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存接到省里盐务局与全省商会的推举信,成为川南盐业总商会的会长,在善存的提携下,静渊理所当然成为理事。
人们都说,孟家和林家珠联璧合,真是风生水起。
七月中旬,善存正式上任商会会长,运丰号摆下宴席,广邀川南各界士绅赴宴,连省盐务局长刘凤骊也从成都赶来。
女眷们在内堂茶话闲聊,男客们在大厅畅谈豪宴,七七听得笑声不时传来,拉着芷兰偷偷在厅外看了看,见静渊坐在善存身旁,亦是满脸笑容。
余芷兰悄悄对七七道:“你可知道,这刘局长是锦蓉的舅舅呢。他和锦蓉的哥哥,现在盐店街都有盐铺。”
七七看得清楚,欧阳锦蓉的哥哥欧阳松在席间和静渊相谈甚欢,善存保持一贯的低调沉稳,但逢人敬酒均不拒绝,拿起酒杯便喝,倒是静渊每每等人未到善存面前,便起身问候,帮善存挡酒。他本是个冷峻清净的人,可在这酒席之上,却显得圆滑世故,谈笑风生。一张白皙的脸,因挨个敬酒,红到了耳朵后,偶尔他会把目光扫向厅外,却似乎只是随意一看,即便看到七七,也浑若不见。
七七和芷兰回到内堂,沅荷肚子大了,神态懒洋洋的,靠在座椅上和锦蓉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锦蓉依旧穿着女学生的衣服,头发却烫得卷卷的,一张脸红扑扑的抹了些胭脂。
芷兰笑道:“这丫头估计有主儿了,这几日越发妖了。”
锦蓉听到,忍不住看过来,目光却和七七一接,不知为何,脸腾的一下红了。
酒席散了,静渊给善存挡了不少酒,人似乎都喝糊涂了。仆妇们见他趴在桌子上,手捏着酒杯不放,只好去叫秉忠,秉忠和两个小厮正抬了善存回屋休息,正是手忙脚乱的时候,只吩咐:“让林东家就在府里休息。”
静渊被扶到东头的厢房,孟夫人对秀贞道:“七七还没过门,你虽是当家媳妇,更不方便去照顾。找个伶俐点的后生去帮着收拾下就行了,七七若要去帮忙,一定找年纪大的老妈子陪着,你就不用去了。”
秀贞应了,孟夫人回得自己房里,善存正斜靠软榻上,拿着一盖碗浓茶,眼睛欲睁欲闭,一脸醉相。
孟夫人走去给他托着茶碗,怨道:“如今可不是你跑堂子的年月了,还这么喝!”
善存咕咚一声吞下一口茶,只满脸漾着笑,却不言语。
孟夫人道:“我倒不明白了,这一次家里这么大的事儿,你也不把儿子们叫回来,这饭桌上就一个未过门的姑爷帮你挡酒,像什么话。”
善存敞口气,道:“静渊这一次算得上是倾尽全力,我若让咱家的少爷们抢他的风头沾他的光,他虽是个敦厚的人,他家里人难保不会多心。”
孟夫人道:“你们这些做生意的,最会做表面功夫。”
善存微微一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虚的实的,聪明人一看就知道,大家都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我不拿出点诚意,你以为咱们这聪明的姑爷肯对咱们家尽心尽力?”
“以后都是一家人,哪里用得上这么算计?”
“我倒不想这么算计。”善存打了个哈欠,轻敲一下额头,懒懒地道:“真是年岁大了,这也不过才喝几杯就脑门子疼。”
孟夫人忙扶他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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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送了芷兰和锦蓉,刚刚回家,迎面见到冯保拿了抹布撮箕,急匆匆地朝东边厢房跑去,叫住他,皱眉问道:“可是林东家不舒服?”
冯保道:“他吐了,瞧那脸色不好!”
