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叙述起来很简单,整个治疗期间每次我从昏迷中醒来,都努力在维持一贯的形象,并没有让大家感觉是不同的人,但是姜荷仍然能从有限的交流中发现其间的不同。姜荷说最大的差别就是拘谨,就像一个年轻的演员缺乏舞台经验,再怎么努力表演都有一股青涩的味道。姜荷说我曾经两次明确提出不用进行第二项治疗,但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一味反对,像个任性惊慌的孩子。姜荷知道那不是我,那是一个不够成熟老练的人,但是她从不挑明,她说不能给对方成长的机会和空间。
在真正进入到第二项治疗时情况发生了变化,我基本处于意识混乱之中,语言交流难以进行,这给姜荷的工作带来困难。
医生说不同人格活动时大脑的响应活跃区间是有差异的,治疗的关键就是分辨出不同的区域及性质。治疗中姜荷一再把我唤醒并辨别主次人格,然后医疗人员即时标记大脑相应的区块。于是在无法语言交流的状况下她做得最多的就是让我一次次看着她,然后进行精神、情感喊话,观察我的反应。期间对我的多数喊话我治愈后模模糊糊记不住了,但她说效果很好,基本帮助医疗人员标明了区域并分清了性质。而最后听到的那一大段台词,她也说过三遍,第三次我的瞳孔明显放大,而前两次我的瞳孔居然出现了收缩反应。
姜荷说:“我知道次生人格不喜欢这次治疗,当然也就会反感我当年的执着,而你则不同,你即便最后时刻反对这次治疗,也会因为我们之间的情分而对我的牺牲心存感激。”
我心情变得很坏,我们分明可能是算计了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但是我却无法说什么,因为最大的受益人恰恰是我,我指责任何人都等于是在腆着脸给自己立一座牌坊。
姜荷看我不说话,站起来说:“你赶紧起来吧,我最不喜欢窝在床上想问题,容易兜圈子。我们是在治病,你做好自己的本分,我完成我的职责,那些悲天悯人的情怀到此为止,我不会和你再讨论这个问题了。”
我也不想再继续纠缠这个问题,就这么糊里糊涂把夜游神当做次生人格大家都容易下台,治好了病我非要说别人杀了人,也近似无理取闹。
姜荷走到窗边,我在她身后把衣服穿上,边穿边问:“第一项治疗时你鼓励我保持清醒,可是当时的治疗并不需要你辨别,我保持清醒不是更痛苦吗?”
姜荷:“我说给另一个听的,他比你积极多了,替你挡了不少痛苦。”
我无言以对,提着裤子看着姜荷的背影好一会。
晚饭时姜锋没有回来,他的应酬应该不会少。姜妈妈下班见到我很高兴,她说多年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终于卸掉了。姜荷和她说了我明天回厦门,她要陪我回去照顾一段时间,姜妈妈答应了,但也建议我们征求一下姜锋的意见。姜荷嘴上说好,饭后就订了第二天的机票。
第二天早餐时见到姜锋我和他道别,他除了叮嘱我多休息也没说什么,要上班出门时他拍着我的肩膀说:“如果有兴趣就到上海来帮我吧,自己人好办事。”我唯唯而已。
姜锋走后我们时间也差不多了,临出门姜荷递给我几片药吃了,告别了姜妈妈直奔机场。
午后便到达厦门高崎机场,天气依然炎热,和我离开时毫无差别,吹着湿润的风,看着蓝天白云,仿佛再世为人。
除了行李姜荷依然带着她的小提琴,我问过她为什么走哪带哪,她说万一没钱了可以街头卖艺,我说那还不如我去卖身。
路过中介的时候小武很热情地把我叫住,告诉我房子已经租出去了,收了定金人都搬进去了,就等我回来签合同,边说边瞄着我的光头和身后的姜荷。我和他约了等会下来办理手续。
我对姜荷说:“加上这笔租金我手头有几万,应该够咱们去新疆浪的。”
中午我们随便点了外卖吃,姜荷名为照顾我这个病人,看她那个样子未必会煲汤做菜,未来几天搞不好依然是吃外卖的命。
下午签好了租约,我给二叔和施廷都打了电话。二叔没什么其他事,就是提醒我给他做的企业策划搞了一半,让我接下去做完,有空过去和他讨论一下;施廷电话里很高兴,他说有件事憋了几天了要和我说,于是约好了晚上一起吃海鲜。过段时间就要去新疆了,当然不会带着姜荷在厦门再吃羊肉,于是定了一家海边的海鲜馆子。
