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罗很快便意识到，这酒意味着什么，想了想，咧开嘴笑道，“其实留着也没关系，说不定哪天罗就用上了。”
看着甘罗清澈地眼眸里倒映地着自己的模样，少年那张俊美灵秀的脸，却带着一股子惹人怜爱的坚持，曾经的惊才绝艳，在经历过时间的磨练后，他的光芒不再如当初那般针锋相对，而是内敛，是收放自如。
“阿罗，你留在秦国，究竟是为什么？”赵高忍不住问道。
这个问题，她不止一次地问过甘罗，可是每次甘罗都没能给出一个让她愿意去相信的答案。
“为什么？”甘罗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他看着赵高，淡淡地问道，“大人真的想知道为什么吗？”
赵高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点头：“你放心吧，我会为你保密的。人与人之间是需要信任的，你告诉我你的秘密，我也愿意与你交换我的秘密。”
甘罗摇摇头：“罗对大人的秘密不感兴趣。”
“那你需要什么？我都可以帮你。”赵高仍不死心地道。
甘罗定定地看着赵高，目光闪烁间，竟是看得津津有味，最后又是扬唇那么淡淡一笑，似嘲讽似愉悦更似是置身事外。
“大人，真的只是个宦官么？”
赵高愣了愣，她的手在袖中慢慢握紧，脸上显出一些不自然。
“你，你想知道么？”
“大人喜欢秦王？”甘罗突然问道。
“什么？”
赵高大惊，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甘罗，“你，你方才说什么？”
“在拜见秦王的时候，罗看见了。大人看秦王的目光，与罗的母亲看父亲的眼神一样。”
顿了顿，甘罗又咧开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道，“罗懂得的远比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多，大人应该早就见识到了，用不着这么惊讶吧？”
“呵，我的确早就见识过了。”赵高冷冷一笑，“那么，你想如何？”
“罗不想如何，大人只需要帮罗一个忙，罗愿意替大人保守这个秘密。”甘罗说。
“帮你？”赵高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那壶酒我不该倒的，你用得着。”
“用不用得着也是以后的事了，罗只想现在，大人帮罗在秦王面前美言几句，为罗争取个一官半职，罗便感激不尽了。”
“为你美言？”赵高皱了皱眉，道，“这个不难，但你必须先告诉我，你留在秦国，留在大王身边，究竟想做什么？”
“……大人以为，甘府是如何落没的？”
“这……”
赵高沉默了，此时的甘罗，神色复杂，说不清道不明，却给她一种不可触碰的陌生感。
“人人都以为罗的祖父深得秦*任，只可惜后来重病而逝，也让秦国因此损失一员良将，着实可惜。”
赵高心中一颤，此时，昏暗的烛光映着甘罗的脸，明明是个极其英俊的少年，眉眼弯弯，总是带着一种坚毅，不卑不亢的神色。
但赵高心中非常清楚，这些不过是假象，这位十二岁的少年身上，背负着许多人都难以承受的重量，这重量既来自甘府，也来自嬴政。
“甘茂是个好臣子，贵府的情况，我也有所耳闻。”赵高叹了口气，道，“大王是个很偏执的人，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他。你无法改变他的思想，就权当甘茂是病死的吧。”
甘罗盯着赵高的脸看了很久，嘴角流露出一丝讽刺的笑意，最后，低下头，轻声道：“罗明白。”
“……你明白就好。”
甘罗带着大获全胜的消息回到秦国后，嬴政非常高兴，对大臣们说：“甘罗虽然只有十二岁，却能办这样的大事，真是难得的人才。”
嬴政看着甘罗接着又说：“你这次出使赵国，不但打破了赵国和燕国的联盟，还为秦国取到了河间地区，本王一定要重赏你。”
于是，嬴政赏给甘罗一大片土地，也因此，不过十二岁的甘罗，便已经名扬列国了。
然而，张唐将军没有去燕国，燕国太子丹却早早的被送来了秦国，嬴政也并没有要将他送回去的意思。
这天，赵高端着一杯参茶，正要给嬴政送去。
由于走的急，又是低着头的，在拐角处，冷不防地撞上了一个人。
参茶洒了那人一身，赵高却反倒抢先发作起来。
“你哪个宫的？没长眼睛吗？”
赵高张嘴就骂，然而，她刚一抬头，想看看究竟是哪个不长眼的，整个人就愣住了。
眼前站的是个看上去二十出头的男子，穿一身旧衣裳，上面被参茶湿了大片，高大的身板有些单薄。一张瘦条脸上，栽着一些不很稠密的胡须，由于脸色显出一种病容似的苍白，脸上胡须看起来倒黑森森的。
很快，赵高便收回打量的目光，冷冷地问道：“太子丹？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人认出赵高的衣服，很快便垂下头，卑微地拱了拱手，说道：“丹，见过中书府令大人。”
他贵为一国太子，未来又会成为燕国的一国之君，如今沦为秦国质子，还要向一个宦官行礼，唯唯诺诺，换作一般人，只怕早就受不了了。
赵高也没想到这位燕国来的质子竟然对向自己行礼，不过看到地上打碎的茶碗，她的脸色又有些难看了。
“你知道这参茶是给谁送去的么？燕国的太子殿下，难道你不该给个说法么？”
赵高冷冷地看着太子丹，一副趾高气昂贼喊捉贼的架势。反正参茶已经打倒了，要是嬴政怪罪起来，她就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这位燕国太子身上。
然而，太子丹却依旧低着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轻声道：“正好，丹也有事要去见秦王，便随大人一道吧。”
赵高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听声音也能听出，若是一般人早就吓破胆了，此人却毫无惧意，这倒与他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有些反差。
卑微，而不胆小？
呵呵，有意思……
于是，赵高看了他一眼，便转身道：“跟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