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晚上,张胜维在星沙营中设宴款待诸位武堂教习。
宽敞的大厅里灯火通明,张胜维高坐上首主位,数十位武堂教习和军中主要将官分列下方两侧,每个人身前都设有一张案几,上面摆满了各色菜肴酒肉,身边有美丽的侍女斟酒服侍,一片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等到酒酣耳热之际,张胜维拍了拍双手,一队舞女鱼贯而入,娇声向张胜维屈膝行礼,这时两侧传来乐器敲打之声,舞女随着乐声在大厅中央翩翩起舞。
这些舞女都是张胜维从星沙城的销金窟里买来的,算作他家里的私人乐工,精心设计的衣裳半露未露,编排的舞蹈又十分撩人,伴着靡靡之音,姿态万千,赏心悦目。
刚刚进入武堂的教习们以前大多都在埋头练功,哪里见过这种香艳阵仗,顿时眼睛都直了,目瞪口呆,好半天挪不开目光。反倒是星沙营的军官们见怪不怪,一个个都是老鸟,搂着身边的侍女上下其手,只顾喝酒吃肉。
张胜维见到武者们不堪的神态,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仰头喝尽手里的酒。
渐渐的,武者们都放开了手脚,放浪形骸起来,加入寻欢作乐的行列。当然也有少数人不为所动,石崖便是其中之一。
从宴会开始,石崖便没有说过一句话,对身边的侍女置若罔闻,烈酒一杯接一杯的灌进肚里。
那侍女手脚十分勤快,酒杯空了她立即满上,不到片刻,两坛好酒就已经倒空了,但是石崖的脸色却没有半点变化,眼睛睛亮无比,令侍女咋舌不已,暗道这人难道是个酒桶子?不过这也让她悄悄松了一口气,作为张家府上的侍女,她没少陪客,最怕碰上毛手毛脚言行粗鲁的客人,若只要给客人斟酒就行,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待到酒宴过半,忽然一个亲兵从厅外跑进来到张胜维身边,低声说话。
石崖坐得不远,那亲兵也没有特意压低声音,因此听得清楚,“将军,徐大人已经到营门外了。”
张胜维微微点头,并不显得意外,站起来大声道:“诸位,徐节帅来看望大家了,我等一起到门口迎接。”
“徐节帅是谁?”武堂教习们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节帅正是对节度使的尊称,这诺大的苻龙道只有一人有资格被称作节帅,那就是徐少路。顿时,厅中诸人连忙停下寻欢作乐,放下手中酒杯,舞女退到两边,一窝蜂的跟在张胜维身后走出宴厅。
众人刚走出来,便看到一队精悍的亲卫护着几人从营门那边行来,很快便到了眼前,先行的十几个亲卫分散各处,露出队伍中的几位大人物。
当先一人年约五十,身穿紫袍,头戴冠冕,腰佩金鱼袋,缓步而前,面色平静之中自有一股威严,不用猜就知他便是苻龙道节度使徐少路。
“下官拜见徐节帅。”
当徐少路走到眼前一丈开外,张胜维高声一喊,单腿屈膝,半跪下去,朝徐少路行礼。身后众将以及十几位武堂教习毫不犹豫的跟着半跪下去,石崖柴彬等几位武豪本不欲行此大礼,然而周围几十个强悍的精兵亲卫虎视耽耽,再加上连张胜维如此位高权重都行礼了,若是不从,今后在星沙军营恐怕混不下去。
石崖暗骂一声晦气,混在人群中装模作样的屈腿蹲下,膝盖未触地,勉强行了个大礼。
徐少路满意的点头,缓声道:“张将军辛苦了,诸位快请起。”
众位武者本就不是真心行此大礼,徐少路一说请起本是客气,他们立即站起身来。徐少路见此状况,脸色微微一变,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视一遍。他久居上位,早已习惯了别人对自己毕恭毕敬,突然遇到这么一批桀骜不驯的武者,当下心里生出些许不快。
张胜维心中一凛,却不方便当面辩解,只得起身道:“大人,快请到里面去,此次武堂招收了许多英雄豪杰,让我为大人介绍一番。”
“好。”徐少路一点头,在众人簇拥之下进入大厅。
张胜维早已吩咐宴席重新摆过,换上新的酒菜,还让出自己的主位,徐少路当仁不让的坐了上去,其余人等按照座次一一落座。
这时众人注意到徐少路身边两人,之前二人落后徐少路半步紧跟后面,都是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一人青袍儒服,高冠博带,腰佩长剑,颔下留有三缕美髯,随风飘动,端得是风流倜傥,卓而不凡。另一个却是身着绯色官服,面容英俊,应该是徐少路下属官员,也是位高权重之辈。
石崖见暗中观察,那官员也就罢了,明显武功不佳,可是那中年儒生一看便知是罕有的用剑高手,眼中精芒极盛,目光时而似剑气般锐利逼人,可知此人练有真气,乃是武师。听闻徐少路与跃鹭书院关系极近,这人十有八九出身跃鹭书院。
十几位武堂教习都是有眼力之辈,很快发现徐少路身边的这位高手,武师难得一见,当下频频注目,脸色微感不自在。
张胜维见此,站起身来走到徐少路三人面前,大声说道:“诸位,我给你们介绍一下。”手掌引向那中年儒生,“这位乃是跃鹭书院的王山长,王山长鼎鼎大名,想必诸位都听说过的。”
众位武者表情大震,山长便是书院的院长,他们大多是苻龙道的本地人士,哪个没有听说过跃鹭书院?哪个不知道跃鹭书院的院长王奎元?传闻之中,王奎元二十余岁便练就真气,一套四季剑法更是出神入化,如今年过六十,真气大成,早已臻致上品武师之境,再进一步就是名震天下的武道宗师!
