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嫣只觉一时半刻接受不了这炸雷般的事实,直摇着头,嘴边念叨,“怎么会?怎么会?明明昨日四月十六我们三人才到此的,今日怎便是十八了?我们三人只昨日睡了一下午,难道……难道昨日竟睡了整整一天多,这怎么可能?”想起当时醒来三人身在马车中,情状极是诡异,可除此之外再无旁的解释,赵嫣只怔怔望着前方。
“姑娘,姑娘,为今之计只有属下两人赶快送你回到洛阳城蠡吾侯府上才不会误了大事!”另一个影卫招呼着赵嫣,可她半晌才回过神来,“对,对!快回去!志哥哥定是等得十万分急了!”语声中焦急万般,已带了哭腔。
口中碎碎念着,“志哥哥,是嫣儿不好,都是嫣儿的错,嫣儿不该出来的,不然怎会就这样耽误了婚期,呜……不是嫣儿故意要不去的,这是志哥哥与嫣儿的好合之日,嫣儿怎能不去呢……志哥哥,你一定要等着嫣儿!这次你再不能抛下嫣儿一人走了,再也不可!不可……呜……”赵嫣早已语无伦次,一时想着刘志定不会弃她而去,一时又心中极为惧怕,本来以两人的磐石般情意刘志定不会舍她而去,此时只道自己犯了这般大错也不确定了,身子颤抖个不停。
“姑娘,我们快些回去吧!”见赵嫣又这样失魂落魄,影卫只得再提醒道。
“是!快走!快回去!”赵嫣已说不出别的话了,刚随着那影卫走出几步忽然回头一望,悲声道,“还有嵩儿和哥哥呢,还有孙大哥,如何能扔下他们!”可神智慌乱,早已想不出如何是好了。
“姑娘,属下在此看护他们,再将他们送回去,是大长秋府吗?你与宋大哥快走吧!”一个影卫提议道。
“嗯……这位大哥,你用我弟弟手中的玉替孙大哥解毒,待他的黑气没了,再让他们睡一会儿可能就会醒了,他们醒后你就将他们送去……”赵嫣连连叮嘱,哥哥和嵩儿都昏倒了,她哪能离开,可她更不能舍刘志不顾。若是今日大婚都不去,只怕今生便再也见不到刘志了。而赵忠之毒已解,只是昏睡;刚才也看了曹嵩亦是呼吸均匀,神色如常,乃是劳累过度才昏倒,也无大碍,如今也有人在此处照顾,是去是留实是犹豫不定。
可忽一转念,赵嫣想到,若不是现今这两人都昏倒了,真不知该如何对两人说自己便要离开,一个是从小一直呵护她疼惜她的同胞哥哥,另一个更是她怜爱无比的弟弟,每一眼看着二人,便多了一分不舍,若是再留恋地看着两人,真害怕自己便走不了了……
赵嫣眼中含泪,心一狠,再不向两人移动一下目光,心中已在滴血,低语道,“哥,就再让嫣儿任性一次,做那不孝不义之人吧”。头一转,就随着那被叫做宋大哥的影卫远去,两人走回大屋处,骑上了马,便向洛阳城狂奔而去,赵嫣不让自己再去想任何事,多想一分,她便不确定自己还能否去再见刘志了。
两人驱马直行了两个多时辰才到了洛阳城门,此时已是戌时,城门快要关闭,那影卫又用了孙家的令牌两人才得以进城,便疾向蠡吾侯府奔去。
“不……我要先回去曹府。”赵嫣却心念一动,想起一事,在她看来却不得不做,勒转马头,对那宋姓影卫说自己要先去大长秋府拿样东西。
那影卫大感为难,却只得护送着赵嫣前去,两人兜兜转转,已到了曹府,赵嫣下了马,直走进曹府,一路前行进了自己的房中。只见赵嫣从一个大木箱中取出一个布包,轻轻将布包展开,从中竟取出一件精美光艳的水蓝襦裙,短衣是绫的,对襟直领,花鸟纹饰映于其间,下裙深蓝,这一套正是自己初见刘志时所穿那衣裙。
