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枣,又名大枣,是吴县传统特产。非本地人可能有所不知,纵然沿黄河两岸纵深30公里都盛产红枣,但质地和口感却不同。越靠近黄河的枣树产的红枣质量越上乘,尤其是黄河边滩地出产的红枣,皮薄肉厚核小,糖度高,是馈赠远方亲友和保健食用的首选之品。柳河港有四五百亩的黄河滩地,出产的黄河滩枣远近闻名,收购客商络绎不绝。
第二天一早,杨明辉在睡梦中听见爸爸杨世尧对妈妈说:“早上露水大,早点做饭,太阳一出来就打枣。”这样的对话对杨明辉来说,不啻于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昨晚睡的迟,早上再起个大早,瞌睡虫反抗的力度劲大,能在温暖舒适的被窝里多躺一会儿,也是一种不小的幸福。
八点左右,起床的号角已吹响。洗漱完毕,饭已出锅。由于忙着要打枣,所以一家人动作麻利,一番狼吞虎咽后,便向枣林地开拔。
黄河向南大转弯流过,给柳河港淤下几百亩滩地。在干旱少雨的黄土高原,有块水浇地,是庄稼人梦里都在笑的乐事。以前,黄河水位高,柳河港人填河造地,在20世纪70年代,围地筑起了一条长1400米的防洪河堤,逼退了黄河几次大水攻势,到20世纪90年代末,黄河水位时涨时退,有胆大勤快的人就与河神爷抢收着粮食。运好的时候,辛苦付出,回报丰厚;运背的时候,水火无情,颗粒无收。杨明辉的父亲就开垦了6亩多的一块抢收地。一分为二,三亩一茬一轮的种着西瓜,年年赌着运气。谁知,一年后的夏天,黄河提前发大水,冲毁了整片瓜地,杨世尧欲哭无泪,痛心疾首。这当然是后话了。
滩地海拔底,水分充足,温度高,所以比山上的红枣要略微成熟的早两三天。一家5人在杨父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地来到自家枣林。与邻地不同,杨家枣林地平坦干净,难觅杂草,一看就是出自好庄稼人的手。杨明辉正为打枣杆的事情发愁时,杨世尧抡起斧头,对着一枝枣条,三两下功夫,一根长度粗细适宜的枣杆就好了。他们分工明确,杨明辉在树上负责枣树的上部位,杨世尧在地上负责中下部位,其余三人负责捡枣。
打枣是个力气活,尤其在树上,找好站位是关键,不仅关于自身安全而且与抡杆能否击中目标关系密切。在左摇右晃的树杈上,每一次举起长长的枣杆都倍感吃力,由于惯性所致,发力点与目标位时有偏差,本不起眼的几颗枣,几轮下来,胳膊就有些发酸。杨明辉抱树而息,一手还不停的往嘴里塞着红枣,两腿长长的悬半空中,活脱一只猢猴。
杨明伟专挑着树下枣子密集的地方,这时,见明辉消停下来,便拉着枣杆攀上了另一棵枣树。杨明辉一跃而下,那种脚踏大地的安稳感随即而来,这是双脚不离大地的人难以体会的。
“妈,你怎么越捡越远呢?”杨明辉看到在远处寻觅的母亲,问道。
“刚才我看见往这儿飞过来几颗枣,怎么就不见呢?”董桂芳解释着,嘴里还自语着:难道我眼花了?
