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妖大意之下,身上被卿珩开了那么大个口子,嚎了起来,声音很是刺耳。
惊痛之下,海妖终于发了狠,用尽全力将蒙在他眼上的缚魂索震开。
海妖震开了缚魂索,而那缚魂索的一端却迅速向卿珩飞了过去。
海妖力道太大,缚魂索不受卿珩控制,卿珩想收回缚魂索,还没来的及念出口诀,缚魂索的一端便打在了她的胸口,她应声飞了出去,撞到了洞外的石壁上,又重重的摔回了地上,吐出一口血来。
卿珩吃力的回头望去,眼见洞外的石壁都已经粉碎,此时肋下一阵阵剧烈的疼痛感传来,刚刚那一撞,怕是将她的肋骨撞断了好几根。
嘴角不断有血溢出来,她抬起袖子胡乱擦了擦,撑起胳膊,却发现自己浑身拿不出半分的力气,她抬头望了眼乌云密布的天,却不知道该死的午时什么时候才能到。
她不能死在这个鬼地方,一定要撑到午时。
海妖顿时没了牵制,挣脱诛神链,目呲欲裂,向卿珩扑来,要报那一剑之仇。
卿珩吸了口气,忍着疼痛,将身上所有的灵力集于手中,使尽力气将缚魂索掷了出去。
卿珩受伤严重,掷出去的缚魂索自然没什么力道,还未靠近海妖跟前,便被海妖挡了下来,软绵绵的落在了地上。
刚刚那一掷,算是将卿珩身上最后一点修为都耗尽了,现在就算海妖发了善心将她放了,她已然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了。
卿珩眼见海妖这夹杂着许多力道的掌风离自己越来越近,心想,海妖眼下是真的要拼命了,这么一掌挨完,元神若侥幸不被打散,自己也能得个重伤,莫说修为,连命都不一定保得住。
眼下自己半分动弹不得,这一掌怕是无论如何也逃不过了,若是今日注定要死在这,她也不能太亏,只好拼了这三万年的修为,也要叫海妖难受一番。
卿珩咬牙支起身子,念起了炎火咒,以自身做引,唤出护体真火,欲与海妖同归于尽。
她的周围出现了些许火光,火光越来越亮,将半个石壁映的通红。
海妖见状,却也不敢靠近,慢慢停了下来。
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飞快奔过来,挡在卿珩的身前,卿珩只听得一声“不要”,便觉得没了力气,唤出的护体真火也暗了下去。
卿珩适才的术法,等同于用自己的护体之术将元神毁掉,这于金乌一族来说,与自杀没什么区别,若是刚刚的术法再持续一刻钟,卿珩便会灰飞烟灭。
她再也支撑不住,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尽数溅在了挡在她面前的人的衣襟上。
于此同时,海妖那一掌,终于结结实实的打了下来,卿珩失去意识前,只看到眼前一个身影,倏然倒下。
午时,日光如同烈焰暴长,空中一阵巨响之后,太阳发出刺眼的白光,黑暗阴沉的幽冥血海瞬间犹如白昼,阳光割开大片的乌云,从缝隙中撒了下来,十几万年暗无天日的幽冥血海,终于迎来了第一缕日光。
前一刻夹裹着巨浪翻腾的幽冥血海,瞬间平静了下来。
海水变得清明了许多,夹杂着小石块与岸边挺直的礁石碰撞,发出叮咚叮咚的声音,周围清风徐徐,像一双温柔的手,抚摸着刚刚过去的那场灾难的幸存者,给予他们慰藉。
昏迷许久的卿珩,手指终于动了一下,她皱了皱眉,缓缓睁开眼睛,却觉得身子暖暖的,伤口也没有方才疼了。
方才明明觉得很难受,怎么这会又不疼了?
她是不是已经死了?
