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太平二年(557年)梁敬帝萧方智禅位,陈霸先代梁称帝建立陈朝,史称南朝陈。霸先登基后,立正妻章要儿为后,侄子陈蒨为临川王,其妻沈妙容为临川王妃,大赦天下。
又是一年大雪天,银色覆盖了建康的每一个角落。树梢上,屋顶上,甚至连站岗侍卫的发间都染上银霜。
城门,一个身着便服的少女鬼头鬼脑地往外看。她明眸皓齿,肤如凝脂,头发松松地挽成一个髻,煞是俏皮。
“侍卫大哥,我爹回城途中忽得急病,病得厉害,小女子这是要去照料我爹爹啊,侍卫大哥行行好高抬贵手,让我出城吧!”那女子被侍卫拦住去路,不禁情急,美目中盈了泪水,楚楚可怜。“我自小没了娘,是爹一把屎一把尿把我拉扯大,如今情况危急,我顾不得去办出城的令牌,还望大哥们能够见谅……”
那守城的侍卫个个木讷实诚,哪见过这样水灵的女孩,经她几番哭闹,心下一软,便将她放出城去。少女行出城门十来步,这才把泪水擦拭干净,露出鬼马的笑容来。
这少女正是陈见凝,当今皇上陈霸先的爱女。皇宫沉闷难忍,怎耐得住见凝古灵精怪的性子,这私自离宫的戏码,她早已行过数次。霸先疼爱见凝,每次即便被发现,也只是小小责怪数句。
见凝在建康城集市上东拐拐,西晃晃,这里买些小首饰,那里看些小花样,一时乐上心头。自从霸先登基,王頠被缢后,再也没有人逼她嫁与他人,她的心早已飞向了另一个地方,那里有她的意中人——韩子高。
她也不愿承认自己喜欢那样一个高傲的人。蛮子飞扬跋扈,对她不理不睬的样子,总是让她很恼火,却也让她不自主地被他吸引。每每他逗她,欺负她,她总觉一颗心小鹿乱蹦,一时竟忘了怎样呼吸。
她从小在司空府里长大,哪里喜欢过什么人,情窦初开的见凝,也顾不得什么公主身份,日日想着子高,只恨不得天天能与他相见。
想着子高,见凝扑哧一声笑出来,弯弯的柳叶眉,明亮如星辰的眸子,即使是衬着寻常百姓家的便服着装,也美得惊人。
好不容易走到临川王府门前,见凝正准备走上前去,只觉得腰间一空,再看,只见腰间荷包已被人掳走。
“啊,小偷!快捉住那个小偷!”见凝大惊而呼,还没等她追上去,一个白影便从她身侧窜出,朝小偷的方向追去。见凝忙跟上去,看见追小偷的那个人身手矫捷得很,没跑多远便窜进一个巷子里,轻易追上了小偷,夺回了他手中的荷包。
“姑娘的荷……”那人将荷包递过,看见见凝的脸时,话语却哽在喉间。半晌,他下跪行礼,“韩子高参见公主殿下。”
“韩子高!”见凝喜出望外,“你快起来快起来!你怎么不在府里,反而在街上呢?你又怎么会那么刚好碰见我被抢荷包呢!”
“公主多虑了,子高刚奉临川王之命上集市买上等好马,恰好遇见有人被劫,并不知道是公主。”蛮子不卑不亢地直起身。陈霸先登基后,这是他第一次遇到见凝。几月之间,她已贵为公主,高高在上。
“韩子高,你要去买马?我……不,本公主跟你一起去吧!”见凝高兴地扯住蛮子的衣袖,却被蛮子甩开。
“公主金枝玉叶,不好好在宫里呆着,跑出来胡混,若是被皇上发现了,有你好受的。”他嘴上毫不留情,知道见凝不会与他讲究什么礼节名分,也就随便了起来。“您这个祖宗自己不要命,可别扯上子高陪葬。公主还是快回宫吧。”
“我偏不回去!”见凝嘟起嘴,快步跟上来,“我不管,今日我就跟着你了,你去哪我就去哪,我要是出了什么事,你信不信父皇会为你是问!”
