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台城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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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台城,凝香宫。

  绣台上,见凝正小心地绣着东西。

  “公主,膳食都凉了。”阿环轻轻地提醒。

  “哦……先放着吧,我不饿。”见凝自顾自地绣着,只见那绢布上已绣好两只鹜鸟。金丝线点缀羽翼,墨绿色的颈,丹色的冠,两只鹜鸟若即若离,一前一后,在清溪中嬉水。

  “公主在绣什么,这都绣三天啦。”阿环笑嘻嘻地凑过来。见凝面色一红,唇角浮出微微笑意。“天快热了,绣幅团扇。”

  “阿环看,这团扇可不是给公主自己用的吧。”她小声说了一句,掩着嘴笑了起来。见凝一怔,脸红的更厉害,忙放下了绣针,“臭阿环,你现在学会挤兑人啦,就欺负我。”

  “阿环可不敢欺负公主,”阿环忙笑着跑开,“奴婢这就去把菜给您翻热了,不碍着您想念情郎!”

  “你!”见凝气急,笑着追上去,“好你个阿环,别让我抓到!”

  两人正追追打打,只听前头一声“皇上驾到”,阿环忙拉着见凝站住。

  “爹爹!”见凝喜出望外地冲上去,“爹爹你可算来看见凝了。我都要闷死了!”

  “好闺女儿,你干什么呢,让爹爹瞧瞧。”陈霸先哈哈一笑,走入内堂。见凝慌慌张张地令人撤了绣台,坐到桌子旁,“阿环,快让人把菜热了端上来,我跟爹爹一起用膳。”

  “爹爹今天在忙什么啊,刚刚外面热闹的紧。”见凝给他倒了一杯茶,忙转开话题。陈霸先皱了皱眉,“送你五哥出城去。”

  “五哥要出城?为什么呀?”见凝瞪大了眼睛,“又要出征吗?这次是和谁打,有没有危险啊!”

  陈霸先瞪了她一会,这才哈哈地笑开,“小姑娘家家懂什么呢,你五哥是被朕派去驻守南皖了,危险倒是没有,就是一时半会回不来。瞧朕这记性,也忘了告诉你,你这丫头甭瞎操心。”

  南皖?!见凝的筷子跌到地上,阿环赶忙去捡,只见她整个呆住,像是没了魂一样。眼见皇上神情有些许不悦,阿环忙开脱,“皇上,尝尝这个,这个是南粤进贡的桂花糕,公主专门从六王爷那取来的。”

  见凝这才回过神来,应付着夹了一块给霸先,但心里仍是七上八下的不是滋味。

  “见凝,朕上次准备许你婚事,你偏偏又给取消了,你这任性的性子可得改一改。你年纪不小了,总该嫁人。”

  “爹爹,见凝不想嫁人,就是不想嫁。”见凝嘴一撇就要落下泪来。霸先看她要哭,忙哄着她,“好好好,不嫁就不嫁,留着陪爹爹也挺好。”

  见凝呆呆地笑笑,垂下眼睑。

  五哥出城,他也要出城吧……上次他出征仿若还是昨天,受了那么重的伤,想想都觉得害怕。这次出去,不是什么时候才能看见他。

  霸先走后,见凝靠着绣台,抚摸着鹜鸟的羽毛,一滴泪落在扇面上,洇开一朵水花。半晌,她轻轻执起绣针,接着绣下去。

  人道团扇如圆月,侬道圆月不长圆。愿得炎州无霜色,出入欢袖千百年。

  子高哥哥,你一定要好好的——回来。

  颠簸,山里的大道经过了雨打更加泥泞难走。马队到了山前,愣是被眼前的滑坡拦住,不得通行。

  “大爷,这路什么时候能通啊?”蛮子截住路过的樵夫询问,樵夫摇摇头,一脸茫然。蛮子无奈只得作罢,策马走回陈蒨身边。

  “王爷,路不通,一时半会可能走不了了。小路倒是通畅,但本就险峻崎岖,经过一场大雨,恐怕……”蛮子勒紧马,沉沉地说。

  陈蒨定了定神,朗声道:“弟兄们都累了,返回刚刚途径那处山庄歇息一晚,明日再赶路吧。”

  马队返回枫木山庄时,天已近黄昏,走了十几公里路,马都累坏了。蛮子喂过绝尘,回到房里待命。

  茶香氤氲着,房里空寥寥地一下子静下来。

  今日分明听见的那句,他相信并不是幻听。可如果那是筝儿,她为什么会在苑城出现?如果按照徐大娘说的,孔县丞因为贪污公款被满门抄斩,夫人和几个儿子都死在官差的刀下,清查尸体时唯独不见幺女的尸首。溧阳官府因为怕事,放一把大火烧了孔家,湮灭了所有证据。筝儿能否生存下来,又是如何生存下来,一切都是未知。

  如果筝儿真的逃出来,那么今日在苑城听见的那个声音的主人就是她。能安全地出现在苑城,证明,至少她还安全。

  蛮子叹了口气,一杯茶水灌进口里,这才慢慢镇定下来。

  “子高,干嘛呢。”阿三走进来,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嘿嘿”一笑,“哟,怎么了,一副丧家狗的样子没精打采的。”

  “没什么,就是有点累了。”蛮子忙回过神来。“我练练剑去。”

  “喂,你啊,也别太拼了,像老子一样适时偷偷懒还是不错的。你别告诉王爷啊,小心我抽你。”阿三咧开嘴做了个威胁的表情,逗得蛮子也呵呵地笑起来。

  “我先去了。”他摆摆手往外走。

  马棚边,陈蒨正给他的骏马梳着毛。这匹焉耆马是他行成人礼时霸先赠他的礼物,起名御风。天边的火烧云慢慢地被黑暗冲淡,陈蒨在马棚边坐下,淡褐色的眸子映着无边无际的半片天空。

