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才过春节,已至元宵,转眼就是慕羽汵出宫的日子。慕羽汵一行五人,一共用了两辆车,慕羽汵坐一辆,随身行李放了一辆,这还是慕羽汵精简过的结果。马车是八骏大车,车厢很宽敞,抱琴、司棋、侍书、入画四人坐在车厢的前半部,而后边放置了一张矮桌,一塌软卧,专门给慕羽汵休息。
车子碌碌驶出宫门,慕羽汵看着身后的朱墙金瓦,很是感慨,曾经她以为自己要待一辈子的皇宫,她只待了不到十年,以后的人生会有一番怎样的际遇,也是未知数。她要去的是娘生前常住的院子,据说娘的许多遗稿都在那里。娘生前被称作奇女子,一生经历跌宕起伏,这让慕羽汵对那个满是遗稿的院子充满了好奇与憧憬。
马车渐渐地离皇宫远了,耳边也渐渐热闹起来,即使隔着一道车门,街边小贩的叫卖声也清晰可闻。入画的年纪最小,没得慕羽汵的允许不敢撩了车窗的帘子,却时不时地张望着车门的方向,指着马车偶尔的颠簸震开的缝隙来看一眼。
慕羽汵本在看书,无奈入画动作太大也太明显,想不注意都难。慕羽汵暗暗笑着,想着要不要逗一逗她这个小侍女,忽听车外传来“糖葫芦——卖糖葫芦喽——”。入画一听,眼睛都亮了。
“停车。”
慕羽汵一开口,马车就停了下来,车夫隔着门帘问:“请问公主有什么吩咐?”
慕羽汵对抱琴说:“你给车夫点银子,让他买五串糖葫芦来。”
入画闻言立刻抬头看了慕羽汵一眼,又马上低下头去,嘴角忍不住翘起,双手死死攥紧裙角,以此来掩饰自己的兴奋和激动。
糖葫芦很快买来了,马车也继续前进。
慕羽汵笑嘻嘻地拿起两串糖葫芦道:“我要吃两串,剩下的嘛——”
入画一听,翘起的嘴角一下耷拉下去,露出了紧张的神情。
慕羽汵看在眼里,暗笑着接着说:“抱琴你一串。”
“多谢公主赏赐。”
“司棋你一串。”
“多谢公主赏赐。”
“这最后一串嘛——”
入画咽了咽口水,不由得神情紧绷,好似在等着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裁决。
“侍书,赏给你啦!”
“多谢公主赏赐。”
入画憋着嘴,超级想哭,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却要努力忍回去。
慕羽汵见她这副可怜劲,觉得不忍心,暗道自己的玩笑开得有些大了,于是说:“哎呀,我忽然不想吃了,要不这两串糖葫芦——”
入画一下子精神了,抬头盯着慕羽汵,更准确地说,是盯着慕羽汵面前的两串糖葫芦。
看着入画的样子,慕羽汵恶作剧的心思又起来了:“入画,要不,你替我丢了吧?”
入画一副又是震惊,又是心痛的样子:“公主!你这也太浪费了吧!”一时冲动地喊完,入画又觉得自己实在是没大没小,害怕地低下头去。
“的确是浪费了,我还是自己吃了吧。可是,两串又有点多,要不,入画,你替我吃一串吧?”
入画的表情随着慕羽汵的话不停地变换,刚开始是失言的害怕,听到慕羽汵要把两串糖葫芦都吃掉又是一脸的失望,最后听到慕羽汵要赏给自己一串,入画的表情简直用欣喜若狂也不为过:“多谢公主!”
慕羽汵见入画开心得不得了,心情也是大好:“入画,这短短一会儿,你的表情,连蜀地顶级的变脸高手也比不上啊。”
入画羞得满脸通红:“公主都猜出奴婢喜欢这个了,故意拿奴婢开心。”
“好嘛,别生气,我以后天天请你吃糖葫芦。”
“当真?”入画眼睛一亮,“公主是千金之躯,可要一言九鼎。”
“哎呀,这可难说,要是你放开了吃,把我吃穷了怎么办?”