“……”蛮子无可奈何,只能怨自己为什么当初动手救了这么个蛮横不讲理的女子,给自己留下后患。他当下灵机一动,唇边浮起一个坏笑,“当真是我去哪,你就去哪?”
“那当然!”见凝绽开笑容。
“好,这可是你说的。”蛮子摇着手上的马鞭,转过身去,忍俊不禁偷偷笑起来。
雪月楼前,浓妆艳抹的姑娘们扭动着腰肢吸引来客,拉拉扯扯地站在街上。这些姑娘个个都是貌美如花,争奇斗艳,各显**。
“这……这是什么地方啊,她们怎么穿成那样,不害臊!”见凝看着那些人,羞红了脸,她还年幼,又自小在司空府中长大,哪里来过**这种地方,这下突然看着姑娘们这般主动,有些不知所措。
“是你说的我去哪就去哪,怎么,后悔了?”蛮子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看她羞红脸的样子煞是可爱,捉弄她让他感觉到格外开心。
“你!”见凝拉起他的袖子就往外走,“我们走,我不许你来这种地方!”
蛮子被她拉着扯了好远才败下阵来,嘴上却仍不饶人。“你是我谁啊,不给我去这去那,去**可是男人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就凭我是当朝公主,本公主命令你不许去你就不许去!”见凝气急败坏,叉起腰来。“去那种地方,你就不觉得伤风败俗吗!**之徒,亏我还以为你有多正直!”
蛮子忍俊不禁,假装轻蔑地看了她一眼,“遵命,公主殿下,现在可以让在下送你回宫了吗。”
“我不回宫,好不容易溜出来,宫里无聊死了!”见凝听见他要送她回宫,忙摆手。她说到气急之处,忍不住用手推了推蛮子,这一推倒好,刚好推在他的伤口上。“啊哟!”蛮子吃痛,捂住手臂叫起来,见凝这才发现他受了伤,忙扑上来问长问短。蛮子见她着急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
两人正嬉笑着,没有发现不远处有个黑影正躲在巷子里看着他们。那人身着一身黑衣,只有露出来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闪烁着漆黑的仇恨,幽暗如蛇蝎,炽人如火焰。
临川王府。
陈蒨坐在案前批阅着军令,眉宇间有掩盖不住的疲惫。沈妙容静静地走进来,一身素色衣衫,凌虚髻,端庄优雅。
“王爷,您看这军令看了一天了,喝口茶歇会吧。”她走到陈蒨身侧,递过茶杯。陈蒨接过茶,目光却不离军令。他难以忘怀叔父登基那日,金銮殿上,叔父穿着明黄色龙袍,目光威严而冷淡。他抿着唇接受百官叩首,皇帝玉玺,奏大乐之音。乐声回荡了整个建康城。他得而偷偷瞥见叔父的表情,严厉如斯,平静如斯,仿佛他并不是正在接受登基仪式。帝王易换就是如此,无论那人是以何种方式即位,篡位也好,谋反也罢,只要坐上了这高高在上的龙椅,底下的人就得俯首称臣,就得奉他为真命天子。他知道,要想叔父这皇位坐的稳稳当当,他这个当侄子的更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替他守住江山,替他铲平乱党。
“王爷,臣妾要告诉王爷一个好消息。”妙容轻轻伏在陈蒨耳边,“伯宗要当长兄了。”
陈蒨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翻过一页纸,这才怔住,抬起眼来。“……你说什么?”
“臣妾说,我们又有了一个孩子。”她柔声道,两颊泛起绯红。她伸手抚住小腹,怀胎二月,小腹还很平坦,看不出什么,她自己却知道,她是要当娘的人了。
陈蒨放下军令,站起身来,手指竟然有些轻颤。他平日冷漠淡然的目光中闪出一丝狂喜,唇边不自主浮起笑容,“妙容,你又怀上了……?”他小心翼翼地抚上妙容的小腹,甚至有些不敢置信的激动和不知所措。
妙容轻轻倚在他怀里,笑容恬静而纯美。“若是能再给陛下添一个小皇子,再好不过。”
正午的集市,人头挤挤,一派繁荣景象。
“这马驹多少钱一匹?”蛮子找到马市,看中了一匹黑色的马驹。
“不要买这匹!”见凝拉过他,“你不懂,这相马,学问可大着呢!五哥没教你吗?”