她伸出手搭在自己的额头上,将刺眼的光挡住,随即望了一眼周围,目光所及处,却是一片狼藉。
她费力的笑了一笑,这里是幽冥血海,自己还没死。
她支撑着坐了起来,在瞥到距她不远的地方时,那一抹笑容立时僵死在了脸上:浑身是血的卿珏坐在地上,怀中抱着一个人,目光呆滞的望着远方,像是被使了定身法一般,整个人一动也不动。
卿珩心中漫过无数的惶恐与不安,她连忙挣扎着站了起来,跌跌撞撞的奔到卿珏身旁,她有些站立不稳:她周身的力气都被眼前所见的一幕抽离,此时像有个烧红的烙铁,正慢慢的烧烙着她的心。
她想说些什么,却只是张着嘴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她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果然还是发生了。
卿珏此时怀中抱着的人,即便没了呼吸,身子也已经冰冷,脸上却还挂着明媚的笑容,那是足以让山河失色的欢颜。
卿珩之前从未接触过死亡,也从来不知道,世上竟还有人,是这样美丽的死去。
馥黎嘴角有些血迹,已经凝固了许久,身上没有一处地方是完好的,单薄的衣衫上大片大片渗出来的血迹,像是寒冬里开出的梅花,散发着一种独特的美,悲凉而又绝望。
卿珏的脸上也有些擦伤,束发的玉冠歪了一些,头发有些凌乱,衣衫上也是血迹斑斑,卿珩在他身边立了许久,他也不曾动容。
卿珏盯着前方,卿珩不知道他究竟在看什么,但他的眼神空洞,没有任何的神采,此刻的他,像是没有元神的躯壳,跟死了没有什么分别。
不断有雨滴落下来,打在卿珩脸上,卿珩抬头,适才明媚的天空转眼乌云密布,下起了雨。
雨滴滴落在卿珏的脸上,衣裳上,他微微抬头向上斜睨了一眼,将馥黎的尸首轻轻的放到了地上,站了起来。
卿珏走过卿珩身边,声音有些低沉的说道:“跟我来吧。”
卿珩跟过去,在不远的地方看到了海妖,海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修为已去了九成,受了极重的伤。
两人按照来时婆婆传授的术法,在海妖身上下了禁制,将它封在了山洞中。
卿珏出来时,只对卿珩说了这么一句话:“你先回去吧。”
卿珩不由的顿住了步子。
出去的时候并没有来时那样的艰辛,海上的阵法已破,周围的瘴气也在午时之后渐渐消散,雨点越落越急,才一眨眼的功夫,卿珩的衣裳便湿透了,地上的血迹早被雨水冲刷掉,也将他们来过的痕迹一同洗了个干净。
看着抱着馥黎离开的卿珏的背影,她想起卿珏刚刚望着馥黎的眼神,却不知道要有多么哀伤,才能流露出那样绝望的表情
卿珩心中五味杂陈,她那时还不明白什么是爱情,她只是难过,自己在神界活了三万年,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接触到死亡,却是在馥黎的身上,而她,不希望她死。
那日,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頵羝山,只记得鲤赦来的时候,她的衣裳都已经湿透了,浑身冰冷,不说一句话,一直呆呆的望着卿珏离开时那条路。
鲤赦背着卿珩回了枕霞居,卿珩连着吃了许多天的汤药,身上的伤还未好,却又被噩梦缠身,睡的也不安稳,过不多久,便又病倒了。
躺的时间久了,也找不到别的事情可做,那些空闲下来的时间,便只能用来胡思乱想了。
卿珩虽不清楚卿珏是怎样以一己之力重伤了诸怀,但这一战,终究是他们胜了。
可她的心里,却感觉不到丝毫胜利的喜悦。
神界的史官们,提着笔得意洋洋的将他们从未亲眼目睹的幽冥血海这一战,浓墨重彩,载入了史册。
卿珩翻阅过那册史书,篇幅很长,书里尽是卿珩与卿珏如何英勇,如何打败了为祸数万年的上古凶兽,如何振奋人心的大胜而归。
对于此战中丢掉性命的馥黎,却自始至终只字未提。
卿珩心里很清楚,馥黎是为了他们而丢掉了性命。
当日若不是她与卿珏找到了南海,馥黎如今或许还好好的活在这世上。
而今日玉裳的出现,像是在时时刻刻的提醒着卿珩,当日幽冥血海上,馥黎惨死的模样。
而她也会想起,两千年前,卿珏失去爱人,馥黎没了性命,都与她有关。
这两千年来,卿珏时常会跑到南海海底,在保存着馥黎尸体的珊瑚台上,静静地待着,一句话也不说,一待就是好几日。
亦如他们的爱情,并没有因为馥黎生命的逝去而结束,卿珏将馥黎放在心中,时时刻刻缅怀,就如他们两人,自始至终,从未分开过。
睡的太久,卿珩觉得头有些晕,脑子也不是很清楚,一边的身子被压的发麻,她直起身坐了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觉得略微舒服了一些。
卿珩抬眼朝外瞧了两眼,却发现自己几日前亲自搬到外面的植楮草,此刻就在离她睡榻不远的地方。
自打上次他们从幽冥血海回来后,卿珩就连着做了半月的噩梦,夜里时常会梦到幽冥血海的事情,之后从睡梦中惊醒,且惊醒后,再难有睡意。
秦艽来枕霞居时说,脱扈山上长着一种很有灵性的仙草,叫植楮,此草有安神的功效,将它置于榻前,便再不会做噩梦。
辛夷听说之后,便冒着风雨只身前往脱扈山,在山上找了好几日,果真寻来了一株长了几千年,将要修炼成人形的植楮草。
辛夷将它植在盆中,放到了枕霞居卿珩的睡榻前,或许是植楮草起了些作用,卿珩之后才睡的安稳了些,也没有再做噩梦。
这时候还能记得将植楮草搬进来的人,除了辛夷,还会有谁呢?
