只有一件事，或者是我让你失望。有涯把这句话憋在心里，没有说出来。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肯承认我大君的地位呢？我要什么时候才能得到你的肯定呢？

　　已经打开了门，又想起了一件事，有涯不禁停住了脚步：“梅菲斯特。”

　　“请问还有什么吩咐吗？”梅菲斯特恭敬的弯腰鞠躬。

　　梅菲斯特的公寓里没有开灯，于是走廊里通明的灯光把扶着门的莫莫的身影照得愈加黑暗，斜斜的影子被拖进了室内，尽管做了多年的魔鬼，莫莫的影子仍保留着人的形态。

　　“梅菲斯特，如果我回不来了，你就是顺理成章的第三军团大君了。我相信，没人比你做的更好了，不是吗？”有涯是笑着说的，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很欢快。

　　“是啊。如果你回不来的话。”梅菲斯特沉默了一下，才接上话，“但是那样的话，你还配得上路西法陛下赐予的剑之裁决者之名吗？如果连自己的职责都不能善尽，那么当初就不该接下第三军团大君的责任。既然已经承担了责任，就不可以随意的抛弃自己的部下。”

　　“我明白了。”有涯高傲的扬起头，“卡特，走吧！”

　　目送着莫莫和卡特的离开，梅菲斯特站立在窗口良久，直到再也看不见那辆红宝石一般的跑车。迅速的转身回到卧室，打开床头的抽屉，取出一只与有涯的手心里那枚一模一样的十字架，毫不犹豫的按在自己的掌心。

　　被火焰灼烧的痛苦从掌心蔓延到全身，剥皮烤肉一般。随即那枚十字架上的藤蔓就真的顺着手心长了下去，在骨肉中生根，沿着血管顺着骨腔的攀爬，虫子一样钻进了身体之中。梅菲斯特甚至可以感受到十字架成长的速度和已经在手臂中蔓延到的位置——手腕，小臂，手肘，大臂，肩胛，最终爬进心脏，在里面落地栖息。藤蔓将心脏整个包裹着，比血管还复杂的纠结，比老树的根还遒劲的蟠曲，溶为了身体的一部分。十字架闪现了片刻的红光，渐渐的又开始削弱，直到彻底回归银白。

　　冷汗自梅菲斯特的额头掉落，滴在白手套上，氲开了一片水渍。

　　门铃在这时响起，梅菲斯特连忙收拾了东西去开门。有着褐色长卷发看起来体魄健硕的人站在门外，是头随时都有可能突然掉落的杜尔拉罕。

　　“进来吧。”梅菲斯特让进了杜尔拉罕，示意他关门。

　　杜尔拉罕盯视了梅菲斯特良久：“你……你应该清楚，第三军团不能同时失去大君与副军长。”梅菲斯特的魔鬼气息完全消失不见了，他看起来与一个普通的人类没有区别，只是脸色苍白了一些。

　　“我明白。”梅菲斯特换着衣服，刚才的衣服已经被汗湿透了，他想在出门前先冲个澡，“所以我没想去教堂。但是我必须在外面守着，以防万一。”

　　“记得就好。”杜尔拉罕点头，信任着这位阁下。

　　“这段时间统合与联络的事情都归你负责。”哗哗的水声中梅菲斯特清朗的声音传出来，“有事件发生第一时间与我联系。”

　　“好。”杜尔拉罕应着。

　　“杜尔拉罕。”梅菲斯特从浴室里走了出来，只在下身裹着一条浴巾。一直被隐藏在整齐严谨的衣服之下的身体出乎意料的结实硬挺，肌肉匀称而不会过分，八块腹肌收得扁扁的，让他的腰身狭窄平整。

　　“是，阁下。”

　　“你，见到泰瑞尔医生了吗？”梅菲斯特犹豫着，还是决定问出来。

　　“我没有见到本人。但是，翻了档案。”杜尔拉罕斟酌着自己的回答。这件事情非同小可。

　　“那你就该明白，为什么大君一定要亲自去，为什么我必须竭力守护大君了。”梅菲斯特的头发还滴着水，垂在他略显瘦削的脸颊旁，“杜尔拉罕，保守这个秘密。请求你。”

　　不是命令，而是请求。杜尔拉罕深刻明白其中的含义。

　　“是。”杜尔拉罕单膝跪地，“我以我主人夜魔女莉莉丝之名，以骑士之不朽尊严起誓，绝不泄露这一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