这衣裙自那日在雨中污秽破烂,却洗净后又送到锦绣坊中修饰缝补,拿回时竟如同新的一般,竟比当日赵嫣穿它时更为精致。只因当时赵嫣每每看到此衣,便想起那雨夜心痛如绞,便将这衣裙放在柜中,再未穿过,今日便想在大婚之日再换上此衣去见刘志。
赵嫣轻抚这罗裙,心中思绪无限,回忆两人种种过往,初见、误会、相逢、遇险、同死、同心、求婚、椒房,如一幕幕梦境在眼前浮现,怦然心动。慢慢除下自己衣裙,换上这一袭蓝裙,来到铜镜旁用梨木梳子轻理髻发,略施妆粉。但见这少女黛眉明丽,面若桃花,樱唇欲滴,姿容无双,不知是天上哪里的仙子降幸凡尘。
赵嫣看着镜中的自己,脸上一红,心中突突直跳,“志哥哥会喜欢我这妆扮吗?”她平日极少施粉黛,已是容貌照人,此时略加修饰,更是美艳无伦。刘志平日已对她醉心倾倒,此时哪有不喜欢之理,只是少女却极为看重,因为她要以此容妆与他的志哥哥成婚了,心中波澜不息。
“嫣儿没有嫁妆,便只带着一生要对志哥哥好的心嫁给你了,还望你不嫌弃。”赵嫣对着镜中说道,如同此时对面的便是刘志。赵嫣心驰神往,眼前似变成了与刘志的洞房之中,烛火熠熠,照得满室通红,更照得两人脸上都露出了羞红,刘志挑开她的盖头,两人凝望良久,举杯合卺,酒后两人脸色都是红艳艳的,智乱神迷,柔情蜜意……
赵嫣猛然惊醒,摇头一笑,“我真傻,不一会儿便见到志哥哥了吗,竟自己在这瞎想。还是赶快到蠡吾侯府上去!”
梳妆停当,赵嫣站起身来,从那木箱中又取出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布包,只见这些布包上都有一张纸片,纸片上娟秀字迹写的都是名字,有“哥哥”、“嵩儿”、“曹伯伯”、竟还有“环儿”等等,原来这些布包中装的都是赵嫣这半月来为众人所缝制的新衣鞋。她将这些布包放在自己的床上,便走出了屋门,轻轻阖上,再不回头看一眼。
“小姐!你可回来了,刚才他们说你回府了,我还不信!”赵嫣刚出屋门,却听得一个少女惊喜之声响起,抬头一看正是自己的丫鬟环儿。
环儿迎向赵嫣口中说道,“小姐!你这身衣裙真好看,环儿之前怎没见过,小姐,你今日还施了妆!”环儿见今日赵嫣似比往日更美上十倍。
赵嫣只上去搂住环儿,却不说一句话,她怕只说一句,便忍不住哭出再将心中一切说出,这小婢和自己相处将近一年,情如姐妹,平日女儿家无话不谈,她真害怕……
“小姐,你今日是怎么了,你和少爷、赵忠哥哥前日出府,怎的三日都没回来,府中之人真是急坏了,辛亏曹大人这几日都不在府中,否则曹福总管便要倒霉了……曹总管每日都将府中十多个下人通通派出找寻,现在曹总管还在城中搜寻呢,还好你们回来了!……欸,小少爷和赵忠哥哥呢?……”环儿用手轻抚着赵嫣后背安慰,嘴却不停似连珠炮般不停价说着,只因众人这些天都担心三人安危,对赵嫣行止异常也未太在意。
赵嫣听环儿所说这才想起,刚才进到曹府,似只有一两个下人,否则曹福定会迎上问自己曹嵩所在。
“环姐姐,这些时日来谢谢你!”赵嫣松开环儿,却真挚地对她说道。
“小姐?你怎么又叫我……”环儿只一脸疑惑,却听赵嫣接着说道,“环姐姐,小少爷和我哥哥还在城西外十多里外林中,你快去告诉曹福伯伯,让他带人接小少爷和我哥……”
“什么!小姐,他们没和你一起回来,我马上便去,你回屋中休息……小姐,你去哪里?”环儿转身便要出去找曹福,却见赵嫣也要出去。
