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哥哥,你怎么了?什么事惹你不快了吗?”赵嫣也觉出刘志异态,关心道。
“嫣儿,我解下你髻上红缨本是要行这解缨之礼,倒是我心中糊涂,喝了一杯就醉了,既无宾朋来贺,解缨又给谁看?”刘志语中意兴萧索。
赵嫣想起明芳姑姑已给自己梳了发髻,《礼记》中言,女子许嫁则十五及笄,这笄原是女子梳髻盘头所用簪子,及笄便代指梳髻成年,赵嫣未满十五,只是今日已嫁人,便要梳成髻发。她记得明芳姑姑曾给自己髻上扎了个红缨,也不知何意,原也是这礼仪之一。
解缨礼乃是新郎亲手解下新妇髻上红缨,高举以示来贺宾朋,象征婚姻得到族人亲友认可祝福,便是说这新娘已被娶进我家,今后便是郎家的人了。
“今日你我大婚,却无一人来贺,如此只有娘及府中之人知道你已成了我刘家的人。就连村中翁叟家中喜事,也要张罗十里八村中人来家中宴饮庆贺,朕堂堂天子却不敢告知旁人,我真是太对你不起……”刘志望着赵嫣惹人怜爱的面容一脸甜笑更觉心中愧疚。
“那也无妨啊,嫣儿家人却只剩下哥哥了,却也无法告诉他,如此嫣儿娘家一方倒无需多虑了,嫣儿却更忧心志哥哥……”“你倒忧心我甚么?”刘志奇道,赵嫣非但不怪还为自己着想着什么。
“志哥哥身为天子,大婚时须得全国欢腾,举国百姓皆庆,而今却只有侯府中人为你祝福,嫣儿就怕志哥哥会觉得太过冷清,失了天子的威仪……”刘志只感暖意无限。
“嫣儿,只要你在我身边便可抵得上一切,我这天子的威仪在娘和你面前还有甚么好显的,却要那些不相干的人来此作何,志哥哥就是觉得委屈了你……今日虽只有娘和府中之人庆贺,可他们无一不是真心祝愿,倒比那一群群表面虽尊,却心中不知想着甚么的朝中大臣的满口阿谀之词来的要好得多……”
刘志似还有些不信,接着问道,“可你真的不介怀吗?不用顾念我而心中不快敢言出。我曾听闻一郡太守为家中儿郎迎亲,亦是开着那那青雀白鹄画舫,挂着四角龙子幡旗,去河对岸迎那新娘过门;上了岸后,让那神骏的青骢马徐徐拉车,马上配得是流苏金缕鞍;彩礼是赍钱三百万,皆用青丝穿,杂彩三百匹,更有从交广之地购来的山珍海味。想一太守尚能如此,若以我皇家大礼自要比这还盛大百倍,我却如此苦了你……”刘志想起影卫禀报赵嫣是骑马而来,连轿子都没坐上,心里实是难受。
只见赵嫣又笑着摇摇头,似丝毫不为刘志所说那些让女儿家心动无已的排场彩礼动容。
“傻嫣儿,皇后成婚是要穿翟衣的,这三翟中有祎衣、揄翟、阙翟,皆以蚕丝织成,素纱为里,其中袆衣玄,揄狄青,阙狄赤,上绣翟鸟花纹的礼服方能显出卿之身份,此外还要着凤冠、敝膝、中单、玉谷圭、玉革带、大带、大绶、玉佩、小绶、舄等一应之物①。而今我俩却穿着寻常百姓成婚时的衣饰,你也丝毫不在意吗?”刘志看赵嫣仍是神色温婉、不起波澜的看着自己,也是有些奇异。
却听赵嫣不缓不急说道,“听志哥哥说皇后娘娘的衣饰,定然是十分华美尊贵的,嫣儿是女儿,这些美丽的服饰怎会不爱。可想来若是着上这许多华服贵饰,走起路来也定十分艰难,而嫣儿刚才已行过这许多婚礼,皇家之礼必是更为繁复,拖着这许多沉甸甸的衣鞋行这些礼,本是高兴的,可也要压得嫣儿喘不过气,相比之下嫣儿还是更喜欢这平常人家所穿嫁衣……”刘志怎听不出赵嫣这些话是让自己莫要自责,心里更觉温馨。
“嫣儿心中更盼着和志哥哥做一对凡人夫妻,不理那朝堂上的虞诈,在乡间开几亩地,种几棵果树。嫣儿家也曾有一颗橘树,只是生的橘子有些酸,可嫣儿却更愿意在这些酸橘找到一两个甜的,足能让嫣儿开心上一天。我们再养些小鸡、小鸭,看着它们摇摇晃晃地走路,我俩再……再生几个娃娃,逗弄他们为乐,看着他们长大……啊,嫣儿说错话了,志哥哥万不要生气……”赵嫣也觉自己实是太异想天开了,竟要刘志陪自己在乡间,他可是皇帝。
“这才是嫣儿心中真正所想吧……”刘志自小生在侯府,从未体味过什么乡间的生活,听着这些田地、鸡鸭,只觉别有一番乐趣,不禁悠然神往,“若真能与嫣儿隐居山野,如此一生倒也逍遥快活……不,可我是皇帝,肩负着天下人的生计,更要灭了梁冀,重振刘家江山,如此便只能让嫣儿失望了……也并非如此,若我所盼那日能实现,嫣儿便是皇后,只会更加幸福快活,又怎会伤心失望!”