七七道:“你把东西给我,快去叫大嫂。”
冯保踌躇道:“夫人吩咐了,大少奶奶不能去照顾姑爷的。”
七七也知秀贞避嫌,便道:“那你去找你妈,让她烧点水沏壶茶,赶紧送来。”
从冯保手里接过撮箕,也不待他回话,便朝厢房走去,静渊刚歇了会儿,又吐了起来,见七七进来,喘了口气,道:“还不快出去,仔细脏了你。”
七七见他脸色青白,想是难受已极,也不和他争辩,从抽屉里拿出草纸,一张张铺在地上盖住污秽。静渊头靠在床上,只轻轻喘气。七七从衣兜里拿出手帕,走过去,给他擦了擦额头和嘴角。
静渊伸出手,将她手握住,盖在自己脸上,他的脸颊烫得有如火炽,七七触摸到他的皮肤,那火热的皮肤上有细微的汗珠,忍不住道:“以后不要这么喝酒了。”
静渊闭着眼,过了一会儿才说:“你的手好凉。”待那只手被他的脸捂热,他睁开眼,伸手抓住七七另一只手,也盖在他脸上。
“我们有多久没见了?”静渊轻声道。
“不知道。”七七把手抽了出来,“没算过,有十来天?”
“二十三天。”静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七七早一天天数过日子,只是不好意思说罢了,双颊晕红,嘴角露出微笑,低首道:“我骗你的,我算着天数呢”。
“我知道,”静渊微微一笑,“我母亲已把日子定了,我今天把龙凤帖都送来了,再过半个月,咱们就成亲,以后想不见也不成。”
七七一惊,正要答言,却听冯保的娘在门外轻声咳嗽一声,忙把手挣脱,站了起来。
静渊道:“我没事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七七不便久留,便叮嘱冯保好生伺候,站在一旁,看静渊喝了杯冯保娘送来的热茶,方才出去了。
静渊躺在床上,却睁着一双眼睛清炯炯看着床顶,七七的手绢搁在枕边,淡淡的一股幽香,像鸭拓草的香味。他侧过身,把脸压在手绢上,那香味更浓了,如一片蓝色的潮水,慢慢地、冷幽幽地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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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她还只七岁,父母带着她去扬州外祖父家。
七七记得父亲一直很节省,十一月的大冷天,一家人依旧坐的是三等车厢。火车上人很多,有落魄的公务员,有化着浓妆的市井女人,座位旁的小桌板上满是花生壳,几个橘子散落在地上,干瘪瘪的长着白色霉斑,空气里混杂着各色人等衣服和皮肤上的气味,浑浊,阴冷。
她和三妹年纪小,觉得一切都是那么新奇,在车厢里打打闹闹、又笑又跳,只要一见到窗外闪过一座直插云天的高山,就会蹦着大叫。
有人骂:“哪里来的小妖精,从早到晚就闹得不消停,没有家教!”
善存倒是依旧面色柔和地坐着,只淡淡一笑,孟夫人则把她轻轻一搂,低声道:“给我乖乖坐好了。”
可她还是那么兴奋,这是她第一次出远门呢,她穿着心爱的绿色小袄子,袖口有母亲亲手绣的白色小梅花,头发乱乱的,厚重的刘海光洁艳丽,是个娇艳快乐的小女孩,坐在母亲身边,只安静了一小会儿,她的眼中重新闪耀出狡狯的光芒。
刚才骂她和三妹的是个中年妇人,一直打着哈欠,想是被吵得睡不着,七七见到罗飞给她做了个眼色,趁那妇人起身去厕所,罗飞从包袱里拿出一枝钢笔,把笔尖扎进座位里,那种劣质皮座,早就全是裂痕,里面棉花翻了出来,墨水进去浸满棉花,一时半会儿也透不出来。
七七和三妹只是屏息看着,紧张得手心出汗,眼中却露出顽童的笑意。
冬天穿得厚,那女人直到下车也没有发现自己的裤裆早就被墨水染了颜色,有一大块黑蓝的斑。三个小孩子忍了半天,此时方畅怀大笑,七七高兴的反应是扑过去搂住罗飞的脖子,用力搂住,直搂得他出不了气,最后被善存轻轻一提,放到他的膝盖上坐着,七七记得父亲训斥了她,可她却想不起来他究竟说的是什么。
路过一个叫鹤岗的站,善存让罗飞带着两个女孩下车踩踩地气,七七却独自跑到一个白发老婆婆身旁,老婆婆提着一个大竹篮,篮子里满满的猕猴桃,见七七睁大了一双眼睛好奇地看着,慈祥地笑道:“小幺妹,吃个毛梨儿?”
