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适亭听说若伊已平安归来,不由叫一声“阿弥托佛”,那一颗纠结的心稍稍安定,笼罩在他脸上的焦急才退去了,而倦意却涌了上来。
“书呆子,让我看看你的脸。”常乐笑眯眯地捧住叶适亭的脑袋,踮起脚尖,对着叶适亭的脸端详了一会儿,放开手,娇娇地叹了口气,说道,“还好还好,我刚才多担心你会破相哟!总算苍天有眼,吉人天相!”
叶适亭抬手抹了抹汗,憨憨地一笑,说道:“是啊,谢天谢地!总算若伊没什么事,唉,其实是我们自己过于紧张了,若伊那么大的本事,怎么可能会有事呢?实在惭愧!对了,你说什么?担心我会破相吗?为什么啊?”
“唉!”常乐耐心地听叶适亭说完了,又叹了口气,“你不知道,刚才你的那一对眉毛啊,使劲耷拉着,都快要钻鼻梁里面去了,多让人担心呀!”
“哈哈哈——”知足率先爆发出一阵笑声,他向常乐竖起大拇指,“常乐,说得好,说得好!太有意思了!”
“过奖过奖!”常乐娇滴滴地说道,还不忘向叶适亭眨了眨眼睛,然后也随着知足哈哈笑了起来。
“常乐,你——”叶适亭起先大张旗鼓地对常乐怒目,但他的眼神触到了一张笑脸,叶适亭的怒顿时便烟消云散,化作随口一句话,“你好啊,又变着法损我。”
“书呆子,你还别说,常乐这次说得还真是很有道理,你刚刚那一张苦瓜脸哟,不是一般的苦。”知足笑道。
“苦与不苦,适亭自知,又岂是你们能看得出来的呢?”叶适亭昂然笑道。
知足和常乐闻言,相视一眼,又一起笑起来,叶适亭也跟着笑,三个人说笑着回到了家,然后一起吃了晚饭,叶适亭正想拉若伊到一边说点话,却被叶婆婆捷足先登。
“若伊,我们到房里去。”叶婆婆拉着若伊进了房间,把适亭关在了门外。
“哎,怎么这样呢?”叶适亭在门外嘀咕道,然而亦无可奈何了,也只得在那里瞎转悠,心里着急,也不知她们在聊些什么,进去半天一点声音也听不到,几次想敲敲门提个醒,想想叶婆婆的脾气,还是作罢了。
等到天色暗淡将黑之时,那扇紧闭久矣的房门终于开了,叶婆婆和若伊走了出来。
“奶奶,您和若伊关在房中这半日,究竟所为何事啊?”适亭连忙迎上前,急急地问道。
“说私房话呀,要是能让你知道,不如就在这里说了,还用得着费劲躲进里面去吗?”叶婆婆扫了一眼适亭说道。
“若伊——”适亭又转向若伊,他急于想了解情况,并不是因为好奇,而是因为关心,他担心若伊出去的这一晚发生了什么事情。
“咦,我说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就这么婆婆妈妈的呢?站一边去!若伊,我们走。”叶婆婆把适亭喝住,拉了若伊向外走,适亭跟过来想要一起出门,当然被拒绝了,只得失落地关了门后,回屋纳闷。
外面晚风阵阵,极是凉爽舒适,路上少有人走,叶婆婆和若伊一径来到了陶家大宅,通传之后,由人领到了孤芳苑内,陶夫人亲自迎出来,将她们接到了自己的卧室之中。
“婆婆,难得您来坐一坐,只是此间仅有清茶一杯,还望婆婆莫怪。”陶夫人手执香茗,恭恭敬敬地奉给叶婆婆,她的举手投足之间,莺音宛转之时,于雅室之中,渲染出梦幻般的美丽。
“夫人何须客气,能饮到这般好茶,是我老婆婆有口福哟。”叶婆婆笑道,此刻在眼前的陶夫人,与当日何府病榻上之人完全不同了,一样都是那么美丽,可是其中却有可人与可怕之天大的区别,真让人不敢相信会是同一个人,到底在她身上发生过什么可怕的事情呢?让如此温宛的人儿满身杀气。
若伊被墙上的一幅画深深吸引,由衷地赞叹道:“真美!”
陶夫人亦深望着画作,耳语般地说:“是啊,那时真美。”画中人十五六岁,天真烂漫,如清晨花瓣之上的晶露一般,美得剔透无瑕,正是陶夫人。
“若伊,喝茶。”陶夫人将目光从画像中移开,温柔地说道。
“夫人,你知道我为何带婆婆过来么?”若伊含笑问道。
“嗯?”陶夫人望向若伊,只停了一瞬间,她的眼中便露出欣喜的光芒,“莫非,莫非婆婆果真懂得催眠之术?”
若伊点点头,笑道:“夫人好聪明,一猜就中了。只是,你真的想试吗?”
“是的,为了找出事情真相,我愿意一试。”陶夫人颇为坚定地说,继尔浅浅一笑,显出几分不好意思似的,“我心里也有些害怕的,不知到时候会怎么样,若伊,你会陪着我的吧?”
