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小雪把布袋子往桌上一扔，“妈，猜我带回什么好吃的了。”

　　小雪爸爸堂贵正从卧室走出来，上前摸了一把，打开一看，问道：“哪来的生花生？”

　　“什么？生花生？”小雪妈妈吴英正看着电视，听到堂贵说生花生，直接拿出竹编准备晾晒。

　　小雪急忙制止，“明——明天煮着吃。”小雪差点儿把明辉说出来，为自己反应迅速庆幸，继续道，“花生生可以吃，晾干了可以吃，煮着味更美。”

　　小雪没有把花生烧着吃法说出来，在她心中烧花生只属于她和明辉，别人不够格。但吴英还是嗅出了小雪身上的烟味。

　　“你身上怎么有烟熏味？”吴英眼神疑虑，盯着小雪问。

　　“有吗？可能是被大车尾气熏了。”小雪掩饰着，但还是换下衣服，自顾洗了起来。

　　所谓欲盖弥彰，从农村长大的吴英怎么会分不出野火和汽车尾气的味道呢？所以她更可以确定的一点是，和小雪交往的那个男的来自农村。想到农民，吴英的心里还是有些堵。毕竟谁都希望自己的女儿能找个好点儿的人家，门当户对，至少是个干部家庭吧。可现实是小雪的选择并没有按照她的期望发展，这该怎么办呢？

　　吴英想起了上一次玉林林校的招录通知书。虽说现在中专不再分配工作，但那只是省一级的政策，毕竟在闭塞落后的吴县有滞后性。再说，小雪学习一般，考大学的希望渺茫，上个中专学校早毕业几年，说不准还能赶上县上分配的最后一班车。这样，小雪就和那个农村小伙子就分开了。如此一举两得的策略，竟让吴英兴奋不已。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吴英拉着堂贵悄悄进了卧室，精心谋划。

　　“什么？小雪早恋了，还是个农村的？”堂贵听完吴英的话，内心惊讶，声音不由提高不少。

　　“看把你惊得，至于吗大老爷们的，小心小雪听到了。”吴英不屑地道。

　　“那该怎么办？”堂贵一时心急，六神无主，急切地望着吴英。

　　吴英这才把自己刚才高明的想法给堂贵说出来，末了叹息着道：“只是不知该让小雪上哪个学校？”

　　堂贵略作思考。玉林林校是去不成了，机会已错失，省城有些远，名州师范知名度还差些。想到名州师范，堂贵脑际忽然掠过玉林师范。对，怎么就把它给忘了呢？玉林师范是YL市培养教师最好的中专学校，而且知名度和教学质量全市靠前。最主要的是他在玉林师范有熟人，补发个招录通知就万事大吉了。

　　想到这里，堂贵就对吴英说：“玉林师范怎么样？”

　　“不错呀，还是掌柜的厉害。女娃娃上个师范学校，将来毕业了当老师，既光荣又切合实际。”本来吴英想到的是让小雪上个卫校，将来当个医生护士什么的，可又觉得这个职业整天救死扶伤、工作没个上下班、处于24小时备战状态，心里正犹豫不决。忽然听到堂贵的建议，心里甚是满意。

　　这会儿，小雪翻看完剪报，来到客厅，见父母都不在，就喊了一声，“爸——妈——”。主卧房内的堂贵夫妇被突来的声音惊吓不少，定了一下，回着话：“我们在房里睡了，小雪你也早些休息吧，明天要上学。”

　　小雪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自言自语道：“才几点钟，睡那么早干嘛？”说完悻悻地回了房间。

　　堂贵确定小雪已回卧室，就接着刚才的话题道：“我也觉得上师范是个不错的选择，我明天请个假，去玉林师范一趟，托熟人打探一下校方的意思。”

　　“我看行，这事得抓早动快，现在都10月份了，不知再招人了不？”吴英想着这事，心里直打鼓。

　　“我先走一趟再说，实在不行了就花点钱。”

　　“得花多少？”

　　“我有个朋友去年花了1万元，我估计今年也差不多。”

　　“那么多呀！这可是我们两个1年的全部奖金呀。”吴英心疼道。

　　“这都要看那个熟人的面子，如果人生面不熟的，2万都怕办不下来。”堂贵说的是实话。有句话是“提上猪头找不上庙门”，托人找关系的事不是有钱就能办成，牵线人至关重要。他身处烟草部门，深知人情世故和社会潜规则。