刘志打定主意,一脸正色,“嫣儿!你本是尊贵之命,何必非要隐于山野。志哥哥不会忘了曾许过的誓言,他日定当铲除了梁氏,废了那女人,让你做中宫之主,昭告天下,再风风光光为咱俩补上这大婚,到时让我们的皇儿继承皇位,让汉室天下再延续个千年万年,又有何不可?”刘志越说越说越是起劲。
却见赵嫣笑着点头道,“嫣儿坚信志哥哥所说誓言定会实现,汉家也会绵延不息。可就像嫣儿曾说过的,无论宫中还是宫外,嫣儿只要能陪在志哥哥身边便足够了,即便做个宫女、丫鬟也心满意足……”
“哈哈,傻丫头,你已于我大婚了,天下只有皇后能享此大礼,就连其他夫人、昭仪、美人都不能与朕行此礼,你还怎能去当这宫女,哈哈。哎呦!咱们这算什么洞房啊,想来已有五更天了吧。”刘志只觉一道微光照来,这椒室一夜通明,两人都未察觉出天已微亮,向窗外一望相视苦笑。
“你这媳妇不守本分,竟缠着夫君说了一夜的话,也不抓紧为我刘家多生几个皇子!”赵嫣凤目含嗔地瞪着刘志,被他强词夺礼地先说了一通,明明是这人先找的话,如今却倒打一耙,却也不想和这种人争论,只哼了一声。
“你哼什么,反了你了。”刘志语中嬉笑着却一把搂住了赵嫣,便要为其解衣,行那最后一礼——周公之礼。他与赵嫣谈心后对今后消灭梁氏、封赵嫣为后、兴复汉室充满了无限的期寄,只觉到了那日,便可弥补今日嫣儿所受之苦,烦恼已大消。更觉得妻如此,再有何求,心中大畅,早没了先时的悲观,又想起洞房大事。
“志哥哥,等等,还有一样。”却见赵嫣起身走到镜前,从妆奁中取出一把铜剪,对着镜子在鬓边一拂,指尖绕一缕青丝。只见镜中美人真是指如削葱根,口若含丹朱,在发梢处轻轻一剪,手中已多了一撮鬓发,又寻了根红绳走到刘志身前,笑道,“还差这结发礼。”
“是了,是了,怎将它忘了!”凑过头去让赵嫣为自己断发,“咔嚓”一声后,赵嫣将两丛发丝绕在一起,又用红绳扎好,放在床头枕下,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只见赵嫣羞答答走到刘志身前,望着美人娇态,心中乱跳不止,可这春宵苦短,再也容不得他犹豫,一手揽住赵嫣双腿,一手环住腰肢,将佳人抱起,向着喜床走去,赵嫣更是将头紧紧藏在刘志怀中。
正是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仲暮之交,春意无边……
“夫人,宫中来人了!问少爷在不在府中,要不要叫醒少爷和少夫人?”此时已是巳时,明芳姑姑来到美妇身前说道。
“哦?一早我才看到志儿和嫣儿房中刚熄了几根烛火,想是才睡着不到两个个时辰。可是来了什么要紧人物,否则你怎如此慌张?”美妇喝了口刚煎好的药汤问道。
“正是,好像是皇后亲自来了。”明芳姑姑一脸严肃说道。
只见美妇眉头一皱,“她也来了?果如志儿所说,他们梁家真探听了什么,却也勿急,先让下人将府中装点全都撤下,藏到库中。嗯,如此不得不叫醒志儿了,我亲自去……”美妇却不惊慌,条理分明地吩咐着明芳。
“是!奴婢这就去办。”明芳姑姑答应后便退出房中,美妇微一沉吟,也站起身来,向后院两人喜房走去。
“砰,砰……”只听两声轻拍房门之声在“椒室”外响起,“志哥哥,志哥哥,门外有人……”赵嫣已被敲门声叫醒,轻摇身旁刘志说道。
