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的八字太轻,阴气很重,又是天煞孤星,着实百年难遇。出生时母亲便难产而死,且满城桂花瞬间开放却又瞬间凋残,于是取名叫陈芸音。
陈芸音――芸芸众生之音。
但因为我体质太易招惹鬼怪,小的时候又给府里惹下了不少麻烦,所以父亲请了游方的高僧来给我驱鬼,顺便改改命格。
但和尚也只是摇了摇头,给了我一串随身携带多年的佛珠,还有一张八只黑狗的皮做的披风,来掩住我身上只有鬼怪能闻到的异香,并再三嘱咐太阳落山后便不要让我出门,这才安然活到了十八岁。
这事被父亲压了下去,不然我这辈子都得当老姑娘,嫁不出去。
自我出生那天起,帝都城里便传遍了当朝丞相之女是灾星,所以这么多年来,真正算得上好朋友的,也只有青琅。
第二日晚,我裹着狗皮披风,在床板上睁着双眼躺了一整夜,脑中蓄满了悲伤和对未来路途的迷惘,翌日大清早便告别村里人向着泉钰山进了。
临行了,也只有青琅和几个小童来送我,我一个丞相之女,却分外凄凉。
一路颠簸,我总算到了泉钰山脚下的客栈,修养几日,便可上山了。
刚才沿街一路过来时,也在各个摊上听到了不少碎言碎语,秦国那位疑似妖魔上身的皇帝已经将朝中大臣一半以上灭了满门,他的五个兄弟,三十多名嫔妃,十二三个皇子皇女被他杀了个一干二净,据说皇城之中现在已如同炼狱,朝中的大臣们很多都逃出了京城,地方上义军四起,天下大乱。
据说这位皇帝是从几个月前忽然开始大开杀戒,关于其中原因,传得神乎其神,大都说皇帝被某个大妖怪附了身,还有人说在一个暴风骤雨电闪雷鸣的夜晚曾看见一个黑色的怪影从天而降,落入皇城,从那天起皇帝便性情大变。据说皇帝的某个妃子也曾偷偷地请过法师进宫镇压皇帝身上的妖怪,第二天那位法师便被开膛剖腹心肺挖尽后扔出门外,那位妃子也被乱刀砍死。
而且近来京城之中,天气十分异常,时常这一秒还是艳阳高照明月当空,下一秒便阴云满天,雨水绵绵,所以众人都猜测,附在皇帝身上的这个妖怪,搞不好和水有点关系。
我和汤圆站在那道青翠的山头下,我看了看眼前的山坡,向丹絑道:“汤圆关于市井上那些流言,不知你怎么看?”
汤圆眯着眼睛道:“流言?什么流言?”
我道:“就是在卖小吃的摊子上,那些凡人的碎言碎语。”
汤圆道:“哦,当时我正在一心品尝吃食,未曾留意。”
我再看了看眼前的山:“我觉得,眼前的山有些不寻常之气,恐怕有些蹊跷。不如……”
汤圆立刻微笑道:“你若是想进山里去看看,我当然陪你。”
这道山恰如一条龙骨的模样,蜿蜒盘旋,不算很高。我们向山峦之间的深涧中行去,一路长草及膝,古木参天,鸟兽虫蛇觉察到浓重的仙气,都战战兢兢地蛰伏在自己的巢穴中,不敢露头。我一路前行,穿过荒草老树,行到山涧最深处,几道直立如刀削的山壁上青苔遍布,环绕着一汪潭水。
我在潭水边站定,汤圆在我身侧止步,弯腰搅了搅潭水:“恐怕就是此处了。”站直身体,忽然向潭水中道:“在下已探得前辈踪迹,不知可否出来一见。”
清潭的水面无波无澜,纹丝不动。汤圆又道:“阁下昨日降雨,被晚辈查得气息,寻到此处。帝王狂乱,或与你并无关系,但其中缘由,想必你知道一二,还请出来一见。”
潭水依然像块镜子一样,平平光光的,连个气泡都没冒。
我无可奈何地摸了摸下巴,身边的汤圆忽然叹了口长气。
这口长气叹完后,汤圆盯着潭水边的某一点,慢吞吞地道:“浮黎啊……你怎么变成了这么个不上道的模样……不过还好,本来我还以为你化成股烟了,现在居然还能见到你,就算是这个模样,也比没了强。”
我缓缓转过头,皱起了眉:“汤圆,敢问你在和……哪位说话?”
