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年春天,湘西绥靖处境内,草长莺飞,山花烂漫。
按民国政府的划分,这附近19个县都归绥靖处管理。此地交通闭塞、文化落后,而偏偏民风彪悍,可称好勇斗狠。
最近不断有流言传来,日军与****要在不远的常德地区发动一场惊天大会战。实际上零星的战斗此前已经打了两年多,而这帮边远小城镇的乡巴佬却似乎没有嗅出紧张气息。
绥靖处治下,沅陵县与乾城县交界处有一个小地方,名字叫船溪驿。顾名思义,这是一处驿站,因为驿站傍溪,而溪水蜿蜒如舟行而得名。
“哈哈”,“打,加油,搞死他****的!”
此时,太阳尚未落山,晚霞漫天映射,溪边一块巨大的晒谷坪上,练拳的、摔跤的、鼓掌的、喝倒彩的。。。。。。人头攒动,围在场边的还有端着饭碗的小屁孩,有瞪大眼睛的俊俏堂客们,也有上了年纪白了胡子的叔伯,热闹非凡。
这就是湘西农村常见的聚会形式,白天忙完了,离睡觉还早,如果天气够好绝不会闷屋子里。最好的去处当然是晒谷坪,这是村人共同凑钱修建,地方够大,人多够热闹。年轻一辈到了这里,手脚更闲不住,相互推桑比力气大,学过功夫的更不用说,抓紧表现。
场上最吸引人的要数两个扭在一起的年轻人,都是十四五的年龄,一个短发短襟蓝色裤子,一个更是火爆,撂了衣服卷了裤腿。只看这两人都憋足了劲,蹬足、揽腰、手臂发力,脸上红光迸现青筋暴露。
僵持没多久,光膀小伙逮到机会,右脚突然斜插对方身后,左手往后横拉,“嘿”的一声发力,一招漂亮的“怀中抱月”,蓝裤子小伙立陷危局,顿时控制不住,身子连连后退。
“好!”
“摔啊!”
“黑狗子要赢了!”
。。。。。。
围观众人看的清楚,纷纷喝彩起来。
这时只听得一声清脆的嗓音爆出:“李枫哥,别怕黑狗子,夹腰甩他。。。。。。”
话没说完,不服的声音一大片:
“哗!小丫头晓得个屁,乱扯淡!”
“叱!木澳来的小媳妇快回家洗碗去吧”
“是小珍,哈哈,看不得李枫输,急眼了啊。”
。。。。。。。
正闹着,那黑狗子凭占先机好使力,一把把李枫压在地上,胜出!
“李枫哥,没事吧?”看见不停用手拍着屁股灰的李枫已经爬了起来,一个大眼睛瘦得豆芽似的小姑娘窜了上来,正是小珍。
“没事,刚才手出汗一把没抓牢,可惜了。”看见小珍上来,李枫嘿嘿一笑。
黑狗子站在旁边嘴巴笑开了花,不过大话倒是没说出来。他自然心里有数,这李枫其实身手敏捷,虽然比自己力气稍微小点,但两人胜负概率一直是五五分,谁想多赢一把,完全取决于临场发挥。
“两个都不错,啥时候有机会,我介绍你们到乾城拜张师傅学武去!”一个清朗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张师傅?那个打遍六县无敌手的张全德师傅?听说他以前是武当派俗家弟子,二伯,他肯收我们吗?”黑狗子一听来了神。
叫二伯的把纸烟往鞋底板一擦:“这个难说,他肯定有自己的规矩,不过没试怎么知道不成?”
李枫也似乎忘记刚刚输了一场:“二伯,你经常跑乾城,见的世面多,听说过他有啥规矩吗?”
“太细的情况不清楚,你们怕是不知道,这师傅收徒弟都是私下见面考察,我也拢不了边,但身体底子好,品行端正,那是跑不脱的。”
旁边的小珍见李枫上了心,也凑上来问:“二伯,这张师傅真的有那么厉害吗?”
二伯良好的感觉被打断,不悦地说:“这你不知道吧。张师傅上次打赢沅陵的龙鸣君后,已经公认他是第六重高手,第六重,那是后天武功的顶峰,明白吗?”