宗师是何等境界,这对诸位武者来说太遥远了,但是一位活生生的上品武师出现在眼前,已经足够令人震撼了。
武者大多桀骜不驯,不服管教,蔑视法理,只有比他们更强的高手才能让他们敬佩。当即,众位武堂教习一同起身,朝王奎元抱拳,恭声道:“见过王山长。”
王奎元脸上不见丝毫得意,淡淡一挥手:“诸位不必多礼。”
王奎元此等态度,显然没有把诸位武者的敬仰放在心上,反而略显不喜,眼中隐有厌恶之色。众人一愕,随即想起眼前这位王山长乃是出身跃鹭书院,向来自诩儒家弟子,身份高贵,言行举止完全不类武者,早年还中过进士,只是没有出仕为官,数十年来在燕朝文坛之中留下诺大名声,重文轻武,门下弟子也大多是书生举子,极少与其他武者来往。
石崖暗道,恐怕在这位王院长的眼里,文坛泰斗的地位比上品武师更重要的多了。此人二十余岁练就真气,可谓惊才绝艳,若是专心一致练武,恐怕早已成就宗师之境,眼下却卡在上品武师十年有余,当真可惜了。
武者们自讨了个没趣,却没有在意,再怎么说王奎元也是上品武师,有些个性也是理所当然的。
张胜维又指向那位官道,介绍道:“这位乃是汉阳巡抚赵大人。”
三品巡抚,可谓位高权重,贵不可言,只是在诸位武者眼里比上品武师大大不如了,于是寥寥几声客套之后,便没有把这位赵大人放在心上。
反倒是石崖对赵奕吾多看一眼,心道原来此人便是那位号称“书剑双绝”赵居羽的父亲,看其样貌,果然跟赵居羽有几分相像。他的儿子能被王奎元收为入门弟子,想来二人私下关系不浅。
介绍完几位大人物,张胜维缓步下来,走到柴彬面前,道:“节帅大人,这位柴彬柴少侠,乃是枪王堡亲传弟子,枪王徒孙,武功高强,年纪轻轻便跻身武豪之列,枪法惊人,即使是下官也要说一声佩服。柴少侠也是我汉阳人士,今日刚进武堂。”
徐少路本不在意,然而一听到“枪王堡亲传弟子”,当即动容。一直面无表情的王奎元也转过头来,对柴彬多看了几眼。徐少路打量一番柴彬,朗声笑道:“柴少侠果然一表人才,不愧是出身枪王堡,想必能在我星沙营中大放光彩。”
柴彬连忙起身道:“不敢当少侠之名,节帅大人过誉了,柴某自当尽心尽力,为节帅大人效命。”
徐少路见柴彬如此识趣,满意的笑了一声,“柴教习快请坐下。”他不再称柴彬为少侠,显是把柴彬当作自己的属下了。
张胜维又往前一步,走到隔壁的石崖身前,道:“这位李子渊,出自荆楚道襄州省湛南府李家弟子,刀法传神,不在柴教习之下。”
石崖起身随意抱拳一礼,“见过节帅大人。”
“湛南李家?”徐少路面露疑色,他从未听说过湛南李家,不过这个李子渊竟是来自他死对头的地盘,虽说不可能是董知藏派来的奸细,心中还是略有些不喜,即便张胜维说此人武功与柴彬相当,仍然没有高看几眼,淡淡说道:“李教习请坐吧。”
在场众人都看出徐少路的心思,顿时投向石崖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石崖自己却是神态如常,照样喝酒,脸上不见丝毫沮丧之色,表情淡漠。
张胜维面色微变,徐少路如此作态,显然对李子渊不大喜爱,他原本安排武堂以李子渊为主,柴彬为辅,现在看来这个安排要变一变了。
按下心中所思,张胜维将剩下的武堂教习轮流介绍,每一位都受到徐少路褒奖几句,更显得他对石崖看不上眼。
之后宴席重开,徐少路对诸位武者安抚一番,敬了一杯酒,便带着王奎元和赵奕吾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