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流云庄后，瑶华便将自己关在房内，弄衣跟了进来，瑶华便说道：“师父，我好累，想休息一会。”

　　弄衣虽然担心，也只能叮嘱声“好好休息，要吃东西的话喊一声”，便掩上门出去了。

　　北之兔蹲在旁边，看着瑶华满脸疲惫地躺到床上，拉过被子把整个人裹了起来，一动不动地躺着，好半晌都没有声响，以为她睡着了，便蹑手蹑脚地出门，暗自恨恨地想着要去寻故意踩它一脚的朔云算帐。

　　瑶华紧拥着被子，将脸深埋在锦被中，耳中回响着艮王与娑月所说的话，想起他们一口一个地“放过他”，心中喃喃想道：“真的是因为我，巫月哥哥才会一直活得那样痛苦吗？”泪水情不自禁地从眼中汩汩而出，很快就将被子打湿一片，湿漉漉地蹭着脸颊，一阵阵瑟瑟发冷。

　　不知道过了多久，被压在身下的手臂一阵阵发酸，转了下身子，抬眼便看到投映在门上的那道熟悉的身影，一动不动地站着，不知是站了多久。瑶华的心中一震，犹豫地唤道：“师父？”

　　“瑶华？”那道人影震了震，连忙转了个身。“饿了吗，还是渴了？”

　　“师父。”瑶华抱着被子缓缓地坐起身来，垂着眼帘茫茫然问道。“师父，真的是因为我的任性，才把我和巫月哥哥逼到非得兵戎相见的地步吗？我做错了吗？”

　　弄衣在外面沉默了半晌，道：“宝贝徒弟为什么这样想？”

　　瑶华也沉默了，不说话。将脸埋到膝上，泪水也忍不住地从眼中涌出，沿着脸颊滑落，留到一道冰凉凉的痕迹。“巫月哥哥把瑶华忘记了，不用再因为瑶华的事情而跟乾王对立，也不会再被逼迫着用生命去预知未来——明明知道，这是好事，很好的事情，为什么当想到再看不见巫月哥哥的时候，瑶华的心里还是很难过——”

　　听到屋里瑶华的抽泣声，弄衣连忙推门进去，见瑶华蜷着身子落泪，便快步走到床边，坐到她面前，心疼地搂过她，轻拍着她的肩安慰。“宝贝徒弟不要这样想，澈儿之所以这样，是被念魔林那伙人害的。他并不是真心要忘记瑶华的，在他的内心深处，一定还是记得瑶华的。宝贝徒弟不可以放弃，只有宝贝徒弟，才能救澈儿了！”

　　“不，不是这样。”瑶华埋在弄衣的胸前，抓着他的衣服，放声大哭起来。“乾王不会容许巫月哥哥再那样下去，他会杀了巫月哥哥的！”

　　“瑶华——”

　　“娑月姐姐说得没有错，现在的巫月哥哥很健康，不像以前那样每天病着，每天蹙着眉被数不清的事情困扰着。就让他这样，完全忘记‘巫月澈’这个名字，单纯地以坤王的身份生活下去——”

　　弄衣无声地拥着她，良久，从心底深处，徐徐地叹出一口气，说道：“那么，宝贝徒弟也忘记‘巫月澈’这个名字吧。”

　　怀中瑶华的身子颤了一下，随即“哇”地一声紧抱着弄衣的腰放声痛哭起来。弄衣用力搂着她，一手轻抚着她的发、她的背安慰着。微微侧过头去，不忍见到这副场景似地微微闭了闭眼眸，将萦绕在眼眶中的泪水掩去。

　　不知哭了多久，哭声终于渐渐小了下来，瑶华的声音却有些沙哑了。“师父。”声音像裂了一道口子一般，听在耳里，格外难受。

　　“嗯。”弄衣应了声。

　　“瑶华想再去见见巫月哥哥。”

　　弄衣怔了怔，随即答道：“嗯。”

　　当弄衣陪着瑶华，连夜再次来到巫月的住所时，巫月并不在房中。经由小童的指点，在不远处的山丘上，看到了正坐在丘上，对着脚下潺潺而过的溪水吹笛的巫月。

　　这晚的月色很好，皎洁的月光投射在水面上，在风过处，泛起粼粼的晶光。水边是一片茂密的芦苇丛，银白色的，团簇在一起，摇曳着水光，点点碎碎，映射着溪畔吹笛人温润如玉的脸庞，显出一种超出尘世之外的空灵飘缈。

　　弄衣牵着瑶华的手，在离他数丈之外的地方停下。巫月也感应到了，悠扬出尘的笛声径自一断，放下笛子，回转过身。见是瑶华不禁惊了惊，连忙站起身来，远远地看着。“瑶华姑娘？”

　　弄衣放开瑶华的手，瑶华快步地来到他的面前，仰头凝视着他温和的脸庞，勉强地牵扯出一个笑容，说道：“巫——我，可以叫你‘景尚哥哥’吗？”

　　巫月有些茫然地点点头，低眉看到她哭得红通通的眼睛，眼底闪过一丝爱怜的神色，情不自禁地想用手指去帮她揉平那让人心疼的红肿。当手指快要碰触到她的肌肤的时候，蓦地回过神来，手指颤了一颤，连忙收了回来。“怎么了，眼睛这样红，是，艮欺负你了吗？”

　　听到这熟悉而温柔的声音，泪水又忍不住盈眶，瑶华连忙低下头去，以免让他看到，只是轻轻摇摇头，说道：“景尚哥哥知道吗，瑶华，是个炼妖师——”

　　巫月脸上的神情一动，双唇张了张，却终是没有发出声来，只是低眉凝望着瑶华。

　　“所以，瑶华，要——”尽管再努力地压抑，声音还是忍不住地哽咽起来。“离开，巫月哥哥了——”声音颤抖着，几乎又要哭将出来。

　　一只温柔的手，缓缓地放置到她的头顶，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徐徐地响起：“不要难过，天无绝人之路。”

　　“天无绝人之路——”瑶华蓦地抬头看他，在不经意间，泪水已经沾湿了脸庞。

　　巫月对她轻颔首，又从怀中掏出一条浅色的绢帕，轻轻地拭去瑶华脸上的泪痕，柔声安慰道：“不哭了，我吹曲子给你听。”

　　瑶华看着他，缓缓点点头。

　　巫月淡淡一笑，转身坐回石上，落殒之笛凑到唇边，一串清澈悠扬的笛声便从他的唇角、他的指间徐徐地流泻出来，悠扬、婉转，荡漾在这一方宁静的夜空中，飘逸出尘地仿佛是之音。

　　瑶华轻轻地走过去，在他身侧抱膝坐下，静静地感受着动听的笛声在冰凉的心底漾起一圈一圈温暖的涟漪。瑶华将着身子轻轻地偎在他腿侧，抬眼看着他温和而平静的脸庞，在心中暗自说道：“巫月哥哥，希望你再也不要记起我——”

　　弄衣远远地看着，迷离的月光，清浅的溪流，在风中摇曳生姿的芦苇，相互依偎的男女，虽然宁静而幽远，但心灵深处，却深深地为此疼痛着。当一曲吹毕，瑶华缓缓地站起身来，绽开一个微笑地向他道谢，然后挥别。当转回身的那一刻，艰涩的笑容立时为泪水所浸染。

　　弄衣上前心疼地牵起瑶华的手，往回走。忍不住回头看时，发现巫月执着落殒之笛，远远地芦苇丛前，目送着他们，一直走得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