小珍最多只看过这山村晒谷坪的泥猴子摔交,哪里明白这些正宗武功的条条框框。不过,她小眼珠子一转:“二伯,你不是说他后天顶峰吗?那他有先天的厉害吗?”
“斥!”二伯倒吸一口气,五指曲张,在小丫头的头顶就是一个“糖炒栗子”:“先天?这你也敢说?二伯我一把年纪都从来没见过!先天是啥?那是神话!张师傅据说十五岁拜师武当,练了三十年还没到先天呢。武功到了先天境界,别说我们这湘西绥靖处19县,估摸在全省全国都是高手。”
似乎觉得一个糖炒栗子还亵渎了先天神话,二伯准备再加一个,就听得远处有人在喊:“小珍!快回来,你们村莲花婶来了,好象急着找你,快啊!“
“哦,来了。”二伯的手还没落下,小丫头已经哧溜一声跑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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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珍全名向珍,其实是临村来的木澳村人,4年前刚8岁,父亲就意外去世了。她父亲是村里的保长,身高近1米80,看似威猛大汉,其实和蔼可亲,最喜乡村文艺活动,什么舞龙灯、唱道情等等,无不精通,每有这些活动,一担箩筐挑着向珍和儿子向旦就去了。
但向父有个最不好的毛病,沾了鸦片。鸦片不仅吸食了他的精魄,也几乎卖光了家里的良田。出事时,他从辰州府赶场回来,箩筐底下埋着珍贵的盐巴。谁想半路遇到一帮土匪,东西被抢,人更吓出一身大汗,到家没少日子就倒下了。
向母姓宋,原本是远近知名的能干婆娘,奈何丈夫留下的摊子太烂,虽然发誓要养大家中独苗并赎回良田,却终究不是做做长工就能实现的。一咬牙,送着女儿向珍就来到船溪驿大户人家李承晚家做了童养媳。
对这个决定,小向珍并不怨恨。8岁的农村孩子其实懂事早,心里都明白。
“我一定会让你家里好起来的”一路飞奔而回的向珍握紧了小拳头。
“小珍,又跑去玩去了啊。”婆婆看着小丫头进门做嗔怪状,其实并没真生气。农村的地主并不个个都是“黄世仁”,很多原本也是一般人家,靠着家中劳力多又会精打细算发家,发家后也并没同乡亲翻脸。
向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到村里来的莲花婶和公公、“小丈夫”都在火炕边,连忙问:“婶子,我家怎么了?”
莲花婶嫁到木澳后和向珍母亲关系甚好,今天回娘家顺路带口信过来。
“小珍你弟弟病了,你阿母让我喊你回去。”
“旦儿病了?怎么了?”
“发烧,咳得也厉害,估计是上学堂冻的。穿你阿母打的草鞋,小小年纪腊月天去学堂读书,走10多里地啊,怎么能不出事。唉,你阿母也真是心高,不听劝啊。这不,这两天向旦烧得厉害,她心急火燎地要你明天喊个大夫去看看。”
向珍一听弟弟烧的厉害就急了,一转身,有了主意,对婆婆说:“妈,我想现在就回去,一来送送莲花婶,再个可以先看看弟弟,心里有数了,明天一早我出来接大夫。”
宋氏一听,这丫头还真脑筋灵活,办事周全,想了下:“也好,天也快黑了,要走的话,你抓紧点,我去割块腊肉给亲家。”
莲花婶自然不需要小珍真的去送她,分手之后,眼看夜幕即将降临,向珍急忙向木澳村跑去。
两村相隔十多里地,不算远,但山路弯弯,爬坡,穿密林,还有无规则的田垄,速度很难快起来。
向珍年方十二,但农村孩子,所谓“三岁伢儿养九年牛”,人虽清瘦,却得乃父体魄遗传,整个一小大人。昏暗的茶树林、齐腰深的茅草丛、尖叫的猫头鹰并不能吓唬她。
很快,天刚黑下来的时候,熟悉的进村小路映入眼帘。
进村小路夹在两山之间,山上全部是超过百年的枫树。小路和枫树的尽头则是一段长约百米高三十多的梯形库坝。这是村里的水库,站到库坝上,才能看见村子的全貌。
向珍上了库坝,却没有往前看。因为太熟悉,天又黑。
她往左首走去,这有一间破败的小庙。庙里敬奉的不是观音也不是如来,却是“土地公公”。
“土地”神仙末流,却能保一方平安,和这些乡里人走得最近。大神,那是大地方正规道观庙宇庵堂才有。
“求土地公公保佑我旦儿弟弟快快好起来”,向珍往庙里走,双手合十。
“唉呦!”
