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花非花
王梓显听着下人的回报,眉色微不可见的挑了挑:“你说的兰陵观月,可是我王家独传的那一曲?”
王治看着自家少主点了点头:“听说那董清姝就是凭着几册残缺的典籍悟出了兰陵观月这一支舞,但是不知道是真是假,真假在今晚可以见分晓了。?”
“那董清姝在乐舞方面的造诣当真如此之高?”王梓显看向了窗外。
王治将大打听的那些传言过滤了一下:“少主,七年前董清姝琴艺已经被人吹捧为天下无双,尤其是一曲惊鸿舞,一举天下扬名,还有后来的飞天舞,更加让董清姝这个名字在风月之地成为了几乎让人仰止的传奇。想来那董清姝悟出了兰陵观月已经有七分可信?”
王梓显站在那里一时间沉默的没有表情,王治不知道自己的主子此时在想写什么,只好站在一边等候命令吩咐。
“今晚那献舞之人可是董清姝本人?”
王治想了想,马上沉吟的摇了摇头:“董清姝自从飞雪阁开张以来,露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很多年轻才俊也只闻其人不见其人,今晚献舞之人并不是董清姝本人,而是董清姝亲自*的现今飞雪阁红牌红鱼。”
王梓显闻言还是拿不准自己现在的想法,母亲也是乐舞修习造诣极高之人,可是哪怕如此也有很多受限的地方,兰陵观月是传下的古舞曲,到了现在,只有燕京王家还有一些记载,一个风尘女子只是凭借野史典籍就可以悟出失传的舞曲,还是让他觉得是有人夸大了。
王治似乎看出了少主的犹豫,上前说道:“主子,由于秋公子夹缝变故,今天与秋公子的会面已经延迟了一个月,其他的事情也处理的差不多了,主子要不要前去飞雪阁看看究竟。”
王梓显闻言点了点头,也好,自己总是一味的听着这些传言,还不如亲自去看个究竟。
兰陵观月是一部很长的舞曲,要求跳舞的人要有很好的功底,但是有了功底还不足够,由于兰陵观月的整个过程很长,几乎是整个音乐世界的一部长长的史诗了,一场跳下来竟然要花费将近一个时辰,因此跳舞之人没有足够的耐力根本没有可能实现,红鱼可以成为飞雪阁的大姑娘并不是董清姝的偏爱,只是那个女子太倔强,那日在阁里挑选可以教导舞蹈的女子的时候,只有红鱼一个人站在自己的面前,对自己说,如果我可以坚持下来,我就要做飞雪阁的大姑娘。那个似曾相识的眼神让董清姝有一霎那的恍惚,但是她还是微笑着答应了,能够跳完兰陵观月的飞雪阁人是当得起头牌的,实至名归而已。
三年的努力,让一个青涩放入女子变得妩媚成熟,一笑之间可以倾国倾城。红鱼享受着那些荣宠,金钱,美貌,青春,男人,但是董清姝可以肯定红鱼并没有迷失自己。
董清姝困惑了一阵时间,后来终于明白了,只是又一场没有希望的爱恋,红鱼看翘楚的眼神虽然冷漠,但是总是太刻意。
红鱼是一个洒脱的女子,在某些方面甚至与翘楚有很多相像的地方,但是她遇见翘楚的时间那么可笑,好晚不晚的,在翘楚爱上一个人之后,在翘楚爱上的那一个人永远离开了之后,哪怕她再勇敢再努力,面对一个离开的对手她总是显得无力,人走了,也带走了一个人的心,知道争不过死人,红鱼只能冷眼旁观。
手上的纸条只有几句话:“这一支舞我一定要让她第一个看到,我去找她了。”
此时的翘楚已经在百里之外的梅林中,缅怀那个叫做宁音的女子。
第一支舞,第一个观众,董清姝还记得自己的第一支舞,但是记不住谁是自己第一个观众。
现在没有时间发呆了,红鱼拍拍屁股走人了,自己还要无比头疼的收拾烂摊子,抚了抚无比头大的额头,董清姝多年来的修身养性几乎就要毁于一旦,实在是有些咬牙切齿了,平常自己实在是太纵容那丫头了。
墨香在屋子里急的跳脚:“小姐怎么办啊,楼下的客人早就已经等的不耐烦了,红鱼姐姐这一走通了这么大一个篓子,现在该如何是好啊?”