“妈也真是,不就几颗枣吗?找不见就算了,操那心干吗?”杨明伟口里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着。
“你懂个甚了?一颗枣几分钱了,随便一把就一两块,除了吃,你还有甚本事了?”杨世尧劈头盖脑一阵训斥。
杨明伟吐着舌头,自知无趣不再言语。杨明辉和杨明艳在一旁偷偷地笑。
杨明伟心里不悦,一溜下树,抛来一句就消失了:“人有三急,不排不痛快。”
“耍奸溜滑,看娶过媳妇好好收拾你。”杨世尧口里嗔骂道。
“爸,说不准人家媳妇就喜欢那样呢?”杨明艳打抱不平。
“这死女子,婆家八字还没一撇,就胳膊肘往外拐了?”杨世尧嘴上说着,手里的枣杆敲的“嘎嘎”响。
“怎么胳膊肘只能往里拐,往外拐还挺顺的,你看——”杨明艳辩驳着,还作着胳膊肘外拐的动作。
杨明辉和杨母董桂芳看着,轰然大笑。
“看红火的,在拉什么话了?”不远处走来一个身影,肩上扛着枣杆,向这边喊问着。
“胡乱说了,能有甚了?你也打枣各呀?”杨世尧回着话。
“二哥,好枣嘛,今年又能卖个好价钱。”同门叔叔杨世兵打量着满地大又甜的红枣,估摸着产量和价位。
“还能凑和吧,地里没种其他粮食,为的就是枣大质好。”杨世尧谦和地笑着。
“明辉也回来了?”叔叔杨世兵看到蹲地上捡枣的明辉,打着招呼。
“嗯,叔,我昨天回来的。你一个人吗?我婶子呢?”明辉应着声,见身后未有婶子的身影便问道。
“你婶子在家收拾着了,一会来呀。”杨世兵说着便走开了。
这时,杨明伟神秘兮兮的回来,凑在明辉身旁,两口袋里鼓鼓的满是红枣,边往出掏边说:“老爸就一根筋,对面林子里随便一抓就是两兜红枣,不比寻那几颗烂枣来的快?”说完,转眼功夫又溜了。
杨明辉见杨世尧踮着脚围着枣树转,便上树三下五除二解决了战斗。这时,杨明伟在不远处打着手势,两个口袋还是鼓胀胀的。明辉指着明艳身旁的筐子,明伟便鬼鬼祟祟来到明艳旁边,示意明艳帮她打下掩护。谁知明艳不识明伟这一套,便向董桂芳告发了。
“明伟,你不好好捡枣,胡日鬼甚了?”董桂芳一听一脸怒气。
“我——”明伟吞吞吐吐。
“捡了谁家的,给我送回去。人穷志不能短,取财要有道。”董桂芳语气坚决,不容置疑。
杨世尧看着还磨磨蹭蹭地明伟,吼道:“还愣着干甚?再有下次小心我打折你的爪子。”
杨明伟对杨世尧还有有几分忌惮的,杨父发了话,哪敢不从。送完枣子后,便乖乖地提着筐子在不吭不响地捡着红枣。但他对妹妹杨明艳告发的一箭之仇却铭记在心,趁明艳不注意时,拿红枣搞偷袭,害得明艳几次都纳闷,枣子怎么老是砸着自己。
杨明辉在树上,一切都看的一清二楚,他只是看着,不戳破。地上的筐子马上都满了,负责转送红枣的杨世尧挑起一担,颤悠地去了。此时,日头正高,白晃晃的耀得明辉两眼发盲,黝黑的肤色在阳光的折射下泛着油津津的光。他举着枣杆,有气无力的击打着头顶的一个分枝。
“有水没?”杨明辉感觉喉咙滚烫,脑袋昏胀。
“不早说呢?我刚喝完。”杨明伟应声道。
“回去再倒瓶来,中午天热,小心脱水了。”董桂芳对明伟说道,见明伟起身欲走,喝道:“提上一筐枣,来回白走路呢?”
杨明辉和杨明艳暗地窃笑,“让你偷懒。”
杨明伟顿了顿,极不情愿地提着一筐红枣一跛一跛地走了。
杨世尧从田埂走过来,嘴里骂骂咧咧:“龟小子,眼睛长脚底下了,径直朝前走,也不看看枣落下没?”