看到端着药碗进来的辛夷时,她有些失神。
“好些了没有?”辛夷坐在榻前,将药碗放到了卿珩手中。
“我好多了,我现在觉得很舒服,身体也没有不适,这汤药,可以不喝吗?”卿珩瞥了眼药碗中冒着热气、黑乎乎的汤药,可怜兮兮的望着辛夷。
辛夷将药碗递了过去,说道:“那就好,这是秦艽配的汤药,是用他存了许久的仙草,熬了好几个时辰,才熬出这么小小的一碗,你还是将它喝了吧。”
卿珩看了一眼辛夷手中的药碗后,又瞧了一眼辛夷,在她的记忆中,辛夷一直是个老成持重的男神仙。
在逼着卿珩吃药的这件事上,他从来都有自己的一套方法,且几句话,便能让你无力反驳,卿珩自小到大深有体会。
而辛夷此刻的表情告诉她,这件事情,同样没有转圜的余地。
卿珩叹了口气,无可奈何的伸手将药碗接过来,仰头将汤药一饮而尽。
汤药接触到舌尖时,又辛又苦的味道,让卿珩不自觉的皱了一下眉头,她瞧着碗底的药渣想:这个秦艽,到底用了什么仙药熬的药,味道怎么这么苦?
见卿珩嘴角有些残留的药渍,辛夷习惯性的抬了手就去擦时,正好撞上了卿珩望过来的眼神,蓦然之间,他感觉耳根有些发烫。
他动作一滞,却又像是反应了过来,立刻将停在半空的手抽了回去,此时的气氛,略有些尴尬。
卿珩见他神情不甚自在,忙转开话题,似不经意的问道:“小师叔,怎么我没瞧见鲤赦,他又到哪去了?”
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从小一起长大的辛夷,今日看着她的神情,好像与平日里,有些不同,而面对这样的小师叔,她竟有些不习惯。
卿珩将药碗递给了辛夷,辛夷接过药碗,站起来将它放在了桌上。
他从袖中掏出来一方锦帕,放在卿珩的手上:“喏,你自己看。”
说罢,辛夷不着痕迹的从石桌前拉了把椅子过来,重新坐下。
卿珩望了一眼辛夷,带着几分疑惑接过锦帕打开,上面就书了两行字:“主人,鲤赦有十分要紧的事,需要出去一段时间,过几天便会回来,勿挂念。”
字迹歪歪扭扭,这等春蚓秋蛇之作,除了鲤赦,还有谁能写的出来?
“这死小子,不知道又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卿珩将锦帕扔在了榻上,在心里将这个没什么良心的鲤赦骂了八百遍。
卿珩瞧一眼外面的天色,又问道:“如今是什么时辰了,婚宴结束了么?”
辛夷笑道:“那是自然,之前师尊见你不在席上,还问我你去哪了。”
卿珩猛地抬头紧盯着辛夷,问道:“真的,那你说了什么?”
辛夷说道:“还能说什么,实话实说呗,说你身体不舒服,师尊便让我回来照顾你了。”
卿珩瞥了一眼药碗,问道:“那这药,是你叫秦艽熬的?”
辛夷点头道:“是啊,怎么了?”
卿珩小声嘟囔道:“知道我不喜欢喝药,还跑去找秦艽。”
辛夷笑着摇摇头,半晌之后,又问道:“你今日是怎么了,为何见到卿珏他媳妇时,脸色那样的难看?”