突然,向珍脚下一个趔趄,身子前冲,两手在空中乱挥,撞向土地雕塑,腊肉早已不知摔到哪里。
“咦?”一道身影凭空出现,托住了她的胳膊。
向珍急停,惊惶之中犹是回头,“呸,门槛?倒霉!”
“呵呵,这小娃娃!”旁边有人说话。
向珍这才想起刚才好象有人救了自己,回头一看,朦胧月色中,一个身穿道士服、手持宝剑,像年画人物的中年男子也在看着自己。最奇怪的是他的眼睛,似乎比黑夜还要黑。有比黑夜更黑的颜色吗?错觉?
向珍立刻叫起来:“鬼啊!”作势就要开溜。
“鬼?三更半夜你想吓老夫么?这个世界又哪来的鬼。”道士大乐。
“不是鬼?那你是什么?我肯定你不是我们村的人!”
“我?”道士沉吟一会,接着说:“道士嘛。。。。。。。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我们有缘呢,别动,让我来看看。”道士自说自话起来。
向珍惊骇之中想要离开,却发现手臂被道士轻轻拿住,根本不能挣开。
“恩,也算不错了。”年轻道士手指轻扣向珍脉门,又不断察颜观色,似乎松了一口气,“我来问你,你可愿意跟我去学道?”
向珍一听,心里打鼓,今天绝对是碰到疯子或者拐子了!小脸煞白,心思活动,想着怎么脱险。
“呵呵,小娃娃,别胡思乱想了,我知道你担心什么。这样吧,我可以帮你一个忙,以证明我并无恶意,但从此以后你一定要听我安排,这很重要!怎么样?”道士轻笑一声随即想到什么又严肃起来。
“说话有条理,不像疯子”
“半夜躲在土地庙,似乎是外地来的,让我学什么道,应该是拐子!”
“不对,他又说先帮我一个忙,如果帮不了,那不是露馅了吗?莫非是神仙?”
。。。。。。
向珍的小小脑袋在惊惶中转了无数圈,又试着挣了挣被抓住的胳臂,说道:“好吧,你先放手啊,不过你说你是道士,你有丹药或是会画符看病吗?只要你治好我弟弟,我就答应你!”
道士闻言,微微点头:“是个好孩子。走吧,带我去看看”。竟不知何时已把那腊肉塞到向珍的手里。
向珍转身出庙,偷偷吁了一口气,带着道士向娘家走去。
村子一片安静,农村人一般都休息得早。四周也黑乎乎的,不过去的是熟悉不过的家,向珍剧烈的心跳渐渐平和下来,脚下不再虚浮。
道士瞧在眼里,暗暗点头:“小娃娃,你们这个村都姓向吧,你叫啥名啊?”
“我叫向珍,弟弟叫向旦。道士大叔,你喊我小珍就可以了,不然太生分,我怕娘会怀疑。对了,你怎么称呼啊?”
自从那块腊肉回到手上,向珍已经不再怀疑道士的来历。要知道,这年月,别说一大块腊肉,就是一个鸡蛋都没地方买啊。现在她只希望这道士真有本事能救回弟弟的命。
“大叔?呵呵”道士略显古板的脸上荡起一圈笑纹,“老道姓吕,论年纪比你们村最大的老人还要大,这些不管啦,你就叫我师傅吧。你见到你娘时,就说是在灯盏峰那一头的尼姑庵认识我的好了。”
“好的,师傅,不过。。。。。。”
“小娃娃,又怎么了?”
“师傅,我看你两手空空,你能治好我弟弟的病吗?”
“。。。。。。你个小娃娃。心思倒也细腻。不过你以为道士治病真的是靠丹药和画符吗?”
“难道不是吗?我都看过好多次了。”
“那都是骗人的,尤其是丹药,不仅不能治病,反而对人身体有害。。。。。。一会看过你弟弟,我再和你详细说说。”
。。。。。。
几句话工夫,穿过几处紧闭大门的农户,向珍带着道士来到了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