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碧螺就上了回长安的马车。

　　她脑子里一直迷迷糊糊的，不知道到底应该去哪里。既然碧瑶说去长安，那就去长安吧。长安城，那个热闹繁华的大都市，曾经埋葬了她的初恋。

　　碧螺的身体一向很好，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路上总是提不起精神，整天昏昏欲睡。她心里还挂牵着龙井，只要一想起这么久以来两个相依为命的日子就觉得一阵一阵的心痛，五脏六腑都像揪成一团般的难受，身体里好像有无数根线紧紧牵在一起，只要一动，就是难以言喻的痛楚。

　　临近长安的时候，马车在山道上遇到了强盗。那些家伙个个都凶神恶煞的，车里的乘客都吓得瑟瑟发抖，碧螺虽然手脚灵活，却也对这群强盗没奈何，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将车里的财物洗劫一空。

　　可是这样还不算，那些强盗抢了东西之后还不肯走，一个个的眼睛贼溜溜地盯着车里的人打转，最后落在碧螺清秀的面庞上。碧螺心知不好，提起裙子就朝路的另一头狂奔。那些强盗哈哈大笑，一窝蜂地朝她直追过来。

　　山里的路不好走，碧螺虽然手脚麻利，可终究比不过这些终日在山上过活的大老爷们，跑不多久，就听见那些人的污言秽语近在咫尺，脚步声声，仿佛一步一步都踏在她的心坎上。

　　就算不谙世事，她也知道如果被这些人抓住后的结果是什么，与其被ling辱致死，还不如先自我了断，这一刻，她脑中一片清明，一点点地朝山路边的悬崖移去，只需几秒，便是解脱。

　　眼看着一脚就要踏空，路尽头忽然传来阵阵惨叫，厉声呜咽，好不凄惨。碧螺脚步一滞，抬头朝不远处凝望，只见一队黑衣士兵威风凛凛地呼啸而来，个个都手持弓箭，挥手间便不断有匪徒惨叫倒地。

　　转瞬间，十来个匪徒俱倒地不起，呜咽呻吟，惨不忍闻。碧螺看着满地猩红的鲜血，只觉胃中浪涛翻腾，一时忍不住，便跪倒在地呕吐不止。直到胃中全部清空，只能呕出清水，她方才觉得稍稍缓过气来。扶着身边的石头缓缓站起身，抬起眼帘，正要说句感谢的话，却撞上面前一张熟悉而惶恐的脸。

　　碧螺在床上躺了三天才醒来，睁开眼睛，面前是元吉憔悴铁青的面容。几年不见，当初稚嫩青涩的线条已经变得成熟而锐利，让碧螺不敢逼视，看了一眼后，马上又垂下眼帘，张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曾经以为他们会一帆风顺地走到一起，过着简简单单的日子，偶尔吵吵架、拌拌嘴，然后很快又和好，就像过去的那些年一样。可是，所有的一切都在某一天轰然倒塌。离开元吉的那段日子里，碧螺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当初她没有不说一句话的离开，或许，所有的一切都会改变。但是，那些终究只是往事，都已经随着岁月的流逝而烟消云散，她与龙井的相识和相爱，也许原本就是上天注定的劫难，不管做什么，都躲不开，避不过。

　　“你，”元吉的眼睛深邃而闪亮，沉静温暖的目光下还带着有些让人看不透的力量。碧螺忽然觉得有些害怕，因为面前的元吉是那么的陌生，他不说话的时候周身也笼罩在一层浓重的迷雾中，沉沉的压得她透不过气。碧螺往杯子里缩了缩，怯怯地看着他，呼吸急促而凌乱。

　　元吉长长叹了口气，修长的手指轻抚上碧螺的头发，眼神渐渐变得温柔清澈，就像许多年前初见时那样的温暖。“肚子饿了没？”他柔声问，目光一直停留在碧螺的脸上，不再移开。

　　碧螺这才忽然觉察到腹中一片空荡，连连点头，还忍不住咬了咬唇。元吉看着她这熟悉的动作忽然一片心酸，可脸上却笑起来，转过头去，对门外的下人吩咐道：“快端些吃食过来。”

　　清清淡淡的白粥，碧螺一口气喝了一大碗，来不及擦嘴，又眼巴巴地瞅着元吉。元吉却不为所动，冷冷地说还得不能再多吃。碧螺没有多说话，默默地把碗递给他，然后看着屋顶发呆。

　　她已经不是以前的她，而元吉，也不再是以前的元吉。对着面前这张熟悉而陌生的脸，碧螺满腔的委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元吉也长久的沉默，屋子里安静得就像黑暗的夜，让人害怕，让人窒息。

　　“你几天没吃过东西了，大夫说，要先缓着点。”终究还是元吉承受不住这种沉默的痛苦，先开了口。面前的碧螺，比几年前要漂亮了许多，当初犹嫌稚气的脸庞如今变得温婉，秀丽的眉目间有了女人特有的妩媚，每次她轻蹙眉心，元吉的心都会微微的痛。他不知道这些年，她独自一人是怎么过的，那么纤小柔弱的一个女子，在这飘零乱世间，要如何生存。她到底经历过什么事情，到底吃过怎样的苦头。想起那天在山间看到她吐得苍白如纸的脸，就像有如数的倒刺在同时扎进他的心脏，连着血和肉一次一次地刺进又拔起，可偏偏又不肯麻木。

　　碧螺脸上微微地红，显出羞赧的表情，扁扁嘴，把元吉手里的碗推了推，很丢脸地回道：“我才没有要吃呢。”

　　元吉努力地笑了笑，起身把碗放到桌上，再转身回头，却没有走近了，垂着头低声道：“你成亲了？”

　　碧螺睁大眼，顿了顿，点头，“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元吉却不答，沉默了许久，又问，“是个什么样的人？”

　　碧螺微微弯起嘴角，缓缓道：“是个很傻，很善良的人。”

　　元吉的脑子轰了一下，只觉得四周一片混沌，差点站立不住，堪堪地打了个冷颤，咬着牙，狠狠地挤出几个字，“他为什么不陪在你身边？”

　　碧螺脸色顿时黯然，苍白的脸变得犹如死一般的灰沉。元吉的心揪成一团，努力地克制自己不要去想，可是，总是有着无数的念头在他脑子里碰撞，让他几乎疯狂。

　　“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碧螺的眼泪像掉线的珍珠一样哗哗下落。元吉紧握的拳头勒出青筋，指节间偶有噼啵之声传出。碧螺茫然地回头，元吉狠狠一拳打在床棱，泛红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她，晶亮闪烁的光芒看得碧螺的心跟着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