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乞儿到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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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川王府。

  蛮子奉茶入厅,只见陈蒨以手扶额,面有倦意。

  “王爷,头疼吗?”蛮子眉间微蹙,“要不要叫太医?”

  陈蒨挥了挥手,摇摇头,“不必了,昨晚喝多了酒,头疼是正常的。”他接过茶喝了,翻开一本折子。

  “文育和安都被俘了,铁虎死了。”他目中流露些许忧伤。

  “嗯,我也听说了。”蛮子垂眉。“皇上可有指示下一步怎么做?”

  “他叫我按兵不动,做好警戒。”陈蒨叹一口气,缓缓抬起眼,“他说,过些时日要派我驻兵南皖。”

  “南皖?”蛮子大惊,“为什么?”

  “南皖乃我南陈军事重地,多年来疏于防守,极易受到北周觊觎。叔父派我前去,一是为了探测北周国情,二来,陈国久久未立储君,顼儿、昌儿被俘在周国,我若长期留在建康,必会被认为是储君的不二人选,叔父担心我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蛮子垂下头,像在思考什么。

  陈蒨注视着他的脸,半晌后缓缓地说:“子高,这次你不一定要跟我去。如果你想,我可以给你在会稽安排一个职务,你可以安心照顾父亲。南皖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离北周那么近的一个地方,说不定还有危险。你可要想清楚。”

  蛮子怔住,眼里的犹豫更重。

  留在这里,除了照顾父亲外,还可以处处打听筝儿的消息。他迟疑地看向陈蒨,他仍旧是那样平静清冷的表情,似乎所有的事情与他无关,又似乎所有的事情他已运筹帷幄。

  如果没有看见过他脆弱的样子,他也许真的会相信,天底下没有可以让陈蒨畏惧的东西。可是偏偏——

  他知道陈蒨其实并不如他表现的那么坚强。他需要一个可以信任的人,需要一个伙伴。这种十万火急的时候,他韩子高不能自私地退缩。

  因为他已经不是韩蛮子。

  他是南陈勇将——韩子高。

  “我去。”他轻轻一笑,向陈蒨伸出手。“在子高眼中,陈蒨不只是临川王,不只是信武将军,更是对我有知遇之恩的挚友。”

  陈蒨的心里涌起一股小小的暖流,冲淡了这么多天积蓄在他心中的浓浓愁意,让他的唇角不自觉地浮起一丝笑容。他伸出手盖上蛮子的手,用力地压下去。“好,我们一起守住南皖,守住大陈的江山。”

  蜡烛已燃剩半截,烛泪滴落的样子,像是光影下新娘思家的眼泪。

  “这大白天的,把蜡烛熄了吧。”章要儿柔柔的声音传入妙容的耳朵。妙容怔怔地回过头,轻轻“哦”了一声,看着涣香徐徐步向那根烛的身影,唇角升起一抹略带涩意的笑容。

  她轻轻抚上小腹,那里已微微有了些怀胎的样子。

  “妙容,今日你的心思可不在本宫这啊。”章要儿轻抿一口茶,华丽精致的妆容下,一双眼睛轻轻地扫过妙容的小腹。

  “皇后娘娘哪里的话,妙容是来给皇后娘娘请安的,又哪里敢有旁的什么心思。”妙容收回了神,轻轻地回应。

  “你不必紧张,本宫也是过来人。怀胎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小心谨慎一点,熬过这十月,也就没事了。你还年轻,未来还得给蒨儿再生两三个大胖小子,其乐融融,儿孙满堂,本宫这心里啊,可就甜了。”章要儿掩嘴轻笑。她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讲话做事却成熟稳重。妙容常听府里的丫鬟们嚼耳根子——皇帝的那么多个妃嫔中少有极宠,有了子嗣,也不过是早夭的儿子。章后行事心狠手辣,这些早夭的孩子们有多少个是她害死的,又有多少个是她间接害死的,无从考证,也无人敢考证。

