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起来,东华国帝都城里陈丞相的千金陈芸音姑娘哭了。
我穿着一身喜服,江南上好的绸缎红到妖治,凤冠还勾着红盖头,纯金凤冠很重,压得我的小脑袋摇摇欲坠,于是我哭得更厉害了。
“大小姐,是火化海葬还是完整下葬?”贴身侍女汤圆向我凑过来,忐忑地问。
本小姐接受不了这个残酷的现实,在兜里掏了一块手帕,摁了一下鼻涕,准备继续哭,但发现自己好像哭不出来了,吸吸鼻子摆摆手道:“埋了吧。”
于是来了一群人,抬着我的准新郎去埋了。
“嘿嘿,还是我有先见之明,上次埋三号新郎的时候就抽空多挖了一个,现在这个刚好放入四号墓。”
“总算是凑齐一桌,新郎们能在下面打马吊了。”
我:“……”
虽然他们走得很远、虽然他们说话很小声、虽然本小姐先天性一只耳朵失聪……但她的另一只耳非常好用啊,能听到很远处很细微的声音,所以他们的对话,完全是一字不差地传到了我的左耳里!
本小姐悲呛了。
今天是我及笄的日子,东华国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女子及笄就要出嫁,所以早在一年前我的丞相父亲就给我安排相亲,本应该是件喜事,但谁知道至此便开始了本小姐坎坷的纳夫之路。
第一个准新郎还不是现在归西的这个,而是当时科举的榜首,有才有貌,虽然没什么钱,但我完全不在乎,反正都没我有钱,只是才刚刚订婚,特么人就骑马掉河里淹死了……
至今本小姐都没想明白一个渔民出身的武状元到底是怎么把马骑到河里淹死的。
隔了一个月,第二个准驸马出现了,是邵远候的世子,选择他是因为他非常不羁,居然敢写诗直批当朝礼部尚书的义子苏郁青是个人渣断袖风流成性,这简直大快我心,本小姐抚掌赞叹敲定他就是我的新郎了,但谁料就在订后的第二个早上,他被人发现赤身裸体死在了倌馆里,说是纵欲而死……
至今本小姐都没想明白他的品位为何如此别致,那个陪他过夜的小倌馆长相和身材都那么震撼,他居然还能纵欲而死。
又隔了一个月,第三个准新郎又出现了,兴致缺缺的本小姐都没去见一眼,只知道是个官员之子,大概是我的情路太不顺,老爹都有点后怕了,这次还派了人一天十二个时辰都盯着他,总算是坚持到下聘,然而就在要和本小姐正式见面的时候,喝水呛死了……
想我堂堂陈家大小姐,陈家未来的统治者,怎么要找个人暖被窝就那么难?
那!么!难!
现在死了的这个是第四个准新郎,南衙十六卫的左卫上将军,非常彪悍非常强壮的一个人,就是那种看着能打死一头老虎的类型,从被订婚了起,就被一千禁卫军看着,吃喝拉撒都有专门人负责,总算是有惊无险活着到我及笄。
穿上喜服的我才刚刚站在镜子面前握拳,一定要为陈家迎进来一个男主人!
然后就听到准新郎突然倒地猝死了。
本小姐震惊了。
轿子也没坐,直接骑马一路狂奔到统领府,一进门就看到穿着喜服盖着白布的准新郎。
瞬间哭了,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大小姐节哀。”汤圆也红着眼眶要扶我起来,我被搀扶着站起来,大概是哭太久,眼前有点发昏,脑袋空白了一下,脚下一软就往一边倒去。
忽然有一双手从我腰侧穿过,将我拥入怀中,这个怀抱带着淡淡的檀香,也带着生铁的冰冷和风尘仆仆,并不算舒服。
我被那冰凉冻得瞬间清醒,猛地抬起头,恰好撞入了男子眼角微微上挑的凤眸,似带着笑意,也似带着彻骨的阴寒。
“你就那么伤心?还哭到昏厥?”