董清姝一声苦笑:“去拿红鱼的舞衣来,顺便帮我准备一个面具。”
墨香看着董清姝良久才回过神来:“小姐,你的意思是?”
“现在还能怎么办,红鱼的舞蹈是我一手教导的,整个飞雪阁除了红鱼和我就没有人会跳了,你去准备一下吧,那个男奴也不要通知他这边换人了。”
墨香闻言并没有喜出望外,急忙道:“小姐,不行啊,兰陵观月这个太消耗体力了,您的身子这几年来时常反复的,这个舞蹈还是不要跳了吧,我这就派人去通知城守大人的公子,让他派兵来这里平息众怒。”
董清姝摇了摇头:“不可以,我们在明面上不可以跟官府走的太近,被有心人看见了是要大做文章的,现在政局动荡,千万在此风雨飘摇之际不可以授人以柄,你快去准备吧。”
董清姝明明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但是墨香就是觉得不能够违抗,咬了咬牙什么也没说就下去准备了。
这一场舞蹈其实讲述的就是一个女子的一生,从懵懂的孩童到青春年少,到嫁做人妇,到后来的因为侧室的谗言而被夫家休弃,最后女子一个人遥看着明月,看尽自己一生,直至最后看透心态祥和的面对自己孤独的晚年。
那是一个女子有笑有泪,有血有肉的一生,华丽而凄美。
当台上的灯光暗淡,只余下角落中的一盏,场中的喧嚣只是在一刹那止住了,就像是被什么力量牵引着,纷纷忘记了自己在做的事情,目光紧紧的盯着台上。
那一方静谧的舞台,似乎突然间变得遗世而独立,脱胎于这个热闹的红尘,一个簸箩,有针线有剪刀,还有没有缝好的衣服,就像是很多人家中常常见到的场景,看的在场的每一个人都震在了原地。
古琴开始抹动丝弦,乐曲欢快的就像是行云流水,坐在角落里的王梓显,闭目养神的当儿在听见那琴曲之后就睁开了眼睛,他听出了那一首琴曲,确实有一部分是家传乐谱的一部分,但是让他动容的是那些陌生的音调,并不是原来兰陵观月的原曲,只是虽然不是原曲,就表现力来说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由此可见这个作曲之人对乐曲的驾驭,那样淋漓尽致的表达已经在母亲去世之后再也没有听过了。
宫灯一盏盏点亮,一个带着面具的女子蜷缩在舞台的中央,仰着头,微扬的唇角刚好跟着琴声的节奏开始身体的舞动,只是一个水袖的甩式就知道此人乃是勤于舞蹈之人,不是僵硬的姿势,不是刻意的卖弄,这样的舞蹈给人的感觉是掺杂着自己的灵魂,表达的不是身体,除了身体似乎还有很多无形在扩张放大的东西。
舞台明明很小,但是就在每一个人屏气凝神的注视下无形的被放大,王梓显以前捐资建过一座寺庙,只划了三分之一亩的面积修建大殿,因为自己当时的家财不多,而自己又坚持不想父亲知道,所以那一次的花费都是自己的积蓄,本来以为只有那么小的大殿又加上佛像的摆放会显得很拥挤,但是建成之后,当王梓显跪在佛像前为母亲祈福的时候,跪在佛前的自己一下子就渺小了,产生了一种空间的错觉,之后王梓显有注意过,只要自己专心致志的将心思专注其上的时候,那么你的心只能容下你专注的东西。
心是无限大的,你平日里看的万里江山也可以看到眼里装在心里,由此可见人的心是多么容广,但是这一刻,整个台上只有一个舞动的女子,台下所有男人的目光随着她的步调亦步亦趋,随着她舞动的节奏变换着心情,儿时的无忧无虑,青春年少的梦幻憧憬,为*子的忍辱负重,被休戚之后的无限凄凉,哪怕平日嚣张跋扈的鲁莽汉子,在今天的飞雪阁也当了一回娘们。