七七伸出手拿了一个。列车鸣笛,罗飞在不远处大叫:“七七!快上车!快跑!”
她捏着猕猴桃朝最近的车门跑去,可列车已经开动了,罗飞已站在门梯上,伸出手来:“快跑!抓住我的手!”
于是她伸手,猕猴桃掉在地上,她忍不住弯身下去拣,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列车突然加速,直起身子,七七看见父亲焦急地抬起车窗,母亲也从窗户里伸出手来,三妹的哭声传来,罗飞的呼唤声也越来越小。
她浑身发软,一双腿颤抖不已,可她没有哭,只是难以形容地心慌与焦急,像突然间身体着了火,一点点的火苗,就那么从心里烧起来,越烧越大,火苗长了双手,狠狠扼住她的脖子,让她难以呼吸,她拼命想掰开那双手,可不论怎么使力,也终究徒劳无功。
突然之间惊醒。
七七从床上猛然坐起,七岁时远行的记忆,便如在昨天一样清晰,只不知为什么记忆里的场景被改了模样,让她一时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她梦里没有哭,可枕头上却湿了一大块,喉咙干涩,想起梦中的情景兀自惊心,淡紫色晨曦透过窗纱,有只鸟在低声啾鸣,她闻到极淡的忍冬香,听到走廊上有细碎的、快速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股烟岚从花木幽深的庭院里钻进了屋子里,三妹笑盈盈地捧着一个大托盘走进来,拧亮窗边的台灯,橘色的灯光映照在托盘上红色的、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裙上,那衣裙用银线绣着梅花折枝、用金线绣着合欢花,耀目生辉。
七七摸摸自己的脸,光光滑滑,头天晚上,已经用红线将脸上细密的绒毛清完。
这是民国十六年的八月初一,她出嫁的日子。
七七不是没有参加过婚礼。
她的六个哥哥早已经成婚了。她看着他们迎来六个如花似玉的嫂嫂,她们穿着大红的礼服,步履娉婷,在响亮的乐声中,带着光彩走进孟家。
她自然知道新嫁娘都是美丽的,即便是某年出嫁的小丫鬟柳儿,穿着新婚的红衣服回门,那俏丽的模样,陌生、亲切又让人惊艳。她还记得小时候和三妹玩过家家,用碧绿的簪儿把长头发挽起来,哥哥们去花园摘来花朵,让她插得满头都是,手臂搭成了轿子,她坐在上面,是得意的小新娘子。
如今想起来,也似亦真亦假的一个梦。
她忍不住用指节敲敲脸颊,用力过猛,发髻上一枝金簪子“叮”的一声掉在桌上,身旁的媳妇们被她吓了一跳,三妹在一旁笑道:“七姐,你不是在做梦!”