“公主,公主······”入画嘴笨,找不到反驳的话,干脆低头闷声吃糖葫芦了。
一旁忍了许久的抱琴和司棋终于大笑起来。
司棋道:“笨入画,现在才反应过来呀。”
入画低声抱怨道:“就你聪明,欺负我。”
慕羽汵看自己的小侍女一副受气包的模样,不由得笑道:“入画,你吃完这串糖葫芦,要是想看街景,尽管撩了窗帘看去吧。”
“多谢公主。”年纪小,就是好,伤心来得快,去得也快,得了慕羽汵的允许,入画笑得眼弯弯,别提有多开心了。
慕羽汵又对其余三个道:“你们要是想看,就一同去看,不必拘着,我这没有那么多尊卑礼节要讲。”
抱琴和司棋均是开心谢过慕羽汵,唯独侍书漫不经心地应了句,情绪不怎么高。
为了让大家看得尽兴,慕羽汵特地吩咐车夫驶得慢些,因此到达处于外城的小院花了不少时间。
外城不及内城繁华,但却也是十分热闹,尤其是那处小院所处的那条街,衣食住行,吃喝玩乐,简直一应俱全。
马车停在小院门口,抱琴四人先下车,摆好脚踏,迎慕羽汵下马车。慕羽汵将车门撩开,刚准备下车,抱琴立刻伸手来扶。慕羽汵很是无奈,以她的身手,脚踏都不需要,哪还要人扶,但抱琴的手都伸出来了,慕羽汵还是让她扶着,下了车。
门边站了一位背微驼的老者,见慕羽汵下车,激动得热泪盈眶:“像,真像······”
慕羽汵见了,暗道这该是以前伺候娘亲的老人,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那老者却赶紧迎上来:“小小姐,若不嫌弃,请让老朽为您引路吧。”
慕羽汵点了点头:“那就多谢老先生了,不知先生怎么称呼?”
“不敢当,不敢当,小小姐也同小姐一样叫老朽陈伯就好。”
慕羽汵随着陈伯进入小院,院子不大,却收拾得很整洁。
慕羽汵环顾一周,眼神又落在前边引路的陈伯身上:“陈伯,你以前是不是很厉害?”
“小小姐真是折煞小的了,老朽是小姐众多手下里最没用的一个仆人,这才有荣幸能在小姐死后替她守着这个院子。”
“哦,是么。”慕羽汵对陈伯笑了笑,心里却觉得这句话怪怪的,也许,是厉害的都走光了,陈伯没什么本事没处去,才只能留下来守院子的?
“到了,小小姐。”陈伯引着慕羽汵在正房停下,“小小姐若不嫌弃,就住这里吧。”
慕羽汵推开门,发现这里的布置与别处很不同,开门即是书房,两壁都做成了书架,摆上了很多书。往里就是卧室,中间以屏风与书房隔开,四个屏风错落地放置着,很好地保证了卧室的私密性,又增加了空间感。慕羽汵里外逛了一圈,很是满意。
慕羽汵走到书架旁,随手抽出一本书,对陈伯说:“这里很特别,我很喜欢。”
这里的种种痕迹显示,这间房子已许久没人住了,但慕羽汵拿书时发现,就连摆满书的书架角落都没有积灰,书也保护得很好,虽然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却没有虫蛀的痕迹。打扫这里的人实在很用心啊。慕羽汵看了陈伯一眼,心里暗暗为刚才的猜测感到抱歉。
慕羽汵翻了翻手上的书,发现这是一本讲奇巧机关的书籍,虽然字迹笔触有些奇怪,但书上的机关还是让慕羽汵叹为观止。她在山上也有看过类似的书,但其中机关与这一本比起来,可真是小巫见大巫了。想不到娘这里居然有这样的好书,慕羽汵激动地翻到页首想要看一看作者的大名,然而页首却空空如也。慕羽汵想着奇人或许有比较奇特的署名习惯,但她将书翻来覆去找了个遍,仍是没有找到作者的大名。
陈伯见慕羽汵这个样子,忍不住问:“小小姐在找什么?”
“这本书是哪来的,好生奇怪,”慕羽汵仍没有停下翻书的动作,“作者怎么都没有署名呢?”
陈伯笑起来:“小小姐,这本书就是小姐写的。”
“娘写的?想不到娘在机巧方面居然也造诣颇深。”
“小姐可真是十分了不得,几乎就没有她不会的,她不但能写,动起手来也是十分了得,我以前还见过她做了一个会唱歌的盒子。用小姐的话说,她可是理工科的。”
“理工?没想到娘还参加过科举。”
“呸,”陈伯恶狠狠地往门外吐了一口唾沫,“那个不要脸的,就知道剽窃小姐的创意,瞧瞧什么理工科,还不及小姐的一个脚趾头。”
慕羽汵一听就知道那个“不要脸的”骂的就是夏侯凌天,面上表情有些尴尬,没想到现在给工部选拔了大量人才的理工科,居然是剽窃了自己娘亲的想法。
陈伯看慕羽汵尴尬,想着夏侯凌天好歹也养了慕羽汵十几年,自己这样的确是教小小姐难做了,于是笑着岔开话题:“小小姐一路奔波,可是饿了?王嫂早就备好了点心吃食,小小姐可要来一点?”
慕羽汵点了点头:“那就麻烦陈伯了。”
“小小姐,你可还记得我?”伴着声音来的,是一道黑色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