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挣扎坐起,望着老者心中的吃惊远大于恐惧。
还有一个活的?
从天而降的神秘金发老者也颇感意外,转头认真望一眼皇子,眼神凌厉而深邃,仿佛能看穿沧海桑田的变幻一般,洞穿一切。
那个叛徒的焚天魔火乃是三十三天灭世绝火中最霸道的一种,可燃金,可熔石,可焚山煮海,纵然被他强力镇压已经威力大减,不及强盛时刻的万万分之一,但也不至于烧不死一个凡人。
难道他不是凡人?
老者警觉地再度睁大眼睛,凝神望过去,气血虚弱,根骨普通,没错就是一介血肉之躯的凡人,没有半点修为。
但是那件袈裟则是一件普照佛门大德神圣佛光的至宝。
“前辈……从天而降?”皇子手指天空,小心翼翼地问道。
如果老者真是绝世凶魔,一个不小心将其激怒,可就不用仔去魔雪城慷慨赴死,为国为民的使命直接交代在这里就结束了。
“难道本至尊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对于小人物,老者向来缺乏耐心。尤其是这个蝼蚁一般低贱的存在还明知故问。
他落难如斯,心情恶劣,本就冷漠无情的脸更加的生人勿近。
本打算一掌毙掉眼前的碍眼呱噪不断的蝼蚁,但身处荒山野岭,四下无人,纵然他横行一世,此时也脆弱地像一个身处空屋子的孩子,感觉孤独寂寞,唯有眼前的一只可怜的小猫咪可以作伴,可以互相取暖。
而且那只小猫咪可距离有一点远,身心俱疲的他,有一点懒得抬手。
难道这位绝世凶魔落地时也身受重伤,或者因为受伤而坠落?这场人间惨剧,纯属意外?
“前辈刚才杀了我的部下?”无意间逃过一劫的皇子硬着头皮,爬到老者对面一臂之地。
这段距离对腿脚肌肉被灼伤见骨的皇子来说,遥远而艰难。
爬行牵动伤口,痛彻心扉,而且魔火中的那股邪气侵入体内,导致躯干沉重,四肢无力,短短几丈的距离却耗尽狂奔数里的力气,体弱多病的皇子冷汗涔曾湿透后背,眼冒金星摇摇欲坠。
金发老者冷冷注视对面的无知皇子。一只嗡嗡叫的蚊子,再靠近一步,本至尊就捏碎你全身骨头。
老者扫一眼四周,表情就像是哑巴师兄不小心踩到一堆臭狗屎,不说话,但嫌恶之情,言溢于表。
“他们也值得本至尊动手?本至尊身中魔火。他们不过是被余火波及而死。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句话听说过吧?”说完,他闭上双目懒得看平天一眼。
“原来前辈也是受害者。”不明所以的皇子受同病相怜的情感推动,情不自禁地朝老者爬近几步,问道,“前辈似乎受伤不轻,不知道,还能走路吗?”
老者蓦然睁开双眼,凶光大放,冷冷地道:“小崽子,你是没话找话,还是留着一双眼睛喘气?”
目光如刀芒。
皇子感觉在老者扫他那一刻,呼吸凝滞,心跳骤停,万物无声,那种感觉就像自己的神魂被刀芒从身体剥离,成了这个世界的旁观者,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一道冷汗顺着鬓角流到冷飕飕的脖颈上。
他跪坐一旁,强做镇定。忽然他发现自己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老者的身上,脸上,却没有去看他的腿脚,而他的脚……
老者的双腿已经齐膝而断,伤口犹新,似乎刚刚止血。
“您的双腿……”
“是脚!不是腿!”老者厉声斥道,“小崽子,你的眼睛真的有毛病?”
皇子闭口不言,眼前这个脾气暴戾的老者,频露杀机,他可不想一语不慎招来杀身之祸。
自称至尊的老者一样的不痛快。
至尊一怒,石烂海枯。昔日他眉眼一沉,三十三天的强者们都匍匐如狗,大气不敢喘一声。但眼前这位手无缚鸡之力的身体半残的青年似乎不为所动。
真是落地的凤凰不如鸡,至尊下界被犬欺。
老者重新正眼打量皇子,忽然想起来什么,问道:“刚才你说自己有部下?都死去哪里了?”
