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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三章

　　麦穗走进了森林，可是路并不像梦中那样好走，冷风吹得她瑟瑟发抖，树枝不断刮住她的衣服，头顶时不时地掠过一只夜鸟，发出凄厉的鸣叫。麦穗其实很害怕，她真不知道自己现在抖得这样厉害到底是被冻得还是被吓的，她已经有几个月没有走这条通往森林深处的路了，来的时候对着条路的记忆已经模糊了，梦中所走的方向却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麦穗沿着小路向前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记得身后的来路，狂风从海洋的方向吹来，掠过森林，数不清的枝叶婆娑起舞，麦穗有种错觉，她总觉得深夜的森林是活着的，那些高耸的树木就在她头顶的黑暗中窥视着她。狂风掠过森林时发出的声音，又好像是一个发疯的女人在远处尖叫，可是当狂风偶尔停歇的瞬间，麦穗又隐隐约约地听到有谁的声音，在树枝摇动减缓的哗哗声中低语。麦穗不敢停下脚步，她已经踏入了森林，她没有退路，不管她是不是做错了，她都得坚持下去。

　　狂风又刮了起来，参天古木的树枝在麦穗的头顶猛烈地摇晃着，麦穗一只手扯紧了身上裹着的披肩，提着灯的那只手已经冻得麻木了。麦穗实在太害怕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开始跑了起来，高高低低地在林间的小路上跑着脚腕都有些疼了起来，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扭了脚，寒冷让痛楚的感觉都不明显了。距离梦中伊文出事的地方已经不远，麦穗加快速度跑着，急促的喘息让她的肺在刺痛。

　　更近了，麦穗在梦中就是躲在这里的某一棵树后面看到的那幕惨景，麦穗环顾四周，她找到了梦中遮蔽着自己的那棵树。她的心脏在胸膛里剧烈地跳动着，她鼓足勇气才走到那棵树旁，从这里，在梦境中，她看到了伊文的死，可是现在，她瞪大了眼睛，眼前是一棵巨大的参天古树遮蔽下的空地，黑漆漆地没有一点光亮，也没有一点声音，麦穗什么也看不到。

　　她想走过去看看那里是不是真的什么都没有，她那逼真的梦境仍旧是梦境，可是又不敢动，生怕走近之后看到的只有惨死的伊文。伊文！

　　可就在麦穗下定决心要到那棵树下一看究竟的时候，狂风骤然停止，麦穗清晰地听见风停下来的那一瞬间树丛间传来的低语，“不要向前，孩子，回去，退回去。”麦穗惊恐地停住了脚步，想辨别声音是从哪里来的，那声音真的再次响起，这一次麦穗觉得它真切地仿佛就在自己的耳边低语，“回去，孩子，危险！”

　　麦穗屏住了呼吸。

　　麦穗一动不动地站着，一个看不见的东西在同你说话，那绝不会是好事。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真的听到了等待了一晚上的马蹄声，比所有声音都更真实，比那个耳语，比森林里的狂风都真实，她连动都不敢动，生怕自己听到的又是幻觉。

　　马蹄声越来越近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懒洋洋地问了一句话，“是谁站在那儿？提着灯的人是谁？”麦穗的心剧烈地跳动了起来，仿佛它本来已经停止了很久，麦穗转过身来，面朝着那个方向，她止不住向那个方向跑，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去。

　　伊文骑马走了过来，走进了麦穗手里提灯的光亮里，他穿着厚实的黑色旅行斗篷，带着帽子，衣服上没有泥土，看起来安然无恙，麦穗忽然觉得有些虚脱。

　　“麦穗？”伊文不相信地看着麦穗，又看了看她的周围，发觉她是一个人站在黑暗的树林里，“你怎么会到这里来？”他惊诧地从马上跳了下来，向麦穗伸出手来，麦穗虚弱地抓住了他的手腕，伊文感觉到麦穗手指冰冷得可怕，连忙脱掉手套，握着麦穗的手在自己的手里暖着，“怎么了，麦穗？”可是麦穗说不出话来，他的手伸进麦穗的袖子，触到了她冰凉的胳膊，他才想到她穿得太少了，“快跟我回家去，这是怎么了？怎么哭了？”他停顿了一下，说的有些犹豫，“是不是我回家晚了，你担心了？没事的，路上耽搁了一会儿而已。”

　　麦穗突然伸出手来搂住了伊文，伊文怔了一下，没有推开她，只呆了一下就不再犹豫，伸出双臂搂住了她。麦穗把眼泪抹在了伊文上等的衣料上，“我做了恶梦，梦见你出事了，所以我……出来看看……我好害怕啊……你怎么能回来的这么晚呢？”

　　伊文笑了，虽然觉得麦穗大哭的原因有些好笑，可是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搂紧了怀里的小孩，他抬头看看这黑漆漆阴森森的森林，也不知道麦穗是怎么仗着胆子跑出来的，就因为担心他么？他的微笑再也收不住，他低下头在麦穗的头顶轻轻吻了一下，笑着低声哄她，“好了，好了，你还是小女孩么？自己在家里睡觉就害怕了？我的小姑娘，跟我回家去吧。想骑马么？我抱你上去。”

　　伊文搂住了麦穗的腰，用力高高地把她举了起来。麦穗虽然还是哭着的，可是忍不住又笑出了声，她被伊文高高地举起放在了马上。第一次骑马她有些紧张，可是伊文很快就上来了，坐在她的身后，她的脊背就紧紧贴着他温暖的胸膛，他一手拉着马缰绳，一只手搂住了她，就那么在她的耳边低语，“别怕，这匹马很温顺，咱们很快就能到家了。”

　　麦穗还没来得及点头，伊文轻轻放在她腰间的手臂猛然收紧了，她几乎被勒疼了，可就在那瞬间，她也看到了危险的所在。

　　十几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从树丛里走了出来，有几个人原来埋伏的地方，就是麦穗差一点走进去的那片空地。他们从树林的阴暗处走出来，身上穿着纯黑色的斗篷，头上戴着帽兜，麦穗惊恐地看到帽兜下头的脸孔——在两个月亮的光辉下闪烁着冰冷的铁灰色，他们无声无息地走出来，斗篷划过枯草丛，发出沙沙的声音，那鬼魅的模样就像死神。麦穗看到一个黑衣人走得最近，它抬起了脸，麦穗看到那铁灰色的脸孔并不是真的脸，而是冰冷的铁面具，那个人正从面具双眼的孔洞里看着她，那是一双冰冷阴狠的眼睛。任谁被那眼睛看了一眼，都会觉得自己是被死神盯上了。更何况，麦穗其实并不是第一次见到他们，她已经在梦里见过了他们。

　　麦穗差一点就尖叫了起来，可她实在太害怕了，连叫都没叫出来。伊文冷笑了一声，冰冷威慑地说道，“洞察者们，底米斯的伯爵并没有犯罪，从他的路上滚开。”最前面的那个黑衣人后退了一步，可是他们并没有完全让开路。

　　伊文微微低下头，下巴轻轻贴在麦穗的额头上，低声说道，“别怕，麦穗，我会给你制造机会。一旦有机会你就用尽全力往回跑，跑回家里去，去找尼露，他会保护你。”

　　“不——”麦穗低叫了一声，她捂住了自己的嘴，她太害怕了，可是伊文还是不明白，他不明白她在怕什么，他不明白她曾看到了什么，她以为噩梦因为伊文的出现而醒了，可实际上却是刚刚开始，她浑身颤抖，“我不离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