　　“家里你是掌柜的，你说怎的，就怎样，我都依你。”在邮政部门工作的吴英此刻也感到一种无奈与不快，但现实如此，她没有选择，只能适应。

　　第二天一大早，堂贵便踏上了去玉林的客车。小雪也高高兴兴地来到了吴中。

　　进了教室，明辉和小雪互问好后，便开始了一天紧张而忙碌的期中测试备考复习之中。吴英一天心事重重，上班到10点钟就心烦意乱的回到家里，静候电话旁，等着堂贵的消息。快到11点时，电话铃声未有任何动静，吴英便起身张罗着午餐了。她把厨房的门开的大大的，生怕错过一次响铃。有几次她明明听见电话响了，可跑过去却发现是错觉。11:40，电话如午夜的闹钟般骤然响起，吴英心里一惊，手里一哆嗦，差点打碎了一只碗。原来单位来电通知下午2:30召开全体人员会议，要求准时参加，空欢喜一场。直到下午1:50，堂贵才打回电话，大概意思是中午和那个熟人吃了顿饭，问题不大，但得花钱，他下午回来，静候熟人回话。吴英焦虑不安的心终于踏实了不少，下午的会议还算开的心平气和。

　　中午一回家，小雪自然是夺过煮花生尽享美味。也不知是煮花生本来味美还是因了明辉的缘故，小雪吃的满嘴留香，直呼过瘾。吴英却没有多少感觉，面对小雪的惊叫，心里五味杂陈。

　　下午一进教室，小雪就往明辉嘴里塞了一把花生仁。说实在的，吴英煮花生的技术真不敢恭维。麻和咸味明显还欠力度，花生仁几乎未受侵蚀，只是新鲜的生花生的特有清香还是让人欲罢不能。

　　“好吃吗？”小雪抿着嘴问。

　　“真香，太好吃了。”明辉对煮花生有着天生的嗜好，更何况是小雪特意带给他的。

　　“明年我去你家，帮忙刨花生，欢迎不？”

　　“好吃鬼——”

　　俩人相视一笑，小雪把《同程化学》拿出来，指着一道习题求解。明辉抓住小雪基础薄弱的关键，从基本概念、原理入手，以习题练习强化理解与应用，让小雪初步建立了解题、分析的基本思维。小雪也找回了一点点学习数理化的自信，誓言与明辉同学习共进步，力争期中考试进全班前10名。

　　晚自习后，小雪磨磨蹭蹭在位子上转着身子。明辉发现异常，就问：“小雪，你怎么还不走呀？”

　　小雪扭捏着身子，吞吐道：“你不送送我？”

　　“你今天咋了？平时不都是你一个人回家的吗？”明辉有些不解。

　　“不想送了就算了，我只是和你开个玩笑。”小雪说完，走出了教室。

　　“真是莫名其妙。”明辉摇着头，独自回到宿舍。

　　这或许就是冥冥中的安排吧。小雪不知哪根神经错乱，萌生了让明辉送她一程的想法，可明辉更是错乱神经，一个草率的决定注定了无限的遗憾，让他在2000年剩余的3个月里两次止步向前，深深地伤害了小雪，也给二人的感情世界划下了深深的血口子。在那个敏感的年纪，一个不经意的想法或决定，带来的后果可能是毁灭的，甚至遗憾一生。

　　小雪出了教室，以为明辉会尾随而来，谁知直到出了校门口都未等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她心里有些失落，骂着“小气鬼，胆小鬼”。此刻的小雪远没有想到今天将是她情感世界的一个分水岭，她心里有些失落，远没有达到由爱生恨的地步。只是当日后情景再现，小雪是否还能开口直言，而明辉的深藏于骨子里的自卑感时刻触发着二人向心力的极限。一场危机不期上演，矜持、自尊、懦弱、自卑，正应了那句“一个阆苑仙葩，一个美玉无暇。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

　　堂贵从玉林回来后，吴英就像纪委干部对查办案件那般热心细致，生怕漏了哪一个细节以及由其引发的种种可能。随后的一两天内，等电话成了二人的政治共识。但小雪会不会听从他们的安排，二人心里都没底。毕竟上一次玉林林校的招录通知，小雪的抵触情绪很大。这次，在没有和小雪提前沟通下，硬生生改变了小雪人生轨迹，当这种可能性极大时，堂贵夫妇心里还是像做错了什么，有些愧疚。可能，他们现在能做的就是让小雪心里提前有个准备，有个接受适应的过程。