想起那个银行的通知,我回拨了过去,是银行保险箱业务经理的电话,她说楼安国的保险箱已经过期,所以按照事先的约定打给紧急联系人也就是我提取保险箱。我和姜荷商量后一致决定马上去领取。
这家银行距离我家就几百米远,是国内第一家有台资背景的很小的地方银行,国内业务似乎仅限于福建省内,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会在这开了一个保险箱,没觉得我家还有什么东西值得藏起来。父亲保险箱是开的定制业务,安全级别并不高,本人要求三个月到管理处确认续费一次,如果超过约定期限而又无法联系到本人时,就通知紧急联系人凭身份证领取,而我就是那个紧急联系人。
我和姜荷都猜测保险箱可能是与父亲的那句咒语有关,所谓的咒语应该就是提取的密码,父亲告知我咒语的时候说过,用处到时自然知道。到今天父亲去世两个多月了,我都快忘了咒语这个交待,看来今天到了要用的时候。
可是咒语并没有用到。手续很简单,办事人员说办理这种业务的人一般都不预留密码,因为基本都是客户自己发生意外才会用到紧急联系人,预设密码反而麻烦。银行居然有我的身份证的复印件,看来父亲偷偷下了不少功夫。我越来越期望父亲是做了某种周密安排,不免有种接近宝藏的憧憬。核对了身份证和本人,管理人员就把保险箱钥匙给了我,让我们自己入库提取。
我对姜荷说:“我爸一直就是搞密码的,以前在部队转业后在国安,你说不会是特工吧?电影里出现这种情节,一般保险箱里都是一大堆美金,几种身份的护照和一把科尔特手枪,鉴于不同的国情,手枪可以改为国产92式。”
姜荷说:“鉴于不同国情,留点钱就好了,其他两个够送我们进去待几年了。”
这个保险箱明显是父亲出了意外我才拿得到,按我的理解父亲搞这个保险箱的目的和意义应该是万一他出了事,保证我能了解和掌握某些信息。我们一家三口如果说有什么秘密,也就是我的病了,如果真和我的疾病有关,父亲应该是担心他出了意外后我的问题姜锋拒绝处理,他留了一个后手在这。但是现在该面对和处理的事情已经解决了,而且比我预料的还要简单,这样一来保险箱里的东西可能就失去价值了。
如果说还有价值,那就是应该会涉及当年的试验,这些试验信息可以满足姜荷的好奇心。
如果仅仅是留下些钱财我是更高兴的,说实话我已经失去了深究试验的兴趣,证明他们当初搞了个缺德试验有什么意义呢?无非是充当搅屎棍,父亲已经死了,我总不能把姜锋闹到身败名裂解气吧,那也没多大意义。
更何况我积极参与了治疗,如果证明当初的试验确实制造了双胞胎,我的杀人也基本坐实了,也许法律不这么解读,但我道德上还是难以避免地会认为自己谋杀了孪生兄弟。
治疗的前夜我还想着一定要彻查,现在最期望的是遗忘这一切,彻底远离,一直到死。真相已经弥补不了什么。
管理人员说这个保险箱开了有三年多了,顾客每隔三个月就来确认延期一次,最近一次是不到四个月前,算起来应该是我父亲出院后不久。
出乎我们两个预料,没有钱没有存折没有卡,也没有摄像机录音带光盘U盘一类的东西,不大的箱子里静静地躺着一个深灰色的厚帆防雨布斜挎包,是我平时喜欢的阿迪达斯的,里面有一台十二寸的苹果笔记本电脑和充电器,还是很新的型号,看上去就像是我的礼物,姜荷狐疑地看着我。
我挎起背包,直接回家。
开启电脑直接就进入了熟悉的苹果系统界面,居然不需要密码。我和姜荷翻遍了硬盘每个角落,找不到任何信息,这台电脑就像是初装的,几乎没有使用痕迹,干净得不正常。父亲不可能像准备生日礼物似的,平白无故在死后送我一个笔记本,于是我和姜荷很执着地继续研究。
去年父亲送过一台苹果笔记本给我妈,当时我和我妈妈都觉得怪怪的。手上这款笔记本是去年新款,那个保险箱开了三年多了,看来我父亲是去年用这台新的换下了那台旧的然后送给了我妈。已婚男人果然是不会无缘无故献殷勤的。
既然如此以新换旧,他一定是考虑到硬件折旧怕电脑里的信息不安全,所以我们应该能找到点什么才对。我突然意识到问题出在哪了,出于平时使用的软件需要,母亲那台苹果笔记本实际上是双系统,启动时按住ALT键是可以进行系统选择,而我父母一直都是习惯于使用视窗系统的,果然重启后可以选择进入WINDOWS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