  “皇后娘娘所言极是。只是这十个月,臣妾不能周到地服侍王爷,还请皇后娘娘为臣妾指一条明路。”妙容垂眉敛首,低声说道。

  既然她心肠狠——

  她只能明哲保身,作出一副贤良淑德,宽宏大量的样子。

  “妙容,你能这么想自然是好。沈家出了你这么个聪慧伶俐的女儿,也算是沈法深上辈子修来的福分。”章要儿显然没有料到她会主动提纳妾这件事,神情有些惊讶。

  “妙容是王爷的人,自然一切为了夫君着想。”她轻轻笑了笑,将心中的苦涩尽藏眼底。

  秦淮河岸,酒家林立,浓酒笙歌,无数商船昼夜往来河上,许多歌女寄身其中,轻歌曼舞,丝竹飘渺。

  柳竽瑟欣喜之色溢于言表。庄子中说的那种坎井之蛙,就是指她这种没有见过世面的人吧,秦淮河畔的繁荣,她在来之前就有想象过,没想到真正来到这里,还是被这里的景象震撼了。

  “咕……”肚子忍不住叫了一声,竽瑟捂住肚子,看见不远处卖烧饼的铺子,金黄色的烧饼直惹得她的馋虫一条一条地往外钻。她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掏出五铢钱,“老板,来两个烧饼。”

  拿着烧饼,她的心里全是说不清的喜气。烧饼温热的触感从手心传进心里,很是舒服。眼看着街上的行人多起来,她的眼里不禁透露出一丝充满希望的神情。

  在文人墨客如此聚集之地,应该会有他的消息吧——

  她想着,走入一家酒肆。

  “小兔崽子,大爷的钱袋你也敢偷!”一个粗壮的男人高吼着抓紧一个瘦弱的少年,少年的手紧紧地抠着那个钱袋,大大的眼睛在脏兮兮的脸上闪着坚毅的光。面对男人的毒打,少年苍白干裂的嘴唇死死地抿着,不发出一丝声音,他身上已有些旧的伤痕,经男人一打,伤痕开裂,渐渐渗出一些鲜红色的血迹。

  “喂!你一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小男孩,要不要脸啊!”竽瑟忍不住大叫出声。那男人愣了愣,冷笑了一下,放开那个男孩朝竽瑟走过来。

  “你这个小子胡说什么鬼话,老子教训谁,还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的!”

  竽瑟心里暗叫不好,忙陪着笑脸说,“大爷,我也就那么一说,您别放心上啊……”那男人哪里买账,抡起拳头就往她身上打过来。

  竽瑟刚吓得闭起眼睛,只感觉到有人抓住她的手腕一扯,整个人被拽得跑起来。她还没来得及捂住自己的帽子,就已经被那人拉着跑出了酒肆。

  跑了没多远,她被带进一条黑黑的巷子里,这才停下来。

  “喂……你干嘛拉着……我……跑啊!”她理顺急促的呼吸,过了好一会才缓过来。回头看见那个拉她的人,果然是那个脏兮兮的少年。那少年叉着手冷冷地看着他,眼中尽是不屑和轻蔑。

  她好容易直起身,只见那少年自顾自地拿出钱袋数起钱来。

  竽瑟斜着眼望他,心里突然升起一丝怜悯。“喂,你很缺钱用吗,沦落到去偷?我告诉你啊,偷窃不是小罪,指不定哪天被交到官府去,那可是大罪啊。”

  少年也不说话,小心翼翼地把钱倒出来数好,又小心翼翼地塞回钱袋子里。

  “你干嘛不说话,难不成是个哑巴?”竽瑟凑近了些,闻到男孩身上刺鼻的血腥味,皱了皱眉头。“喂,你身上都是伤啊,不处理一下会感染的。”

  男孩像是嫌她烦,扭过头瞪了她一眼,站起身来挪动到离她远一点的地方。

  “你也挺可怜的,我这还有两个烧饼,你拿去吃吧。”她忍痛掏出那两个烧饼,向男孩递过去。

  男孩怔了怔,本能地想要伸手,却咽了咽口水,倔强地别过头。“没事的,吃吧,我还有钱呢,还能再买。”竽瑟又把饼往他那边推了推。

  男孩像是饿极了,忍不住接过饼,大口吞咽起来。他那副饿死鬼投胎的样子逗乐了竽瑟,她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男孩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口上却不停歇,半会功夫已吞掉了一个烧饼。