皇子无言,手指四周,皑皑白雪之上一片一片的灰烬,触目惊心。
还真的都死了,而且又是自己做的孽。
“就这么点人马,你干什么吃的?”老者对自己的行为没有半点反省,反而想起自己振臂一呼,强者云集,万人影从,对带着几个草头兵,数量少又不经烧的皇子更加鄙视。
“大楚国的皇子,前往魔雪城与女王和亲。”
“大楚皇子?魔雪城?女王?”老者喃喃自语,品味着自称为高贵皇子,在他眼里却低贱如“蝗子”的落难青年,那几句话语的份量。
但他脑海中迅速掠过与皇子身份地位相对应的皇室威仪,统御的万里河山中无数宝藏,治下亿万勤勉效忠的臣民和搜刮的足以把一头蠢猪喂到白日飞升的丰富修炼资源。
皇族就是下界无可取代的主宰,大楚皇子,女王,听起来这个蝼蚁一般的存在的身份,对落难如斯,困窘潦倒急需臂助的他来说似乎还有一点用。
不得不说天上地下第一魔,唯我独尊的神圣无敌至尊,一旦有求于人,也懂得和颜悦色。
他再度正眼瞄一眼“蝗子”,用几千年来不曾有过的温和语气命令道:“再去招呼一些人手!带上本至尊!前往魔雪城!少不了你的好处。”
但皇子盘膝坐地,纹丝不动。
“怎么,不愿意?”
山穷水尽的皇子摇摇头苦笑道:“部下已经死的一个不剩,一百多人的队伍就剩下我一个人而已,大楚又远在八千里外,哪里还有人手可用?”
“至于,魔雪城也远在万里之外,远水解不了近渴。”
“此地只有我们两人而已……”
“只有我们两人吗?恐怕未必……”老者叹一口气。短短三句话就耗尽了他所剩无几的耐心,懒得再跟缺乏利用价值的“蝗子”废话,头靠巨石,阖眼假寐。“我的奴仆已至,小崽子既然没用,就可以去死了。”
皇子对自己的危险处境,恍如未觉。
他强忍全身剧痛,手脚并用,爬行靠近老者道:“前辈放心,既然这里只剩下了你我二人,我们有难同当。晚辈即便是爬也要将前辈背出这无人雪山,背到有人烟的地方。”
老者的眼皮微微抖动,冰封千年的冷血,微微出现一丝裂痕。他轻抬眼皮,用眼角余光,重新打量一下“蝗子”。
前日他还纵横九天,前簇后拥,登高一呼,应者影从。今天就从天界坠落凡间,众叛亲离,孤家寡人一个。
一身毁天灭地的修为油尽灯枯,穷尽一生搜刮的圣宝、神丹、还有数不尽的修炼必需的天材地宝都消耗一空,战甲破碎后,衣不蔽体,只剩一件破烂内衣套在这具残躯上遮羞。
纵横魔界几千年,生平所见落井下石的人多,锦上添花的人更多,但雪中送炭的人几乎未见。
这位萍水相逢,手无缚鸡之力之力的皇子,打算雪中送炭?
眼前他们身在雪中不假,可这皇子一介凡夫,战力全无,根本就无炭可送……
“至于魔雪城,那里是恶魔云集的大本营,不去也罢,何况前辈还受了重伤……”
“是谁胆大包天,竟敢诋毁圣雪城,活腻歪了?”呵斥之音未绝,有风起,有人影至,从天而降。
来人白衣飘飘,潇洒如仙,而且来时迅疾如风,落地却轻如落叶,悄然无声。
来者不善,而且是一位魔修高手,皇子面色微变。
在南方诸国自然可以张口闭口魔雪城。可在魔域,这是容易招来杀身之祸的大忌,魔者们彼此虽然口无禁忌的互相称魔,但一旦面向南域则高傲地自称圣者,称魔域为圣域,而魔雪城自然就是圣雪城。
祸从口出的皇子暗暗叫苦,后悔自己没有牢记身处魔域,竟然出言不慎,被魔修抓到把柄。
“一个是年纪轻轻,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一个年纪已老,身体不全,命在旦夕的残废,竟敢在背后妄自菲薄圣雪城,罪无可恕,死有余辜。”来人是一位面貌俊朗,颇为儒雅的中年人。
他面寒如冰,杀气腾腾,眸煞扫过,皇子的心脏如遭冰封,骤然失去一拍跳动,万物皆静,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那云端俯视蝼蚁的高傲一瞥。
金发老者听到中年魔修的的不敬狂言,心中怒火冲天起,下界的这些所谓强者,在他这个上界至尊眼里都不过是一群蝼蚁,愿意驱使他们做奴仆已经是莫大的胸襟和怜悯。
竟然目中无人,视他如无物,狂妄如斯,可以去死了。
虎落平阳被犬欺,金发老者脑袋偏向一边,双目微闭,脸部肌肉因为愤怒而微微抖动。
所谓强者高高在上的神情和藐视众生的眼神跟他当初一模一样。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他也成了被俯视的对象。
来人看在眼里,以为他体疼难耐,表情痛苦,加深了自己对老者深受重伤,生命将尽的判断,不理不睬地大踏步向前。
他手掌一翻,魔煞大起,小小洼地,风雪急旋,形成一个狂暴小龙卷。
寒意陡增。
滴水成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