  一个舞剑的身影突兀地撞入他的视线。

  “子高。”他出声唤道。蛮子转过身来,看见陈蒨,行了礼后向他走来。

  “坐吧。”陈蒨拍了拍身侧的石凳。蛮子怔了怔,“王爷,你我身份有别……”

  “这里也没有别的人,我平日最烦那些礼节位分。”陈蒨注意到他的拘谨,眉间微微一蹙,“坐下。”

  蛮子垂了垂首,坐到他身侧。

  自从那日拒了公主婚约之后,陈蒨对他的态度就一直是冷冰冰的。虽是因为政务繁身,但也能看出些影子来。若不是这次出兵入驻南皖事发突然,估计陈蒨还得晾他一阵子。

  两人坐着沉默了片刻,蛮子轻轻打破了沉寂。

  “王爷日后有何打算?”他看着身边的男子,不浓不淡的剑眉下,狭长的眼眸清冷如三月春水。他完全可以想象这个男人坐在龙椅上的模样——他有天生的王者风范,高贵温润,冷漠孤傲。只是坐上这王位谈何容易,坐稳这皇位更谈何容易?

  陈蒨轻轻地摇摇头,望向山庄客店外的天空。

  天边掠过几只归鹜,云霞已经散得只剩下青紫色的一片灰影。天空映在陈蒨眼中,灰紫色与淡褐色融合成一种朦朦胧胧的颜色,那捉摸不透的神情,透着一丝落寞与淡然。

  “我也不知道。”

  “子高,我很怕。我怕有一天会失去叔父,就像当初失去父亲和母亲那样。其实说真的我并不希望叔父当上皇帝。那个位置看似很华丽很高贵,实际上,叔父背后承担的压力和责任,你我是怎样都想象不到的。”他微微低了头,唇角压成一个深谙的弧度。

  “王爷,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是你,因为某些事情你必须要伤害一些对于你来说很重要的人,你会怎么抉择?”就像陈霸先杀王僧辩父子那样——

  “如果有那么一天……”他的眸光黯下去,眼底却升起一股无法抗拒的威严和坚定。“我会做出一个帝王应有的抉择。”

  蛮子静静地看着他,一抹释然在眼底化开。

  建康,台城。

  皇宫内苑,章要儿正给宫内饲养的八哥喂食。她美艳的眼睑旁贴着花钿,徒增了一份娇媚。

  “娘娘,有人求见。”

  章要儿没有回头,唇角升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传。”

  那人敛步入宫,行了跪礼后,站得笔直。他的脸上是长长的一道刀疤,更给他的面容添了一分诡异。半晌,他抬头露出一个笑容,轻轻地说:“皇后娘娘传见小人,就不怕小人是刺客吗?”

  章要儿也轻轻地笑起来,没有看他,只是继续逗着八哥。

  “你若是要杀本宫,又怎会光明正大地觐见。倒是你,这样的身份出入内宫,也不怕引来杀身之祸。”

  “皇后娘娘既知小人的来意,定不会负了小人擅闯内宫的冒险之举。”那人走近了些。内苑的侍从已被屏退,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八哥扇翼的声音和两人的呼吸。

  似乎过了很久,章要儿终于回了头,扫了他一眼。

  “王顗,你这是要本宫帮着你谋害本宫的夫君啊。”

  “哈哈,皇后娘娘此言差矣。小人不是什么王顗,自然也不会谋害娘娘的夫君。小人的目的,是让犯错的人,尝尝像我父亲一样的痛苦。”

  那就是——眼睁睁地看着最爱的人死去。

  章要儿眼里闪过一抹歹毒,唇角却仍是淡然不惊的笑意。

  “想什么呢。”到郁递过一杯热茶,坐到竽瑟身边。

  竽瑟接过茶,轻轻笑了笑。

  “那个蛮子哥……是你什么人啊。”到郁问道,轻轻敛了眉。是兄长吗?离散多年的亲哥哥?他的心里不禁乱了起来。

  “他……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你不懂的啦,我从小没爹疼没娘爱的,蛮子哥对我就像对亲……弟弟一样。”

  “原来是亲人啊。”到郁心底不禁升起一阵同情。

  “嗯,别净说我了,说说你吧。你为什么会流落到街头当小偷?你爹你娘是怎么死的?你是孤儿吗……”

  到郁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一丝凝固。

  半晌,他轻轻地露出一抹自嘲的笑。“我哪里是什么孤儿。我有爹,也有娘。”

  “那你为什么——”竽瑟大骇。这世上哪有那么狠心的爹娘,竟会把孩子一个人丢在街上行窃!

  “是我自己离开家的。”他笑意更浓,眼底的哀伤却也更重。“我离家出走两年了。这两年来,每天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可我就是不想回去。”

  “你何苦呢。”竽瑟看着他,满脸不可置信的表情。两年啊——要她过那样的日子过两年,她简直无法想象。“有爹有娘,有家……为什么还要选择离开?我可是天天希望有爹疼有娘爱,可是我娘早早地就不在了……我爹从来不疼我,可是他死后,我没有一天不希望他能活过来……”竽瑟的泪水止都止不住。想到爹,想到娘,想到家——

  她已经没有家了。

  她现在唯一的依靠,就是蛮子哥。

  如果连蛮子哥也不要她——

  她活在这个世界上,就不再有任何意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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