王梓显知道中间有一段是双人舞,是那女子与其夫君的一段纠缠,就在那舞伴男奴要上前的一刻,王梓显立起身几个起落就飞到了台上,融进了那女子掌控的节奏。面对突生的变故,那男奴愣在了当地,马上被人一把拖了下去。
从一开始的相见到相识,到相知到相恋,到后来的岁月打磨下的人老珠黄,到夫君娶了侧室,到自己被陷害被嫌弃被误解,直至最后的心灰意冷,自请修书决绝离去,到了悟,到最后的淡然相忘。
台上的表演神魂俱传,台下的人如痴如醉。
直到那舞伴的部分已经结束,但是那男子就是不下来,还一边和着舞娘的节奏在伴着舞,墨香在台下看的直跳脚,心道这是那个杀千刀的来搅局的,但是董清姝虽然直到自己的舞伴换了人却没有阵脚大乱,自己的舞蹈被人无理更改了也没有手忙脚乱,后来实在是不适合两人一起跳了,那男子仍旧没有下去的意思,董清姝一个旋转,倒在了男子的怀了,马上听见头上传来一声轻笑,也不着恼,男子的手要将自己的腰收紧的时候,董清姝一个巧妙的转身,借势一推将男子推到了舞台的边缘,那男子显然会武功,没有几步就站定了,董清姝几个碎步做凄绝挽留状,上前伸手去抓男子,就在男子站稳的时候,欺身上前,抱住男子的腰,作势挽留,男子一愣,出神之际,只觉得一股巧劲用来,自己的重心重新不稳,后退几步,飘然下台。
台下爆出雷鸣般的掌声。
面具下的董清姝不由得苦笑,看来真的是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那男子上来后所有的舞步和动作哪里是兰陵观月了,匆匆跳完下面的部分,就谢了幕。
王梓显回到自己的座位,只觉得自己的怀抱还有着一股淡淡的幽香,深深呼吸了一口,已经散掉淡的找不见了,一刻,他只觉得心情舒畅的很。
王治今天也被自己的主子吓了一跳,自己的主子喜欢乐舞是整个燕京众所周知的,但是主子从来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的,今日这样的举动是从来都不曾有过的,难道那女子真的会王家的兰陵观月?
见主子回到了座位上,王治连忙递茶倒水,见主子面上愉悦,一时之间不知道要说什么,想了想还是问出自己心中的疑问:“少主,那女子跳的是兰陵观月吗?”
王梓显没有马上回答,只是稳重的喝了一杯茶,才开口说道:“你说那女子唤作什么?”
王治一愣,马上回答:“少主,那舞女就是飞雪阁的头牌姑娘红鱼?”
“红鱼?”王梓显闻言轻笑了一下:“不错,有点意思。”
那舞蹈不是兰陵观月,但是却胜似兰陵观月,可惜母亲已经不在了,若让她见识到此间的琴曲歌舞,想必会激动万分。
自那之后,王梓显一有时间就去飞雪阁坐坐。但是却没有一次叫出那红鱼姑娘相陪,他只是远远看着,像是欣赏一处风景,一幅名画一般,只是远观,看着看着,鼻尖萦绕着那股若有若无的幽香。
派出与飞雪阁的主人董清姝接洽的几个人都无功而返,但是王梓显并没有失去耐心,一边是因为自己来这边布置,借助飞雪阁不是唯一的途径,一边是因为他对那抹幽香生了执念,要到自己厌倦了再离开不迟。
人生还在继续,红鱼一时间风光无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