蛮子一愣,“这相马还有学问?不是看哪匹壮实,毛色光滑就好了嘛?”
“那可不是!”见凝抚摸着其中一匹,唇边浮起得意的笑容,“本公主教你吧,这相马讲究结构,且不说挽马及乘挽马,就先看乘用马。耐力与柔韧性不容易比较,就先比较短途的速度和爆发力。“快马”应是这样:眼大、鼻孔大、耳直立尖小、腭凹宽广、颈长且趋于直颈;耆甲偏高背腰平直、正尻或水平尻、胸饱满且圆隆。最重要的还有四肢端正、步伐正直向前,这样的马才跑得快。”
“你一个姑娘家家的,还懂这些。”蛮子挑起眉,“不是唬我的吧?”
“你!……爱信不信!”见凝嘟起小嘴,却只听那卖马的人迎上来,“姑娘可是行家,瞧瞧,我这两匹马驹,四肢端正,跑起来可快了,别说是用作乘骑,就是作战马用都绰绰有余!”
“漂亮的马不一定是好马,不漂亮的马不一定就跑不快。”见凝看马主肯定自己,又洋洋得意起来。“我看你选的那匹就不一定跑得快!”
蛮子看她得意的样子,正想找个机会反驳,只见一道黑影闪出来,那人举着匕首就朝见凝刺去!
匕首闪出银光,寒气凛凛直逼见凝!
“小心!”蛮子推开见凝,与那人打斗起来。那人见事不好,一眨眼的功夫跑走了。蛮子再想追上去,那人却已经消失在人群中。
“公主,你没事吧。”蛮子走到见凝身边。她余惊未歇,经此大变眼眶微微泛红。“是谁……谁要杀我?”
“能把目标对准公主的,定是对公主十分了解的人,否则不可能认出已经易装的公主。”蛮子沉吟。“公主平日,可有结下什么仇家?”
看见见凝一脸疑惑地摇头,蛮子也当下否定了这个结论。见凝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丫头,能有什么仇家。这个人,一定和王僧辩脱不了干系。
“你,随我到临川王府,先把这事向临川王禀告。”
“有人要刺杀你?你可看清那人的容貌了?”平淡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陈蒨望向见凝。“你好端端地待在皇宫里,谁能刺杀你?”
“五哥,”见凝垂下眸子,“你别告诉父皇,他会把我关在凝香阁的!”
“就该把你关起来。”陈蒨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喝了一口茶。“老是乱跑,没个分寸。改日我告诉叔父,让他早点给你指个婚,找个皇亲贵戚嫁了,也省得老给他惹事。”
“五哥!你明知我……”见凝余光瞥向候在厅外的蛮子。“我……”
陈蒨唇角扬起一丝笑意,“你那么一厢情愿,也不知别人喜不喜欢你,女儿家的也不懂得矜持点。”
“……”见凝找不到话回应,只得悻悻地低下头。
“待时机成熟,我自会向叔父提出此事。”陈蒨笑着安慰她。他这个傻妹妹,差点就嫁了给旁人,如今王僧辩的事情告一段落,陈霸先定不会再阻挠她的心愿。如他所料,见凝果然喜出望外。
“谢谢五哥!”她笑颜如花,全然忘记了遇刺的事,一溜烟地跑出去。
蛮子见她兴高采烈地跑出来,一头雾水,不禁问道:“公主知道是谁行刺了吗?”
“管他呢,眼下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办!”见凝一脸贼兮兮的坏笑。
蛮子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升起,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什么事……?”
“就不告诉你,到时你就知道了!”她调皮地说了一句,屁颠屁颠地跑走了。
蛮子看她兴奋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走进厅内。
“将军,公主她……”他指了指见凝远去的方向。陈蒨笑得一脸宠溺,“我已经差人将她送回宫了,你不必担心。倒是这次行刺的事……”他的笑容逐渐沉下来,“你认为会是谁?”
蛮子摇摇头,“如今杜龛,张彪已平,我实在想不到还有谁会对公主痛下毒手。那人招招直取公主性命,定不简单。”
“我倒是想到有一人……”陈蒨眸中划过一丝幽冷,薄唇抿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