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阁是燕都最大的藏书阁,其中三分之一的藏书均为九戎的原版书籍或者译本,收藏的传说话本量之多,堪比荼州永城的徘徊楼。要知道,永城的文人墨客几乎要占全国的八分之一。起风阁共十楼,一二楼藏书最多,往上只有驱魔师星象师一类人上的去了。因为二楼之上的楼梯是升降的木梯,而能驱使这种木梯的也只能是能人异士,而且二楼往上那都只是他们能看得懂的书了。
起风阁算是这粗犷的北城燕都中最为精致的房屋了,是几百年前的皇帝派了荼州凤凰山庄的木匠来建造的。说起来这凤凰山庄也算是大靖第二藏书阁了,因此起风阁的很像荼州的建筑。
起风阁内一二层书架为沉香木,上雕祁州九戎各色传说绘画。精美无暇栩栩如生。游侠书架因被文人时常光顾而竟有盘珠之光泽。往上走便是驱魔秘术星象各种特殊的书籍,三层书架用紫檀,四层为小叶紫檀,五层为绿檀,六层以上齐刷刷金丝楠木。
既然巨额金铢砸下去,必须保证不能着火,于是又在每一层的北面放上一个用黑釉烧成的大水缸,缸中有秘术师贴的封印,驱魔师下的咒语,每月一换,养六条黑色鲤鱼,每六天换一次水。如此一来,起风阁自建成百年以来,竟从未发生过火灾。
昂贵的书架上刻画着驱魔界,秘术界,星象界,以及其他小组织的传说神话。有些被施以秘术,如果圈子里的人看见了便会活动起来,宛如当今极为流行的皮影戏。
此时,夜幕正盘着一条腿,坐在顶楼的梯子上。
她做了点小动作,让所有的和雪妖有关系的书籍卷轴统统出来,悬浮在身旁。正如《泗方驱魔志》所言,的确是有一方式夺走姑娘的心脏,也就是白幽灵。但是当夜幕看见《十二州异志》古卷原本的时候,愣愣地盯了很久。
书中写道——凡施活祭,需太古白晶及七首,是六芒之行相对六首,七首口含白晶,方以术,而大成。
夜幕口中喃喃道:“这里的‘白晶’如果指的是‘白幽灵’的话,那也就是需要活祭的话必须七个人头…可这么算的话,还差一个…还得再死一个人么?可‘大成’是什么意思?召唤亡灵么?”
于是她收起《十二州异志》,重新找和活祭白晶有关的卷轴梯子顺着书架被法术驱动着移动,每到一个书架停一次,伴随着木头上下伸缩的“咯咯咯”的声音。如此反复的数次,结果却出夜幕所料,居然一本关联的卷轴都没有。
她心情极差,便化为原型,一条身长十八尺的黑紫色巨蟒盘在书架旁的梯子上,信信吐着舌头。她爬到中央的升降木梯上,无聊地看着头顶巨大的五彩琉璃制成的穹顶,看着白色的雪把穹顶的彩色一点一点填满。
她又盯着书架发呆,突然“砰”地一声变回了人形。这个身着黑衣的女孩子心急火燎手脚并用爬上木梯,又施法术,把梯子移到从左往右第十七个书架的第十八层。
“怎么会变呢?”夜幕奇怪道。她在升降木梯上看见这层书架上生生刻了两个字“树眠”。
她知道凉酒的师父叫“林树眠”,那时他在江湖上的时候很多人叫他“树眠先生”。他是几百年前前朝平京时代最最有名的驱魔师。此公博通古今,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通秘术晓星象,精于驱魔术,又学过许多种族的语言,堪称天才。但他最大的成就并不是这些,而是教出了大靖逐云时代最厉害的两个驱魔师——凉酒和笑面鬼。
夜幕凑得更近,她突然叫起来:“啊!原来是这样的!”
图中所绘,是活人祭!