“我……我……我还要出门一趟,你快去吧……”赵嫣心痛,却只能如此说着。
“好,那小姐早些回来!”赵嫣也曾数次独自出府,环儿也不见怪,她得快点将曹嵩的下落告诉曹福,便匆匆走了。赵嫣叹息一声,便也出门找到那宋姓影卫上了马。
两人向着蠡吾侯府进发,一路上赵嫣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苦笑一声,“志哥哥说让我只坐到花轿中,便有八个人抬自己前去成亲。可现在我却要骑马前去,我这个新娘当得可真是,虽不知后人是否也会效法,前人可多半没有像我这样的。”这一笑也将自己的与哥哥、曹嵩等人的离别愁苦化淡了几分,才有了些新娘子该有的喜悦之情。
刚才赵嫣骑马路过刘志与自己约定花轿所在之处,却未曾见到。宋姓影卫苦笑告诉赵嫣他们几人便是这抬轿的轿夫,只因等不到赵嫣,去曹府打听又去郊外查探才听得有人曾在西郊见过姑娘踪迹,才寻到西郊,轿子却已抬回去了,赵嫣笑笑也不在意。
本来古时女子出嫁,离开娘家,啼哭不止,一是为了感念父母亲长的教养之恩和兄嫂弟妹的关怀之情,二是感伤少女之时无忧无虑的生活一去不返,便要嫁入婆家相夫教子、侍奉公姥,三便是含着对未来在夫家生活的迷惘与不安。
这些都是一般女子出嫁时哭泣之因,更有其他缘由。如古时女子出嫁全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娘家父母对夫家的了解多是媒人所言,若夫郎行不端、相不正、智不足,媒人也可花言巧语,将其夸得天花烂坠,娘家便糊里糊涂将女儿嫁出,女子待得知真情,便哭着咒骂媒人毁了自己一生的幸福;再有古时则是男权为上,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女子一旦嫁出便不再是娘家的人,今后是福是祸与娘家无关,女子便感到无依无靠,凄凉不已。
女儿出嫁啼哭许久便流传为“哭嫁”之俗,半月前女子便可在闺中哭诉,还可唱着哭嫁歌,歌中之词便表达着女儿的所想所感。即使出嫁时女子不感伤悲,而满心欢喜,也要挤出几滴眼泪来,装装模样。
若是今日赵嫣被花轿抬入蠡吾侯府,多半也会这般啼哭伤怀,可她却是一路纵马赶去成亲,先前又被行尸追着跑,哥哥中毒,深夜埋尸,一天一夜经历太多,心境自是大不相同,也生不出心绪去痛哭了,更何况他与刘志两心相悦,非媒人介绍,而夫人待她甚好,只是与哥哥分离心中伤悲,此外倒也不必强做悲状。便从着内心,只盼一进府中,便看到刘志笑望着她,等着她前去拜堂,拜见夫人,两人永结同心……
这般在马上心绪万千,也不知何时,那宋姓影卫已停了马,说道,“姑娘到了!”赵嫣抬头才见已到了蠡吾侯府,这时也不禁心砰砰乱跳,在这府外丝毫看不出异样,赵嫣却知道府内砖红瓦亮,布置得喜意洋洋,下马来到了那侧门边,推门进去,她身为新娘却还要走这偏门,却也不在意,只想早点看到刘志。
赵嫣进了府中,眼前果然还是那日披红挂彩的情状,赵嫣面色一红,却忽然只觉哪里不对,抬眼望去,这蠡吾侯府中竟也如曹府般四周一个人影也看不到,赵嫣身子一颤,只觉已站不住脚跟,便要向后跌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