“唔……嗯,是谁啊?”刘志似还沉浸在梦中,揉揉眼睛悠悠转醒,可刚一醒两只眼睛似精光大放,赵嫣看刘志似不在看着自己的脸,却像在往下看去。
“哎呀!”赵嫣这才想起自己只穿着单衣,忙扯过被子遮住自己身前,“挡什么挡啊,昨晚夫君早都看过了,嘿嘿……”刘志坏笑。
“坏蛋!”赵嫣脸上大红,瞪着刘志,还要说些什么,却听门外敲门之人已出声道,“志儿,嫣儿,给娘开开门……”
“是娘!”刘志说道,赵嫣大羞,自己这衣妆不整地如何能见美妇,脸现惶急之色,“志哥哥,怎么办呢?娘……”刘志看着娇妻如此神态,也觉好玩。
“娘,您等等,孩儿这就出来!”赵嫣更是急了,看向刘志眼中满是求救之色,“还愣着干嘛,穿衣服啊,你丈夫也得穿衣啊,当然是穿好再让娘进来。”
“啊,是!”两人这才起身匆匆更换好衣衫,“你说好要伺候夫君穿衣,怎么不算数,这次且记下,下次可不能放了你!”刘志换好衣衫又逗赵嫣,赵嫣却乖巧说道,“好,快给娘开门吧,莫让她等急了。”
“我说娘怎么这般喜欢你……”说着刘志便走到门前推门而出,“娘!”两人同时唤着美妇,美妇见到两人脸上亦已乐开了花,口中说着,“好,好,娘看你们一早才睡,本不想扰你们休息,可……”美妇看了眼赵嫣,顿了一顿,“嫣儿也是咱家中的人了,以后何事也需对你言讲,那女人已到了府门外。”美妇又朝着刘志说道。
“什么!是那女人!她怎么来了,昨日朕已说今日不早朝,他们梁家当真要追着朕不放吗!”刘志一脸愤色,赵嫣却已猜出母子俩所说的女人是谁,心中不禁升起一阵惧怕。
“对了!没有朕的旨意谁允她私自出宫了?她梁家已这般已不把朕放在眼中了吗!”刘志越说越怒,“糟了糟了,我怎么也想不到她会来,却也不能不让她进府,若让她看到这喜堂装饰……却又用何借口搪塞于她?”刘志此时当真是心乱如麻,赵嫣也皱眉心忧不已。
“志儿,你须得冷静,这般慌张哪有个皇帝的样子,却更会令其瞧出不妥。你勿要忧心,娘已让人将喜堂撤下,你只需这般对她说便可……”说着对刘志耳语一阵,刘志脸上惊慌之色随即换上一副惊喜之色,却随即皱眉,“孩儿怎能这般不孝,咒娘这些话语……”一脸犹豫之色,似不准备用美妇之言。
却听美妇慈声劝道,“咳,咳,娘本身也是身染咳疾,如此也不算咒娘,眼下只能这般了,你勿再迟疑。嫣儿,等会儿你跟明芳过去,娘自有安排,你也不必惊慌,好孩子……”说着美妇轻抚赵嫣发丝,满是怜爱,赵嫣本来不安的心神也略微定了定。
而后明芳姑姑赶来,美妇又在她耳中嘱托了片刻,才向正堂走去迎那不期之客,而赵嫣也跟着明芳姑姑离开了“椒室”。
半晌只见蠡吾侯府府门大开,美妇在门前迎候,从凤辇中走出一个妇人,只见这妇人圆平大脸,身子也丰腴饱满。只听美妇低头说道,“不知皇后娘娘大驾来府,臣妇有失远迎,还请恕罪。”说着向那妇人躬身一礼,这妇人不是旁人,正是梁冀之妹,皇后梁女莹。此时美妇封号是博园贵人,官秩自在皇后之下。
①敝膝:系在衣前的围裙;玉谷圭:瑑有谷(穀)纹的玉圭;大绶、小绶:系在腰间大小绶带;舄(xì):重底木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