七七尴尬地笑了笑。
这些日子来,她一直处在一种不安的情绪里,不像喜悦,也不太像悲伤,这让她有些恐慌。她自小就知道总有这么一天,她会嫁给一个她心爱的人,这让她既快乐,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痛苦,就像人生中有所期冀的事情完成得太过容易,还没有机会享受好满足的愉悦,过去的生活就此截然两段,她将要毫无准备地去迎接崭新的一切,这其中,包括她认为自己很爱慕的丈夫,那个沉默的、敏感的、她几乎完全不了解的男人。
她很焦躁,这让她对周围所有爱她的人相当冷淡,即便是三妹,她甚至跟她说不了两句话就变得不耐烦,余芷兰来看她,她也不理不睬。她看着母亲因为她的冷淡不安变得伤心,父亲和哥哥们虽然想告诫她一些事情,她却红着脸跟他们发脾气。她知道所有的人都在娇惯她,放纵她的任性,只因为,这是她最后的一段少女时光。
七七环顾四周,除了大肚子的四嫂沅荷,剩下的五个嫂嫂都聚在她的闺房里,闹闹腾腾、含嗔带笑地和婆婆一起观赏着她们的小姑,像欣赏少女时期一起把玩的洋娃娃,恨不得把自己心目中觉得所有的美的东西全放在她身上,又好似看到出嫁时的自己,把心中回想起的所有的美好的心情全部映射在七七的脸庞上。
目澄如水,眼波流转,那是在想掀起盖头的那刹那,如何应对夫婿的目光。
樱唇轻咬,嫣红欲滴,可是在担忧那袖口极小的一块瑕疵,是否会被尖刻的女伴讥笑。
双颊红晕,胭脂抹得不算太浓艳,却总是担心会在别人眼里成那可笑的猴儿屁股。
手轻轻放在腿上,冷得像冰一样,嫁入夫婿家,这双手就要担起家务,再不能如女儿般娇养。
所有的新嫁娘,即便是被刻意地浓妆艳抹,可那浑身上下迸发的美丽,却如在一瞬间怒发的鲜花自然发散出的清香,是如此匀净、热烈和直接。未嫁的时候,即便是发愁,也还是有种单纯的幸福的,可出嫁之后,就难说得很了。
媳妇们看着看着,想着自己的心事,心里都各自升起一丝惆怅。
孟夫人手里握着一个碧色如意,放在七七手里,“不怕,孩子,以后你也是当家人了,妈妈祝你在夫家如意平安!”孟夫人说完,大嫂秀贞忍不住哭了起来,然后,女人们都落泪了,连外头的老仆妇们也放声大哭。
七七觉得浑身不自在,无可奈何地看着身边哭哭啼啼的女人。
之前秀贞曾对七七说:“新娘子出嫁讲究哭的,要哭了才好。”
于是她赶忙也哭了。
她刚一落下泪来,孟夫人却对秀贞道:“别招你妹子难过!咱们哭是哭,可别太过悲了。”
秀贞忙拭泪笑道:“太太说得是。三妹,时辰到了,扶小姐出门。”
迎亲的队伍已经来到孟府,乐声震天,三妹将盖头给七七盖上,用力握着七七的手,低声道:“七姐,走吧!”
林家并不主张七七带陪嫁丫鬟,三妹仅仅只扶着七七上了轿子,孟家的女眷们在大宅子门口含泪相送,随着七七一同去林家的,是那六十抬嫁妆和一张运丰号香雪井的契约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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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早就起来了,起床的时候,灰蓝的天光还在和残星周旋。他脸色光洁,双目明亮,身上是簇新的新郎官服饰。
站在玉澜堂的天井中,有鸽群飞来,他抬起头,看到它们的羽毛上似乎闪着淡红的阳光,他闭上眼,满眼都是红色,庭院里,走廊上,大厅中,全是扎得密密的红绸帐子。他呼吸着庭院里树木的清芬,隐隐混着红烛燃烧的气味,脑海中浮现出十多年前看到的那个还在襁褓里的她,那柔弱的、亮亮的小手,紧紧拽着自己的手,而如今,这个孩子正坐在轿子里,盖着盖头,穿着嫁衣,两手紧张地握在一起放在膝上,被几个壮实的轿夫一路抬着,经过密布天车的丘陵,沿着那盐船密布的清河,一路向他而来。青翠的草上布满的晨露,沾湿了她的轿子,那露珠正如这庭院中的露珠一样,跳动着光芒。