“掌柜的,你不好好走路,是骂谁了?”董桂芳问道。
“还有谁?我看那小子欠揍,落下一路枣也不管不顾。”杨世尧一边说着一边倾斜着筐子让众人看他一路捡拾的红枣。
“你抱怨甚了?印模打饼——没脱了个样样。”董桂芳嘲笑着。
当年,天刚麻黑,杨世尧背起一大摞糜穗往家赶。由于一路赶得紧,也忘了背上负重的变化,只觉得越走越有劲,越背越轻松。第二天早上,看着一摞不翼而飞的糜穗,很是纳闷,以为遭了偷窃。谁知原路返回,糜穗如刻意留下的标记,三五步一节,一直延伸到地头。
这陈年糗事,每次都是杨世尧封口的良方,此次也不例外,他气鼓鼓地瞪了一眼董桂芳,挑着担子而去。
“瞧你爸,都几十岁的人了,还小家子气。”董桂芳不屑地道。
杨明辉想想,也觉得杨父够小气了。不过反过来觉得杨母也不厚道,一辈子就抓着这根小辫子不放,再没个创新?真不知道将来的那个她会抓着他哪根小辫子不放呢?
正当杨明辉思绪神游的时候,小雪却拿着明辉手掌的素描像在一半仙面前顶礼膜拜着。
“这位姑娘,快别戏弄我了,一张画像能看出什么道道?”半仙摆着手,一脸的疑惑。
“这是真的,一双一模一样的手,所以我才画得一张让你看的。”小雪认真地解释着。
“你是成心砸我的饭碗不是?一只断掌不少见,一双断掌千里难有一,还一模一样,万里都难碰到?”半仙不耐烦地比划着,对小雪的解释鄙夷不屑。
“喏,看我的总该行了吧?”小雪掷出5元,递出手掌。
半仙扶正眼镜,语气温和地问:“看出路、财运还是婚姻?”
“都看。”小雪也没好气,我又不是差钱的主儿,再次强调,“给我看准了。”
半仙点头哈腰道:“姑娘放心,老朽不敢自诩活神仙,赛半仙的神通是有的。”
再看半仙,一袭黑长八卦长袍,面色清瘦,精神矍铄,略去圆形墨镜后面诡秘的眼神,倒真有几分道风仙骨的样子。他边边掐指神算边轻捋花白胡须,大有道破天机的神秘。
小雪神情专注,生怕漏听了一词半句,心里暗自欣喜,明辉还真有两把刷子,竟和半仙所述不差一二。当她急切地问婚姻时,半仙墨镜后的眼里闪过一道诡异的亮光,亦猜中了对面姑娘的真正心思,就搪塞美言了两句,让带真身前来一解谜团,吊足了小雪的胃口,也为大鱼的上钩埋下了伏笔。
小雪听完,自然是美滋滋地离开了。她哪里想到或许是半仙泄露天机太多遭了报应,在她带着明辉到来的前一天被政府以宣扬封建迷信为名锒铛入狱。那一双传说中的同模断掌终究与他无缘,而小雪和杨明辉的感情之路在曲折中不断向前发展,这是命运亦是二人共同经营的结果。如果天机道破,困难险阻、惊涛骇浪、曲折悲恸,是祸是福,亦非定数。
此时的杨明辉累得像只大猫,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四肢下垂,悬在半空,就差吐着舌头喘气了。杨明伟和杨明艳也一样,毕竟初出茅庐的牛犊子,有前劲没有后劲,半天下来,屁股底下似扎了根,分寸不挪。
董桂芳心疼地看着言语沉默的三个孩子,见时间也差不多了,作了最后冲刺的动员令,“把这棵树下的捡完就收工。”
杨明辉三人像焉扁的皮球被瞬间打足气,个个精神抖擞,干劲十足,10多分钟后一天的战斗结束,收兵回营。
天色还早,四周枣杆撞击树枝“嘎嘎”的声音不时传来,枣子落地的声音如密集的鼓点,紧促而欢跃。杨世尧继续完成一天未完成的任务,今年枣子粒大质好,丰收在望,按往年粗算,4000元保本。每一杆下去,枣子砸在地上发出的“咚咚”声就像陕北的民歌一样,那么熟悉又舒心。每一颗枣子就是一个钢镚镚,这哪里是打枣子呀?这分明就是捡金蛋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