本小姐原本哭得正起劲,闻言被噎了一下,悲怆的心情全无,哭不出来了。
“嗯?”没有得到回应,搂着我腰的手似又收紧了一些,我不得不伸手抵着他胸膛把他推开。那生铁铠甲冰冷,还带着血腥味,味道真是不敢恭维。
我知道这人是谁,连忙低下头擦掉眼泪鼻涕,只是这哭得又红又肿的两个大眼泡是没法掩饰了,我撇嘴想在他面前也不是第一次丢脸,破罐子破摔地抬起头,语气不善道:“苏郁青大少爷凯旋回来,不进宫去见皇帝,怎么反而跑来看我笑话?”
大概是因为一整年都在外头为帝国打击不法武装组织,苏郁青那张如花似玉的脸似乎都没那么水嫩了,但那凤眸一挑,牵着唇似笑非笑的模样还是一如既往风流又艳丽。
“我听说音儿姑娘今日纳夫,怎么说小时候你是在我身边长大的,我还帮你洗过亵裤,不来被你敬一杯茶,心里觉得很不平衡。”他瞥了一眼我的凤冠霞帔,眸光似又冷了一些,声音也略带嘲弄,“不过现在看来是没机会了,真是可惜。”
本小姐额角青筋“突突”跳得欢快,其实我哭得这样伤心也不全是死了个准新郎,本小姐哭的是一年内死了四个准新郎,再也没人敢要我了!
只是毕竟是喜事变成了丧事,心情十分不好,现在也懒得和他斗嘴,鼓着腮帮子道:“苏大少爷还是尽快入宫呈交捷报吧。”说完就想离开将军府,可还没走出几步,手忽然被人拽住。
那手宽大温暖还带着些许薄茧,略粗糙的指腹摩挲着我的手腕,本小姐瞬间觉得从指间窜起的电流把本小姐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勾搭出来。
那人用力把我拽到怀里,锈铁般的血腥味又扑面而来。
“苏郁青!”我恼怒地抬起头瞪他。
这个人叫做苏郁青,是当朝的礼部尚书苏朋的义子。
“嗯?我在呀。”他把我按在自己怀里,我的后背对着他的胸膛,万分亲密的动作。
堂内包括汤圆在内的所有人都连忙低下头,表情都很微妙传说,大小姐和授业恩师苏郁青关系‘极好’,原来是真的!
见状,本小姐咬牙,抬脚就要去踩,苏郁青直接把老娘的脚踢开,低声在我的耳边笑着:“我九死一生从沙场上回来,你给我抱抱都不肯吗?啧啧,小时候你可是缠着我抱你的,越长大越不可爱了。”
“放开!”本小姐着回去悲春伤秋,没心情陪他玩。
“好吧。”苏郁青似妥协了,“你给我亲一下,我就放开。”
我:“……”
苏郁青是一个非常不拘小节放荡不羁的人,通俗说就是很‘浪’,从他嘴里本小姐就没听过一句正经话,我掌下聚力,半点不客气地攻向他的胸膛。
可惜我的武功本就是他教的,我才抬起手他就知道她要做什么,宽大的手掌巧妙地从我的手腕滑下,揣住了她的手掌,顺势放在唇边吻了一下手背,嘴角弯起,眼角斜飞,笑得一脸桃花。
我快速抽回手,恼怒地瞪了他一眼,看他笑得很荡漾,顿时有种无力感,大步离开了将军府。
我回望蓝色的天空阳光明媚,他银白色的铠甲在晨光中熠熠生辉,伸手取下头盔,如墨的长发被恰好经过的风吹起,微乱的发丝模糊了他的眼。
天空簌簌下了小雨,朦胧中少女嫁衣似火,雪中背影单薄惹人怜惜,我伸手扯掉红盖头,摘掉繁重的凤冠,一出将军府就跨马而上,动作潇洒干脆,那毫不留恋的样子,让苏郁青眸子微微眯起,半响,轻笑出声。