木头浮雕讲述的故事在夜幕的眼前徐徐展开——几百年前,那还是在前朝的时候了,燕都曾有一个长相极为美丽的姑娘。她虽然美若天仙,但是身体却冷若冰霜。母亲生她之时活活被她身体里的寒气冻死,最后是产婆剖开她母亲的肚子才将她取出来的。
姑娘的父亲带着她四处求医,却屡屡无功而返。终于,方树眠游历途径燕都,帮姑娘把脉之后发现是因为她的心脏是上古水晶白幽灵。谁也不知道为什么白幽灵会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一个女孩子的身体里,并且成为她的心脏;因为千百年来没有人见过白幽灵,所有人都以为这只是存在于神话故事里的水晶。
方树眠走后,消息炸开了燕都,宛如席卷的暴风雪一般,刹那间大家都知道白幽灵出现了,并且出现在一个女孩的身体里,作为她的心脏存在着。白幽灵再也不是神话中的水晶了。
一个术士得知女孩的体内有上古白幽灵,便千里迢迢来到燕都,联合一书生怂恿他与女孩相恋。同时,术士放出谣言说只要女孩和心爱的人在一起,白幽灵就会自动从身体里出来。于是,几乎全城的人,无论是四五十岁的中年女人还是十七八岁的少年,亦或是八九十岁的老人,都自发撮合女孩和书生在一起。
术士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了书生,并许诺他在计划成功之后让书生得到荣华富贵。于是书生很快同意,两人便将她骗去了燕都极寒之地燕山。在雪山中,术士违背诺言杀死了书生和少女,将白幽灵取出,对外宣称他们将从此在燕山生活下去,不问世事。
看到这里,夜幕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因为凉酒曾经和她说起过这个故事,只是中间加了一个凉酒的师父方树眠罢了。但是越看到后来,夜幕越觉得毛骨悚然,她久久无法平复自己的心情,愣在书柜的梯子上一动不动。
“这明明是不可能的事情,怎么会这样呢?”夜幕口中喃喃道。
——术士在杀死书生和女孩之后,用白幽灵在燕山的沉崖山脉找到了一幅卷轴。他按照卷轴上的指引杀死了六个人,而卷轴上只画了一幅五点共圆。他用白幽灵和这六个人的人头摆了阵法,随后召唤出了英雄的亡灵,那是历史上真实存在过的,是那个朝代赫赫有名的谋士柳看山!柳看山出来后附身死去的书生,并且开始为术士出谋划策。
这故事有个好的结局,柳看山成功地让术士的后人得到了巨大的荣耀——成为了当今有权有势,力量堪比皇帝的平阳君!
夜幕愣了很久很久,才挤出一句话:“还不如原来的故事呢……”
很快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把悬在空中的书一本一本整整齐齐放回书架。她的手有些颤抖,咬着嘴唇,眼睛眨得厉害,浑身发冷,一阵一阵起鸡皮疙瘩。夜幕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跑回一楼穿上大氅又跑到起风阁外。
外面漫天飞雪,起风阁的穹顶上却是艳阳高照,夜幕愣在那儿,她似乎又意识到了什么事情。
“魏郎呐,我该回去了。”她喃喃道。
她骑上马,抬头看了看天空,哪里有什么艳阳高照,分明只有大片落下的雪花和呼啸的寒风。马上挂着的行军水袋里装满了烈酒,那是凉酒帮她从九戎的商贩那里买来的烈酒。照理说,行军水袋的保温性是极好的,但当夜幕拧开盖子仰起脖子痛饮一口时,灌入喉咙的却刺骨的寒冷——仿佛白幽灵现实,笼罩着祁州。
夜幕不知是被冻的还是酒太烈了,她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雪粒和风从她身边跑过,现在可是三四月呐,可是春天呐,而花香亦或是蜂蝶依旧一丁点儿也不愿意来到祁州,为这片土地带来一丝丝温暖。
冰冷刺骨的烈酒犹如九戎脱缰的的野马冲撞进夜幕的喉咙,她仿佛连血液都变得冰凉,水袋却始终没有放下。九戎的酒烈得她泪水啪哒啪哒往下掉,“啪”她狠狠打着马鞭飞驰在大雪之中。早分不清那是烈出的泪水,还是因那些不可言说的事落下的泪水。
狂风呼呼地叫嚣着,一个漂亮的黑衣姑娘飞驰在雪原上,饮着烈酒,痛哭流涕。幸好起风阁地处郊外,没有什么人能看见她这幅可怜模样。
夜幕轻轻哼起歌,那是一首流传于她家乡的歌。噢,她本是妖怪,又不是游侠,哪里来的家乡,只是她出生的地方罢了;算是,家乡吧?
她抹去满脸的泪水,唱道:“无言艳阳八月霜,春日落叶花凋亡;寒月三伏不见雪,但闻烈日悬天上……”
她从小就会唱这首奇怪的歌,在这样放歌纵马的时刻,她仗着无人,渐渐唱得十分响亮。夜幕是很少唱歌的,她自诩五音不全,但是这首流传很久又没有名字的歌谣,她来唱却是意外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