汤圆再叹了口唏嘘的长气,抬袖指向潭边某处。
我直起眼睛望去,终于看见,在潭水边的石头缝隙中,趴着一只手指般大小的壁虎。
壁虎的身上疙疙瘩瘩的,和石头上的青苔颜色相近,所以它趴在石缝中,我竟然一直没有发现。
我直直地盯着它,刚刚汤圆吐出的两个字在他的脑中飘来飘去飘来飘去——浮黎浮黎浮黎浮黎浮黎……
汤圆道:“唉,小姐,说了你不要怪我,其实昨天一到了秦国这里,我就察觉出浮黎就在近处,但是我想着他藏了这么多年,不愿意露头,八成是变的不像样子,怕被看见,毕竟这么多年的情谊在,我就没告诉你,你不会怨我罢。”
浮黎,神霄仙帝,天庭始成之时,由三帝共治,中央玉皇大帝为首,神霄浮黎仙帝与紫虚丹絑仙帝各居左右,浮黎仙帝在天庭的典籍中,原身乃一条青龙,身躯健硕,首在极东,尾便在极南,吐息间便可遮天蔽日。不过碧华灵君也明白,典籍中的描写,往往有些夸张,比如他身边这位紫虚丹絑仙帝,在典籍的描写之中,是何等的品性高洁,谦和仁德。左边翅膀扛着太阳那灿烂明亮的光,右边翅膀闪着月亮那皎洁沉静的光,头顶还有一轮圣洁光圈,锃灵瓦亮的,半点瑕疵都没有。
但是青龙和壁虎,这其中的差距实在大了些。
就在我惊愕不已时,石缝之中,传出一声瓮声瓮气的冷笑,接着,那只苔藓色的壁虎爬到大石头上,居然开始迅速地膨胀起来。
我眼睁睁地看着它胀胀胀胀胀……终于胀成了一只连头加身子差不多有三间房子那么大的硕大壁虎,本应该是一对芝麻绿豆眼的小眼睛像八月十五的月亮一样圆滚滚的,眼皮耷了耷,瞄着我和汤圆,又冷笑了一声,瓮声瓮气地开口道:“汤圆,你少假惺惺地装模作样,你是故意的,这个小神仙如此之傻,本座就在眼前他还对着水皮子干嚎,怎可能探的出我的行径。肯定是你带着他蓄意来看我的笑话。本来我听说你变成了一个蛋,还以为你从此就在壳里过了,昨天忽然察到你的那股鸡毛气,才知道你居然出壳了,就料到你要来找事,果然,你今天就带着这个小神仙来了。”
汤圆就只是似乎很唏嘘地叹气,然后道:“浮黎啊,你这个疑心病的毛病几时才能改好,别说我是昨天才知道你没有化成股风,就算我早知道,你我这么多年交情,我一向的品性如何你该清楚,我怎么可能带音儿来看你笑话?再说了,变成蛋的人可不是我。”
我急忙道:“那个……禀告帝座,小仙确实是自己找来的,丹絑帝座他……”
浮黎却似乎压根没听,眼皮再往下耷了耷,冷嗤了一声:“品性?从你汤圆嘴里听到品性这个词真是怪有趣的。小神仙,你就不用替那个老山鸡打掩饰,他可不是一只好鸟,他昨晚上带你去住客栈?呵呵,这么多年,汤圆你的那点小爱好还真一点都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