  “咕……”竽瑟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她不好意思地摸摸头,索性也在地上坐下来。

  男孩犹豫了一下,把吃剩的那一个烧饼递回给她。

  竽瑟接过烧饼咬了一口。真是好好吃啊……

  男孩看着她的吃相,无语地转过头,过了一会,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意。

  “哎……你笑了耶……”竽瑟塞得满口烧饼,指着他口齿不清地说。少年的笑容,带着一丝腼腆和羞赧,竟然也十分好看。他这么一笑,嘴上干裂的口子渗出些红色来,他竟满身是伤,脖子上,手臂上,磨破的裤子露出的膝盖上,还有脸上,都是一道道的新伤旧伤,触目惊心。

  “你没有家吗?爹娘呢?”她咽下了烧饼,小心翼翼地问。

  男孩怔了怔,收起了那一丝笑容,轻轻地摇摇头。

  “兄弟姐妹呢?”她又问。

  男孩咬住了嘴唇,又是轻轻地摇头。

  “有名字吗?”她目中已盈上了眼泪,内心的同情汹涌成一种深深的哀伤。

  男孩睁着眼睛看了她半天,这才轻轻点点头,在地上用手指一笔一划地写了什么。“到郁?”竽瑟将那两个字念了出来,不禁皱眉——真是奇怪的名字。

  “我看你年纪不过十二三岁,我今年十五啦,比你年长一些,来,叫哥哥!”竽瑟笑嘻嘻地对他说。

  到郁抬起眼看了她几秒钟,撇了撇嘴,“我十六。”

  “呀,会说话啊你!”竽瑟心里不禁有一点生气,亏她当他是个哑巴对牛弹琴这么久,会说话也不应答一句。何况,看他的样子怎么可能有十六嘛,多半是在说大话。

  “算了,不理你了,你自生自灭吧。”她把剩下的半口烧饼塞进嘴里,拍拍手准备走,只感觉到一只手轻轻地拉住了她的衣角。

  “干嘛,想跟着我啊。”她挑了挑眉。

  到郁指了指巷口,只见刚刚那个大汉已经找到这边来了,后面还跟了好几个人。竽瑟脸上得意的笑容僵在那里——这是个死胡同,除了那个巷口,她找不到别的出口。难道要死在这里?不行啊不行啊,她还没找到她要找的人呢,她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她不能死啊……

  “过来。”到郁狠狠地拉了她一把,自己挡在她前面。

  他……他想干嘛啊——难不成,是想保护她?

  竽瑟不禁有一些感动。

  “站着别动,别碍手碍脚的。”到郁冷冷地哼了一句。

  就知道他没那么好心。竽瑟愤愤地瞪回去,刚想还口,只见那几个人已经涌到巷口。

  “在这里!”为首的那个便是刚刚那个男人。他已经看见了到郁,向他走过来。他的目光中尽是狰狞,到郁的身影显得比刚刚还要瘦弱,也还要顽强。

  “可恶的小崽子,跑得倒是挺快的嘛。怎么,还有靠山啊,有种你别偷大爷的钱啊,快把钱袋交出来!”重重的一个耳光落在到郁脸上,他有些苍白的脸庞上立刻留下一个红红的五指印。

  门口站着五六个人,个个都凶神恶煞一般。

  到郁挨了打,却仍是倔强地没有吱声。

  “想跑,跑啊你!”为首的那个大汉抬腿便是一脚,到郁哼都没有哼一声便被揣倒在地。

  “你也不看看清楚老子是谁就敢偷啊,皮太厚了是吧。”又是一个耳光。

  竽瑟突然很后悔刚刚出手帮了他。也许她不帮他的话,他不会激怒那么一大帮人,也许只是打几下出出气,也许——他能自己跑掉。

  “别打他了,打我吧。”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竟然直挺挺地站了出来。

  “哟,这长得像娘们儿一样的小子还挺讲义气,好啊,大爷我就让你们一起去送死,你们到阎王老儿那显摆义气去吧。”那男人的怒火被点燃,不知从手下谁的手里拿出一把明晃晃的砍刀向到郁砍去。

  那刀映着月亮明晃晃的影子,刺痛了竽瑟的眼睛。她几乎没有思考就扑上去挡住了到郁,那把砍刀就径直落在了竽瑟的背上,腥甜温热的液体溅了她一脸。

  她昏迷的前一秒钟,想的居然不是疼。她只是直愣愣地盯着那些暗红色的液体——天啊,这不会都是她的血吧!

