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轻寒扭头看,发现楴白的脸上竟然也含了浅浅的笑。似春风已度,暖意洋洋。
两人立在船头,柔风肆意、衣袂翻飞间,竟然少了平日里的冷漠和隔阂。
第一次,慕轻寒觉得他不是那么令人生厌。趁着这会儿氛围和暖,她抬头问:“我们这是去哪儿?”
“芷萝秘境。”楴白的回答很简短,似乎并不想攀谈过多。
没关系,慕轻寒的脸皮厚一些,她扬声追问:“去那里做什么?难道学习天族的术法,还需要去固定的教室吗?”
“教室?”楴白顿了一顿,淡淡地说:“我听说你闲暇时间全耗在风离的书库里,以为你博古通今,已经不需要我再废话。没想到,你连人族修炼的法门都不知道吗?”
“愿闻其详。”慕轻寒懊恼地点头。
“我且问你,你知道作为人类,如果修习魔族和妖族的术法,会五内俱焚走火入魔。所以来求天族术法。可是,天族术法对人类而讲在修仙一途,你真的要一步一步修吗?修多久才可开悟你知道吗?”
见慕轻寒傻怔在原地,他继续说:“自人类被种了慧根几千年来,上至高堂君主,下至庙宇道徒,一心清修者数百万人,而修至天道的,不足十人。平均用了六十余年。而人族所谓天道,却只是如今天族术法的扬尘,连术法之边都没有探到。”
“啊?”
“你想学天族术法,还因为唯有天族术法可克制魔妖两族。而这两族,或许跟你的家人失踪不无干系。但是,数十年后你修成,还有必要寻你家人吗?人类寿不过百,你们耗得起吗?”
“还有,”楴白继续说:“无论何种术法,均有反噬之力。你凡体肉身,如何承载天族术法的反噬?到时候不等救出父母,你自己就先死了。这样也可以吗?”
船头的风吹得慕轻寒有些晕眩,随着楴白的一句句诘问,她感觉自己心上像压了一块石头,越来越沉。她抬头看向楴白,见他凝神看着远处的云雾,思虑间表情却轻松淡定,心中顿时有了一线希望。
“所以我们来到这里是吗?是有解决办法的对吗?”慕轻寒连忙问。
“是的,”楴白点点头:“‘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人族也曾经把芷草佩戴在身上,却不知道有一种芷草,是用来涤荡上古净土里的五浊气息的。如今我们只需找到芷萝秘境里的白芷王,其余的就好办了。”
“那么,找到白芷王,接下来怎么办呢?”
楴白看了她一眼,却没有应答。等慕轻寒再追问,他的神色里便有了一丝不耐。
看来,他一直没有变。还是那个自大狂吧。
不过,她从早上醒来,心里就还藏着一个问题想问。顿了顿,慕轻寒轻轻开口:“那个,你那个达罗球迷宫里,困着个小孩子,你知道的吧。”
从离开达罗球迷宫,慕轻寒心里就一直惦记着慕离离。她想着或许可以求求楴白,把慕离离放出来。
楴白静静地注视着水面片刻,说:“是两个。”
听到他承认,慕轻寒心里涌出些希望:“可以放其中一个出来吗?那个性子柔和的。”
她盯着楴白,希望从他那冷静自持的表情里,看出些柔和的松动。但是并没有,楴白的眸子里掠过一丝阴冷,简单地说:“不能。”
慕轻寒在心里叹了口气,靠着船篷,不再说话了。
静默不过片刻,空气中突然有了炙热的气息。
像是从舒适的雨后清晨,瞬间被丢入湿热的午后。
感觉到氛围不对,慕轻寒立刻紧张地站了起来。回头看楴白,见他往天上看了一眼。
慕轻寒就也抬头,往天上看了一眼。这一眼不要紧,她目瞪口呆,下意识就朝船篷内逃去。
周天之上,不知道从何处坠下来滚滚烈焰!那火团每个足有半米大小,携带着狂风朝着乌篷船直坠下来。原来,那湿热,就是这烈焰到来之前,和湖水结合,蒸腾而来。
“楴白!”她喊。
楴白没有做声,他甚至用一种“怎么这么大惊小怪”的目光看了慕轻寒一眼。可是怎么办!那火焰已到头顶,瞬间将要埋没整艘小船。
事到如今,竟然还要装B吗?
她心里怒骂!
可是下一秒钟,她就明白楴白为什么如此镇定自若了。
因为脚下的水中突然传来一声嘶吼,青龙巨大的身子自水下翻腾而出,它的背上仍然负着乌篷船,却丝毫不影响它伸展身体——腾云而起!
四周的火焰嗖嗖掉落水中,青龙的巨爪甚至毫不在意地抓到一个,抛入远处。偶有火球靠近船体的,被这巨兽一口水浇灭了。是的,这龙竟然还会喷水!
是的,传说中龙不就是司雨之神吗?当然可以下雨啊。
她在心里赞叹着,乘坐着在空中穿行的乌篷船,恨不得把这条龙搂进怀里。
此时此刻,我是在飞了吗?谢谢你救命啊!她心里想。
云端之上,风里含着清冷的气息。这气息让慕轻寒有一瞬间的恍惚,不知道怎么了,这种风中驾驭灵兽的感觉如此熟悉,她好像也曾经乘坐什么巨兽,在风尘之巅伸手擦过云角。天地尽在眼中,风云被踩在脚下。是幻觉吗?还是或许存在的前世。
空中腾飞足有半刻钟,青龙才重新潜入水中。慕轻寒紧紧抓着船篷的手,终于松开了。
她注意到,当她惊恐呼救的时候,楴白在刻那个扇骨。
在她惊讶赞叹的时候,楴白在刻那个扇骨。
在她欢呼雀跃的时候,楴白在刻那个扇骨。
于是,当乌篷船终于靠岸,青龙潜入水底消失不见,他们步入青草绵延的向阳水岸时,慕轻寒平复激动的心情,忍不住问:“你刻这个扇骨,是要送人吗?”
楴白看了她一眼,答非所问:“此处即是芷萝秘境,前行两里就是翠萍山谷,你去找白芷王吧。
这一声吩咐瞬间打消了她的好奇心:“我自己去找?虽然我认识白芷长什么样,但是白芷王是什么样的?最大的那颗吗?”
“你们人族不是凡事都讲个缘分吗?去吧,我等你一个时辰,也就是你们所谓的两个小时。你不回来,我就回去了。”
慕轻寒看他说完这话,便席地而坐,自顾自雕刻一根扇骨了,全然没有理会她的不满和惊疑。她只好一跺脚,转身向远处的山谷跑去。没跑几步,就被一根伸出地面的根茎绊倒,整个人摔了出去。在湖岸边端坐的楴白,被这响动惊得往她跑去的方向看了一眼,见慕轻寒已经爬起来,寻到一条小径,风驰电掣般奔去了。
楴白凝视她背影的神情,便似乎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