“当然。”若伊看着陶夫人的眼睛说道,她看到的是,一双清莹的萦着一层薄雾的眼眸,散发出一种心无纤尘的光芒,若伊心里不由泛起一些微妙的感觉,在这一瞬间,她不能相信眼前这个美得如同穿着梦的衣裳的女子,可能精通命理卦术,也可能暗藏心机无数。
“小秋,你在外面守着,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进来。”陶夫人温柔地向小秋交待道。然后,陶夫人便向叶婆婆微微点头,柔美之中带有某种动人的风范,轻声却很清晰地说道:“婆婆,我准备好了。我们,开始吧。”
陶夫人的房间以绢绣的屏风隔为两部分,屏风后大约是她就寝的地方,屏风前又分二个区,一个是读书区,书案笔墨纸砚俱全,观之雅趣顿生;二是休闲区,软座茶几同躺椅齐备,适之怡然,在此催眠倒也再合适不过了。
“夫人,你先来这椅子上躺下,用你感觉的最舒服的姿势躺好。”叶婆婆亲切而从容地开始了,待陶夫人在她的示意下,舒服而优美地躺在了椅子上,她便用平而稳且缓的语调继续说道,“现在,闭上眼睛,放松心情,放松,什么也不要想,什么也不要想,什么也不要想……你看到了什么?”
“荷花——”陶夫人呓语般地吐出了这两个字,她精致如画的脸上仿佛罩上了一层光,在烛光的暗影中熠熠生辉。
“很好,你现在起身走过去,慢慢地,穿过了荷花丛,慢慢地走,走着,走着,你到了哪里呢?”叶婆婆的嗓音渗入空气中,带着无形的张力和神秘感,在房中散漫开来,而后又集聚起来,继而又向外鼓胀穿透,几点烛光或远或近地扭动着,此时此刻,虽无乐鸣却似有丝竹萦耳,虽无香熏却似有兰馨沁脾,虽无意识却似有记忆临目。
陶夫人喃喃说道:“花园。”
“是何府的花园么?”叶婆婆问。
陶夫人的下巴动了动,唇间碰出一个字:“是。”
“这个园子美吗?”叶婆婆问。
“是——不——不美。”陶夫人有些不安的样子,微微偏了偏头。
“为什么呢?”叶婆婆又问,她的声音很舒缓。
“不开心。”陶夫人眉尖一蹙,细细的声音中飘散出苦恼的味道。
“小秋在陪你散心?”叶婆婆说。
“嗯。”陶夫人应道。
“咦,你看那里是什么?”叶婆婆忽然问。
“是一个香囊。”陶夫人答道。
“会是谁丢了香囊呢?”叶婆婆自语般地说道。
“他——”陶夫人拖长了声音说道,有些不确定的意味。
“他是谁?”叶婆婆仿佛朝陶夫人凑近了些,她的声音更低缓了些。
“不知道。”陶夫人摇了下头。
“那你看到他了吗?”叶婆婆问。
“看到了。”陶夫人说。
“你跟着他,现在,你们到了哪儿?”叶婆婆问。
“墙角。”陶夫人说。
“嗯,别怕,你看到了什么?”叶婆婆继续,屋里的氛围更升一级,若伊几乎都是纹丝不动的,除了眼珠和大脑之外。
“他从怀中掏出一卷东西,点燃了,烧了,啊——”陶夫人惊叫一声,整个人在椅子上缩了一下,换了一种较快的语速说道,“他转过身,他在笑,可怕地笑,他,他发现我们了——”陶夫人的手紧紧地抓着铺在躺椅上的软垫,用力地扭着,扯着,她的眉头皱起来了,脸孔绷起来了,她看起来在跟什么抗争着,坚持着。
叶婆婆看向若伊,若伊给了她一个支持的眼神,叶婆婆便在陶夫人耳边说道:“好了,你们回到了家里,睁开眼睛吧。”
陶夫人猛地停止了一切动作,和那隐隐的抗争,迅速睁开眼睛,坐直身子,吁出一口气来。
“夫人,你感觉怎么样?”若伊坐过来扶着陶夫人关心地问道。
“若伊,若伊,我真不敢相信。”陶夫人缓过气来,激动地拉着若伊的手,小声而热烈地说道,“我真的想起来了。”
“你先喝口茶,慢慢说。”若伊握了握陶夫人的手,展出一个温暖的笑容,然后倒了杯茶递到陶夫人手上,看着她喝了小半杯,再接过杯子放到茶几上,这才注视着她,准备倾听。
叶婆婆其实也有点累了,她挪到一旁靠着缓缓神儿。
也不知是烛光的关系,还是情绪激动,陶夫人的脸颊红晕晕的,煞是娇美,不过,最耀眼的还是她眼中的光采,那是一种付出努力之后面对收获的成就感,让她看起来分外动人,她几乎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对若伊嚷嚷道:“我知道那个人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