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莫有涯仰望着天空的时候，觉得那月亮有些诡异。墨蓝的幕布上，看不见一颗或白或金的星子。尽管通常月朗星稀，但现在却像是星星全部被阴霾吞噬。连月亮也不是原来的那个，涂了一层橘色的晕，替换了之前的亮亮的白。那橘色初时还不觉得什么，渐渐却看出些黯沉的杂质来，再仔细的观察，就好像有什么在侵染，或者替换了曾经的那一个月。
有涯知道，只有当天地异变，妖魔乱舞的时候，月亮的颜色才会变得如此。是有什么要发生了？这种变异，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阿撒斯·泰瑞尔就在不远的地方看着一直仰头的女警官。她保持那样的姿势已经很久了，如同一个坏掉的木偶一样，动也不动，几乎凝结成了石膏的雕像。从医生的角度看过去，刚好是女警官皎洁的侧脸，居然是比月亮还光洁的白，宛如陶瓷一般。医生的手不禁抬了起来，想要伸过去，却只是动了动手指就停住了。攥紧了拳头，医生回过头，不再去看女警官。
当他背过身的时候，突然想到，女警官不是东方人吗？她的肤色应该是黄色的吧，通常也没见到怎么样的白皙，为什么这一夜却不同了？然而，当他再转回去的时候，女警官的侧脸已经不见了，取代的是乌黑的发，顺直的随着风静静舞动。发丝的缝隙中，偶见一小弯脖颈或面颊，并不是之前看到的白，而是略略的泛着黄色。之前，竟是错觉？
“为什么不走？”冷淡疏离的语气，仿佛筑了一堵墙，在有涯与医生之间。
那样的感觉并不好，阿撒斯发现，女警官冻结了一部分的空气，让流动的风变成了固态，于是尽管透明，却仍是将自己隔绝了开来。
“已经没你的事了。”有涯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淡淡的，仿佛在说一些不相干的事情。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做到自然，但至少，应该不是，很刻意的感觉，吧……她发觉自己很没有自信，当面对医生的时候。
阿撒斯仍是什么也没有说。他连自己都不知道是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还是因为不屑于说什么。即使女警官下了逐客令，他还是有种感觉，在女警官身边是理所当然的。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该离开。那是来自于一种感觉，甚至，一种奇异的默契，尽管，女警官与他相识，应该不算是很久。他当然不会承认所谓的一见钟情，不过，也许说得上是冲突的默契吧。虽然两个人似乎总是有着各种各样的纷争，但，当事件来临时，却有着不离不弃的默契。
“难道，你还想一直参与进来吗？”有涯发出冷笑的声音，即使她的脸其实一点也笑不起来。嘴角噙着苦涩，还是摆不明医生的位置。他究竟该怎样？是回到地狱，继续做他的魔鬼，还是留在人间，做一名普通的医生？有涯自己也想不出来自己的心情。于是，也只好将他驱逐，至少，在此时，在他还没有真正觉醒回忆起从前的时候，让他远离那些危险。毕竟，现在的阿撒斯·泰瑞尔，也不过是医生而已，还不具备魔鬼的能力。
“你不想？”阿撒斯有着些微诧异。他一直以为，自己似乎就该在女警官的身边帮助她。虽然失去了记忆，可他还是不自觉的停留在那个人的身边，并且将一切都当做理所当然，从来没有怀疑过。然而女警官却在赶他走，让他离开她的身边。不是不明白女警官的一点小心思，也知道她是怕自己有危险。但，女警官的做法就是让他从心里觉得别扭，总觉得事情不该如此。
“我不想。”有涯停顿了一下，加重了自己的语气，“我不想有个累赘在身边。”轻轻的从鼻子里哼出来，故意带着轻蔑，“没用的家伙就离得远一点，免得给别人添麻烦。”
“没人嫌你麻烦。”阿撒斯脱口而出，之后连自己的惊讶。这算是什么？反击？可也自然得太不自然了。就仿佛曾经的某个时刻，从另一个他的口中说出过同样的话。那个他是威风的，强悍的，迫力惊人，于是无论何时都有着绝对的自信，相信自己可以保护任何人，尤其是那个人。
有涯更是震惊，她的后背明显僵硬了一下，挺得笔直。屏住了自己的呼吸，好久才吐出一口气，跟着说出话来：“太自以为是了。这种话本来应该我来说，但是，”她沉默了，垂了头，比夜还要黑的发落在胸前，后颈优美的弧线露了出来，“我还没有这份能力和自信。”要让她承认自己能力不足是多么难的一件事情。尤其是，身为第三军团的大君，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无论面对什么人，哪怕根本不是对手，也不能有一星半点的示弱。魔鬼大君是要永远强悍的，强势的，比任何人都要硬。她背负着这个身份，就要履行这样的责任。无论怎样，都要撑下去。连在梅菲斯特面前都不可能说出来的话，她却在医生的面前说了出来。
“不自信？”这件事阿撒斯之前不是没有想到过。尽管女警官处处表现得强势而决断，但那种无时无刻不骄傲的表现自己的行为本身就意味着心底的自卑。她总是呼喝着别人，无论是对魔鬼们还是对刑警们，她永远处于领导者的地位，这更让她不能低下自己的头。
也许有涯该说一句“胡说”，大声的斥责医生的无稽之谈。但她没有那样的立场与资本，更无法在医生面前表现自己的色厉内荏。于是她只有沉默。
“你做的已经很好了。”阿撒斯难得的说了一段很长很长的话，“身为你的下属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因为你足以让他们信任。无论是魔鬼还是警察，他们都秉持着一个信念，你能够解决所有的问题。别妄自菲薄，这种信任，不是一个无能的人强撑就可以得来的。你的能力，赢得了他们的尊敬和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