我再次在马上持缰回头,却不是看他,而是看将军府的匾额,晶莹干净的眸底有恼怒和无奈一闪而过,随即我扬鞭厉喝:“回府!”近卫连忙跟上,保护在左右。
张灯结彩的大门口还挂着鞭炮,本应该到来的贺喜声变成了哭号,苏郁青忽然飞身而起,护腕内暗藏的锋利刀刃倏地伸出,从喜堂之上划过,随即旋身落地,衣袂翩落伴有铠甲琳琅声响,他含笑迈步,身后喜堂红绸缎缓缓而下,将‘喜’字遮蔽。
穿堂的微风中,我只听见他略带不屑的低喃掺杂其中。
“纳夫?呵。”
我和苏郁青随后进了宫。
其实我知道事实上他的军队还没进城门,他是在路上听说了本小姐今日纳夫,独自快马加鞭赶过来,不过这也没关系,顺熙帝不会把他怎么样的。
这次他出征,收复西戎,整顿陇西道军队,离开帝都整整一年,此时站在皇宫大门前,看着这一座座金碧辉煌的楼阁,我只见他眼底有异色闪过,随即抿了唇角,跟着内侍去了御书房。
顺熙帝二十五岁登基,统治东华国已经整整二十年,轻赋税重桑农,亲贤远佞广开言路,提倡男女平等,除了早年将朝中略有姿色的女官都纳入自己后宫,被文人雅士批有辱斯文外,还算是个难得的明君。
而对于本小姐来说,顺熙帝还算个明君。
毕竟我天生残疾,且被国师金口断言命硬克夫,注定孤独终老,但我父亲都不介意,依旧把我当成掌上明珠,甚至还提拔我去了朝堂,默认了她为女官。
我拜见皇帝后,还没来得及和哭诉又死新郎的哀切心情,他就被内侍带进来。
顺熙帝看到苏郁青十分高兴,看完捷报后更是眉开眼笑,连连夸奖了他几句,我只好在一边干笑着附和,顺便在心里腹排几句人模狗样的典型当属云世子之云云。
顺熙帝对功臣素来大方,问苏郁青想要什么赏赐尽管说,苏郁青还没开口,我已经眼珠子一转接过了话:“皇上,民女知道赐什么给云世子是目前最好最实用的!”
“哦?音儿你知道?那倒是说说。”顺熙帝饶有兴趣地问我。
我瞥了一眼也在含笑看我的苏郁青,坦然地说:“当然是一座府邸。”
顺熙帝皱眉:“府邸?”
“是啊,苏大少爷一直以我的授业老师名义居住在东宫偏殿,到现在都没自己的府邸,如今民女已经长大成人,不用苏大少爷再时刻跟在身边教导,所以赐一座府邸让他搬出宫去住,岂不是更好。”
本小姐早就想要把苏郁青赶出帝都城外去,可谓蓄谋已久,这次简直是天赐良机必须要把握住。
我知道那企盼的嘴脸瞧着委实龌龊了些。
苏郁青坐在对面,低垂着眉眼,凤眸的眼角略带凌厉,语气却似玩笑:“陈大小姐这是在赶臣出宫?”
本小姐咧嘴,虚伪道:“不敢不敢,都是为苏大少爷考虑,毕竟是一个成年亲王,也不好总是住在宫里是吧?”
苏郁青睨了我一眼,估计心想一年不见,这翅膀倒是变硬了。
顺熙帝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音儿此言倒是有理,那朕就让内务府选一处府邸给你,无殊冬狩后便搬出去吧。”
“新府邸倒是不用,先父席绛候的府邸臣弟一直吩咐人打扫照应,府内一应日常用品具备,可以直接入住。”苏郁青微笑道,“只是听说后花园最近在修缮,恐怕真要冬狩后才能搬出去。”
“那好吧,朕就赏赐些别的东西给你。”
“臣弟谢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