卿珩怔住,盯着辛夷,半晌没有作答。
她在想,此刻该说什么,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看见玉裳的脸时,为何会那样的惊慌失措。
卿珩想了想之后,低着头答道:“或许是最近太累了,所以白日里才有些失神,休息一下便会好的。”
辛夷见她不愿再说,也没有追问,只轻轻的问道:“是吗?你都躺了一整日了,若是哪里不舒服的话,定要告诉我。”
卿珩瞧着辛夷一本正经的样子,噗嗤一声笑道:“即便我真的哪里不舒服,告诉小师叔,又能有什么用,你又不是会瞧病的医仙。”
“我最近自个琢磨了一首曲子,有些安神的作用,你听我吹奏一番,能睡得踏实些。”辛夷一脸的认真的说完,起身就要去屋中拿笛子。
卿珩摇摇脑袋,干笑着说道:“不用不用,真的不用吹了,我睡得很踏实,一直很踏实。”
“也是,你既还能讲这些风凉话,我料想也不会有什么大碍,那你先休息,我还得去师尊那一趟,有空再来看你。”辛夷说完,拿了药碗,出去了。
辛夷走了许久,她才起身下了榻,地上有些凉,卿珩却没有穿丝履,她几步走到案前,将不记得什么时候拿出来的夜明珠收进了匣子,放在了案上。
她对黑暗有着与生俱来的恐惧,夜里休息时,房间整夜都是灯火通明的,这几万年来皆是如此。
頵羝山上以前都是召唤火光兽照明的,因她屋中火光兽太多,引得枕霞居走了好几次水,圣尊才下令,将屋中所有的火光兽都放逐出去。
后来,枕霞居所有照明的物件全都换成了夜明珠。
她回到榻上,拉了被子准备蒙头睡觉,却听得隐隐约约从外面传来的一阵乐声。
将被子从头上拿开,她又侧着耳朵,仔细的听了一阵。
这笛声悠扬婉转,如空谷幽兰,又如一汪清泉,令人不自觉的沉迷其中。
这阵乐声,倒是像极了辛夷平日里最喜爱的一柄玉笛发出的声音,也是,除了辛夷,凌晖殿中谁还会在大半夜奏笛鸣箫呢?
她心满意足的闭上眼睛,在乐声中渐渐沉入梦乡。
说来也怪,卿珩听了辛夷的曲子之后,心绪倒真的安宁了不少,也算是安安稳稳的睡了一夜。
因卿珩知道自己的新嫂子长得与馥黎一般,便有些担心自己再见着玉裳时失态,卿珏的婚宴过后,卿珩每每在凌晖殿中看到玉裳,远远的便会躲开,众人待在一处,玉裳来之前,卿珩也会寻个由头去别的地方。
当然,她也从未主动去过依云阙。
而一向与卿珩亲厚的兄长卿珏,在成亲之后的两三个月里,也是莫名其妙的从未在凌晖殿中见着卿珩的影子。
玉裳之前便知道,卿珏有个妹妹,成亲那日,只是远远的瞧过一眼,但在她嫁入凌晖殿之后,她却从未见过这位小姑。
她好几次准备了见面礼,带去枕霞居时,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去了诸多次,都没见着卿珩。
頵羝山的后山,是个观景的好去处,頵羝山上顶好的风景都在后山,只是后山风景虽好,但因也有旁人随意去不得的钟阁与青莲屿,頵羝山上的别的神仙都不常去后山,后山倒是很安静。
钟阁是金乌一族存放法器、古籍和各类珍宝的地方,而青莲屿,则是圣尊在頵羝山上的闭关修炼之所。
为了防止旁人误闯,圣尊亲自在钟阁和青莲屿周围设了好些个禁制,附近机关重重,就连身为少主的卿珩,也是不敢轻易靠近。
平时除了守护钟阁的辛夷,与住在后山药坞的秦艽,頵羝山上其他的神仙也都很是自觉,极少有人去后山。
起初,卿珩去后山的目的,单纯只是为了逃避圣尊安排的繁重的课业,来讨个清净。
然而,在后山待的时间长了,她却觉得,这里像是远离了喧嚣的一方净土,无人前来打扰,闲暇时也可以到这里来,细细想些自己的事情。
最近,她听说玉裳时常跑到枕霞居中寻她,为了避开玉裳,她也常去后山坐着。
后山有两座亭子,一座在药坞前,一座则是旸谷边上的旧亭子,这旧亭子很是清净,亭子里却都是些石凳子,自然不比卿珩屋中的金丝软榻,坐久了浑身都不舒服。
今日卿珩已在后山亭中待了两个多时辰,起身时,腿都有些发麻了。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腿脚有了知觉才准备转身回去,却被一个白衣仙娥挡住了去路。
卿珩抬头仔细看了阵,觉得这副眉眼很是熟悉。
卿珩想了半晌,才记起眼前的仙娥像是圣尊身边的丫头,但名字叫什么,卿珩却记不清了。
她笑了声,问道:“你来这后山做什么?是找我有事么?”
仙娥行了礼,不紧不慢说道:“少主,圣尊请你现在过去一趟。”
卿珩点头,跟着她到了凌晖殿,又走了一段路后,仙娥却在依云阙门前停了下来,她示意卿珩自己进去,之后便干净利落的转身离开。
卿珩心中满是疑惑,向前行了几步,停了下来,又回头望了一眼远去的仙娥的身影,在外面站了一阵,才走了进去。
她有好几月都没来过这儿了,依云阙中的物件陈设和以前大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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