这微小的、星星闪闪的光芒,却让他眩晕。
“娘,我们取消婚约还来得及。”成婚前的头一天,他跪在母亲面前,历来平静的脸容带着一丝仓惶。
“你若能让你祖父和你父亲活过来,我们就取消婚约。”林夫人甚是平静。
“至衡和林孟两家恩怨无关,我若娶了她,就把她彻底牵扯进来,她是无辜的。”他的声音轻轻颤抖。
林夫人伸出手,爱怜横溢地抚摸他的头发,“你跟她做夫妻,除了不能让她为你生下长子,我们林家不会委屈她。我知道你,你真心喜欢她,自也舍不得让她嫁给别人。”
“可是儿子害怕。”
“你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这两个字。”
“我怕我会失了方寸,我怕我会忘了我该为林家做的事情。”
林夫人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在商界里生存,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忘记自己的本性,就像一只狼,你不去拼杀,便会被攻击、被毁灭。真正的商人不会忘记自己该做的事情。你父亲当年没有忘记,孟善存没有忘记,你更不会忘记,我也不会让你忘记。”
林夫人扶惊艳起来,为他整整衣襟:“至衡可是陪着她的香雪井一起来的。我想你也应该很清楚,孟善存可不会那么轻易就把这口盐井送给你,他也不会轻易把当年抢走的那些井还给我们林家,我想,他还会考验你。”
“以天海井如今的实力,即便没有他孟家的钱,也能自求生路。”静渊的嘴角微微一撇。
林夫人轻轻一笑:“难道你的抱负,仅仅就在寻一条生路?那你之前对你那同窗好友狠下心,这又当如何讲?”
静渊的眼中射出寒芒,随即黯然。
林夫人冷冷地道:“天底下没有后悔药可吃,就像冤仇无法消解,你的先辈不能复活一样。如果你今天还不好好下决心,之后让你后悔的事情还会更多。只要你一步步好好走下去,至衡到家来,我自会让她置身事外。林家不能绝后,你再娶之事是为宗族香火延续考虑,为顾及孟家,我们晚个一两年也没有关系。这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安排了。”
乐声穿破晨曦,从远方送到他耳里,迎亲的队伍迎着朝霞,正沿着清河往盐店街行来,打更的郑老六见新娘的轿子已抬到平桥,便敞开喉咙,大喊:“新人到!新人到!”早有安排好的小子们随他一同大喊,新人越来越近了,盐店街所有的盐号敞开店门,点燃鞭炮,从各地赶回来祝贺的清河盐商,有些便让林家将酒席安排在他们的盐铺外头,人声喧喧,恭喜贺喜之声不断,即便是往年春节,盐店街也不曾如此热闹。
盐店街上的盐号,虽大部分并不属于林家,但连同政府的税所和监察所,所有的房子都是林家放的租,静渊是这条街的大房东,年纪虽轻,但身份却极重,善存又是商会会长,孟林两家联姻,自然是清河的大事,是盐店街一一要紧的喜事。
嫁妆的箱子用红绸布裹着,每台由四人抬着,长长的一个队伍,由三十多个士兵护送,十几里路行来,敞着盖子,都是给乡里路人看着的:金玉珠宝,文房四宝,家具妆台,绸缎被面,浴盆便器,佛像拂尘,新娘过门后穿的四季衣裳、皮毛褥子,让人眼花缭乱。孟家二儿子至慧本在四川省边防军任职,部队长官亲自划拨一个团,为他妹妹护送嫁妆。至慧的长官亦是清河人,知南部人喜好面子,挑选的士兵个个仪容干净、身材英挺,另送红金天鹅绒喜幛一幅,由带头的士兵举着,金线绣着大字:“百年好合。”
黄管家和戚大年早已候在静渊身后,两人对看一眼,黄管家走上前,轻声道:“东家,该迎接新娘子了。”
静渊目光灼灼,花圃中的鸭拓草没有再让下人们当做杂草锄掉,有的长到了半米多高,开满了蓝花,他把手伸向那娇嫩的一片蓝色,露珠纷纷掉下,碎在湿润的土里,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