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每一天都会遗忘一些过去，可是我们从来不会完全失忆。如果我们所以为的并非完全，如果有一天记忆被重新填充替换，那么我们还是我们所以为的那个人吗？

　　那些动作敏捷，下手凶狠的妖精一波又一波地冲上来，可是伊文的动作很迟缓。他是有意为之。麦穗看得出来。他甚至没有怎么专心去看敌人在哪里，他一直在看着麦穗，那一副陌生而又若有所思的神情让麦穗几乎不敢再回头看他。

　　麦穗突然觉得有点绝望，有一个矮妖精冲到了麦穗的面前，举起尖刀对着她的心脏刺过来，伊文就在她身边，可是他没有动。麦穗本能地躲了一下，摔倒在地上，维多给了那只妖精一下子，他的动作快得惊人，麦穗几乎看不清他的动作，那只妖精倒在地上不动了。

　　麦穗坐在地上没起来，说不上来是心寒还是单纯的绝望。可她不是要埋怨伊文的，她不怪伊文，因为现在，就连她自己都无法相信自己。她很害怕，她抬起手来，看着自己的双手，她的掌心是那么柔软，手指上也没有任何曾经经常握着刀的痕迹，可是她知道，在这样的危急时刻，她的手有种握刀的yu望，她渴望拿起利器来保护自己，她知道顺从本能的话，她就知道怎么挥舞刀剑。可那不该是她啊，她就该只是一个擅长考试的小女生，喜欢待在家里，希望有人爱她，希望……希望伊文能爱她……

　　四周都是矮妖精粗鲁的喝骂声和大笑声，雷奥的腿被砍伤了，奥利维亚的头发卷到树枝上，她正在尖叫，伊文基本上只退不还击……有几次矮妖精的刀刃都从麦穗的面前划过去，如果不是维多那迅猛的速度次次都来得及，那麦穗或许已经挂了。她知道怪不得伊文……心里是知道的，可是那滋味却不好受。

　　她低下头，矮妖精的刀就在她面前的地面上闪闪发亮，她想要伸手过去拿起来。她抬起了手，却在发抖，她知道自己不该去拿，她应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因为伊文在看着她呢，她应该隐瞒这些。本来她就不记得自己会用刀，她应该继续做一个小女孩，待在伊文身边的小女孩，只要她示弱，伊文就会保护她，伊文就会爱她……

　　可是……她闭上了眼睛，她想要的不是那样……她的手指触到了矮妖精的刀柄。一波矮妖精从维多的身后冲了过来，伊文没有阻挡，一只妖精举起了斧头……麦穗比它还快，那一瞬间时间好像放慢了，麦穗看到了妖精的要害，看到了直达妖精右侧心窝的路线，有一瞬间麦穗在问自己是怎么知道妖精的心脏在右侧的，可是麦穗的本能动作比她的思维要快。

　　她抓起了那只妖精的刀，她知道怎么做，只要不去想，只要交给两只手，她就能听凭身体的本能去做。那一个瞬间很漫长，她看得清一切，她的胳膊弯了起来，胳膊肘向外，依靠手腕和小臂的力量就足够把那只妖精的刀飞出去，她知道哪个方向是对的，她能预言……从来没有这么快速而又准确的预言过三秒钟以后的未来，她知道未来，她能够修正自己的动作、方向……她丢出去的刀准确地刺进了矮妖精的心脏……

　　也许她可以这样跟伊文解释，那要比她说自己忘记了自己会使刀听起来更可以相信。可是她能这样说吗？麦穗有点绝望，能看到未来，并不会教会她如何使用她那少得可怜的力气。

　　麦穗站了起来，她不再看着伊文，她不愿意撒谎，而她这辈子最不想说谎的对象就是伊文。既然决定了不掩饰那些像波涛一样涌上来的记忆，她就不再顾及了。

　　她向外走了几步，彻底脱离了伊文的保护。一个脸上有伤疤的矮妖精冲了过来，它身上散发着逼人的臭气，就像一桶正在腐烂的章鱼似的，它朝着麦穗冲过来，它已经选好了它的攻击目标。维多被五个矮妖精缠住了，伊文站在麦穗的身后，冷漠地看着，像是在评估。

　　麦穗同样在评估，评估自己。她看着矮妖精的刀，它的动作很快，可是麦穗已经适应了，她能看清楚，能够躲开……很久以前，有人教她这么做过，在……在某个地方，在某一段她认为根本就不可能存在的记忆里。她希望自己能想起来是谁教她的，是谁教她躲避刀刃，是谁教她抓住对手的手腕，反向扭动，让对方的关节脱臼……这些东西，这些看似凶狠却是在保命的东西，是谁教给一个小女孩的？麦穗做那一切动作都很熟练，仿佛她已经这样做过千百回了。雷奥甚至停顿了一会儿，呆呆地看着麦穗，仿佛她是个怪物。麦穗避开了他的眼睛，她害怕他会看到她的记忆，她害怕他会先于自己看到自己的过去。

　　自己到底是什么人？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并不认识自己，你会害怕吗？

　　矮妖精的刀锋划破了麦穗的袖子，她的胳臂被擦伤了，很疼。她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伊文一眼，伊文仍旧沉默不语。麦穗吞咽了一下，说不上来嗓子里是怎么了，她没有哭，甚至快要失去感受情绪的能力了。这一阵子，矮妖精没有进攻，他们在嗓子眼里低沉地咆哮着，但是他们退后了，退进了火光之后，林子的阴影里。

　　维多也站在麦穗的身后，可是却发出一阵压低的笑声，很有戏弄的意思，“怎么了？伯爵大人？发现你养的小猫崽可能会挠人就想扔掉了吗？”他是在对伊文说话。麦穗没有回头，她茫然地看着森林深处的黑暗。

　　“顺便问一句，如果你真的不想要你的小宠物了，我能领养吗？”维多继续说，“我活得太久了，喜欢驯养一些更刺激的宠物。”

　　伊文没有答话。麦穗突然被一种难以言说的愤怒激怒了，她回过头来，对这几个男人怒目而视，可是伊文那张冷漠的扑克脸让她所有的气势又都没有了。她沉默地站在那里，雷奥对着伊文耸了耸肩，麦穗知道他的意思‘我说过她不可靠，怎么样？见到了吧？’

　　维多却是一副饶有兴致的神态，“干的很好。”

　　麦穗又吞咽了一下，她不想要这句夸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