　　小雪回到家里，洗漱完毕，便躺在床上背着英语单词。吴英推门而入，看见小雪神情专注的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按计划行事。

　　“看我们家小雪，学习多么认真啊！”吴英的这话半真半假。真的是小雪的学习态度和劲头确实可喜可赞，假的是她先扬后抑的用心。

　　“妈，你没看人家在学习吗？”小雪嘟着嘴，显然对吴英的突然出现不欢迎。

　　“真是女儿是给别人养的，你才多大就嫌弃你妈了。”吴英也假装心里不悦。

　　“妈——”小雪把声音拉的长长的，以示吴英想歪了。

　　吴英坐小雪床前，用手轻轻抚着小雪的头发。小雪眨着水汪汪的的大眼间，嘴角微上挑，面色微粉，幸福的望着妈妈。吴英此刻内心纠结。都说女儿是妈妈的贴心小棉袄，此刻眼前的小雪已逐渐长大，有了自己的小心思。吴英应该高兴，可偏偏又不知是哪个农村小伙子走了狗屎运，走进了小雪的心里。这就吴英不是不舍了，而是不同意，坚决不愿意了。想到这里，吴英貌似无意地说着：“小雪这么喜欢学习，妈妈就给你转个学校，进步会更大的。”

　　“妈，你逗我了吧？就我这料也就配吴中，我哪里也不想去！”小雪认真地道。

　　“吴中有什么好？外县随便一个中学都比它强。”吴英本来对吴中就没好印象，现在更是嗤之以鼻。

　　“我就觉得吴中很好的。”小雪听吴英的话很不舒服，敏感的心里发上发起反击。在小雪心里，人们可以戴着有色眼睛看吴中，但不能肆意菲薄吴中的学生，尤其是杨明辉，这是底线。显然，刚才吴英的话外知音是吴中的学生也不行。

　　吴英觉察到气氛的紧张，故作轻松的说：“你激动什么呀？妈妈只是和你随便聊聊，看你那认真的劲！”

　　其实，小雪那双狐疑的眼神，让吴英一下子想起了小雪对那束野雏菊的态度。那是对任何人都提防、触碰不得，甚至有几分敌意的看护，就像藏獒对主人的忠诚，纯粹而不再有其他信任。

　　“老妈大人，请你记得你女儿也在吴中上学。”小雪也不软不硬的道。

　　吴英心里骂着：死丫头，你就明说还有那个农村小伙子得了，还和我拐弯抹角，绕圈子。但嘴上还是和气地说着：“妈知道，妈怎么能不相信自己的女儿呢？”

　　“这还差不多。”小雪心里嘀咕着，见妈妈的语气缓和下来，便打足精神道：“妈，我保证这次我一定拿下全班前十名。”

　　为了留有余地，小雪的话只说了一半，另一半是“明年她要进预科班”。其实，更重要的原因恐怕是她要紧随明辉步伐，一起走下去，不管是文学还是高考。可计划赶不上变化，午夜的钟声已敲响，灰姑娘终究是要走的。

　　“好了，看上一会就睡觉，别太累，明天还要上学呢。”吴英满意地点着头，轻捏了一下小雪的脸颊，起身离去。

　　这边，堂贵早已等的不耐烦了，合身而卧，心如明镜。听见开门声响，立即起身，急切地问吴英：“情况怎样？”

　　吴英却不急不缓地说：“有一个好消息还有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个？”

　　“什么好消息坏消息的，都老夫老妻这么多年了，还给我卖关子？”堂贵显然不吃这一套。

　　“这次你一定要选择。”吴英语气坚决。

　　“那就先听好消息吧。”堂贵不耐烦地道。

　　“好消息是小雪学习热情高涨，态度端正，保证要进入全部前十名。这恐怕是我们都不曾料想过的。”吴英话音刚落，堂贵就抢着问。

　　“那坏消息呢？”

　　“坏消息是小雪不愿意离开吴中，且态度坚决。”说道坏消息，吴英心里也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她敢？这由不得她！”堂贵拍着床头，部门负责人的角色占据上风头。

　　“别死狗装出个狼样子，屁大的官，脾气还不小。”吴英最讨厌堂贵那副拍桌子瞪眼睛的衙门习气。

　　“那小雪不去，人找了，钱花了，你说咋办？”

　　“就不能好好劝一劝孩子，再说事办成办不成还两回事呢，你激动个啥？”

　　“这不是——你——”堂贵被说的哑口无言，好像这馊主意是她出的，应该自讨苦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