  然后——她被吓晕了。

  恍恍惚惚中,她似乎听到了谁的怒吼,还有刀刺进谁的身体的声音,努力地睁开眼看去,只见一个瘦弱的身影发了狂似地冲入人群中,用夺下来的砍刀疯狂地乱砍一通,巷子里全是血腥的味道,猩红猩红的一片。

  爹被杀死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猩红。

  她听到二娘的尖叫,还有爹的十几房小妾慌乱的声音。爹就那样倒在血泊中,官差的剑刺在他的胸口,他甚至连眼睛都没有闭上就失去了呼吸的能力。

  她呆呆地没有哭,却也明白了爹爹犯下的罪——抄家,满门问斩。

  爹爹一反抗,官差的剑就出鞘了。违背了皇上钦定的法令,他就只有一条归路——死。皇上是多么尊贵的人,让谁死,谁就得乖乖的送死。谁也没办法追究爹爹究竟犯了什么错误,她能逃出来,已经是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奇迹了。

  黑暗席卷了眼前的猩红,竽瑟跌进一个冗长而漆黑的梦中。梦里,混沌和疼痛折磨着她,她听见很多人在说话,缓缓地睁开眼——天亮了。

  “你醒了。”一个温柔的声音。

  “唔……痛!”她刚动了动,扯到背上的伤口,意识清醒过来。只见眼前是一个和蔼的妇人,正关切地看着她。

  “我……”她看见自己身上被包扎的伤口,换上的干净衣裳,大惊失色。

  “放心,还没有人知道呢。”那妇人轻轻地笑了笑,“我知道你这么做一定有你的原因,真是苦了你了,孩子。”

  “到郁呢……?”她勉强直起身来,伤口疼得她直咧嘴。所幸伤口不太深,只是伤的有些长,稍微扯到都疼得厉害。

  “哦,送你来的那个男孩吗?”那妇人指了指帐帘外面,“喏,他被我挡在外面了。”“我去看看他。”竽瑟急切地说。

  “你别急,你这个样子怎么出去。”妇人轻轻按住她的手,“他的伤我们处理过了,没有大碍的。”

  竽瑟这才放了心。她还记得她看见到郁身上的伤痕,那触目惊心的一道道血痕和淤青让她无法想象这个少年曾经经历了一段怎么样的日子。

  妇人给竽瑟裹好束胸,披上一件白色的单衣,扶着她走出门外。

  到郁像是累极了,缩在墙边沉沉地昏睡过去,伤口已经被仔细处理过,脸也擦干净了。是啊,背着她走那么长的一段路,是个人都该累坏了,何况到郁身上还有那么多的伤。

  天边已吐出鱼肚白,晨曦的光辉暖暖地驱散了黑暗。

  玉娘给竽瑟倒了杯热茶,寒暄了几句,竽瑟这才知道自己身处在后渚山区的一个小医官里。

  玉娘看了一眼屋内的到郁,慢慢地说:“这孩子昨晚背着你走了十几公里路。你失血过多,城里的医馆都打烊了,他找到这里的时候,浑身是血的,着实把我们吓了一大跳。”

  竽瑟心里一暖。他,其实是个有血有肉的孩子,表面装着冷漠,心里却是热乎乎的。这样善良的孩子,不应该过着这样的生活。

  她向他挪近了一点。

  他睡得并不十分安稳,长长的睫毛轻轻地颤动着,眉间仍然保持着紧皱的模样。瘦削的脸苍白着,唇像在说着什么。他像是正在做一个噩梦,手指紧紧地攥住自己的衣服。

  她把耳朵凑近他的唇,只听到那破碎的话语逐渐凑成一个完整的句子。

  “爹……爹……别丢下郁儿……”

  她的心像被什么击中,一点一点被一只无形的手揪紧。有什么就那样突兀地涌上了眼眶,凝结成湿润的晶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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