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君心几何
董清姝离开老人的居所,并没有直接回飞雪楼,而是再次出现在了布衣盟,她深吸一口气才让人进去递话,来人回话说盟主不见。
董清姝闻言气的笑了,她耐着性子说到:“西北大军八十万担粮草,如果盟主不希望有什么差池,那么还有一些细节需要请教盟主,还请盟主能指点一二,不吝赐教。”
那通禀之人再次进去了。
张由之将手中的笔用力的砸到了地上,属下一干人等吓得全部低下了头。
兰鸾出言让众人退下,不去看张由之的脸色又走过去将砸在地上的笔捡了起来。
张由之木然的望着窗外,这个冬天还没有过去,窗外又开始下起小雪来。
他坐在一把木制的轮椅上,这些天处理盟中的事物已经很勉强了,而却逢多事之秋。正如雪章所说的,山东等地的分舵实力不断壮大,现在越来越脱离掌控,辽国遭受大灾,已经有部队不断南下叩边,金国开始崛起,已经有大量的细作进入,大理政权动荡,岁贡延迟,也是不太平。
兰鸾看着他,心里有些难过:“你让她去见爷爷了吗?”
张由之按了按眉心:“是你爷爷要见她。”
“你有心要拦又怎么会拦不住?你费尽心机让她置身事外,为何现在又改变主意?”
“就是不想让她再置身事外。”
兰鸾心里有些生气,平常总是克制自己不要插手他的私事,可是最近见他很多事情都背离了初衷,忍不住出声:“当年的事你明明知道爷爷迁怒董家,若知道董筑篱还有后人,又怎么可能让他的后人置身事外。你这些年殚精竭虑的替她隐瞒身世不让盟中察觉,现在这样做与推她入火坑又有何益?”
张由之木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当年沧月楼本来就是培养细作之用,现在四方局势动荡,重启沧月楼的细作之用我又能如何?我总不能总因为私情而不顾大局吧!”
“……”兰鸾被噎的不行:“现在运河南北水浑,朝廷的苏杭应奉局和花石船纲乱的不行,除了董清姝下面的有一条暗线勉强还能疏通南北的物资,其余的明面上的都是走得一些毛货,西北军资紧急,你还是让她进来吧……”
张由之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兰鸾气的胸口痛,只好耐着性子亲自去跑腿。
看到大执事出来,董清姝心中很不舒服,女人的直觉一般很准,兰鸾不喜欢见到自己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董清姝就知道了,但是毕竟还是上下属的关系,没有撕破脸自己就不能放肆,只好上前行礼。
兰鸾作为女子,小时候拜师学艺在外,虽然面容姣好但一直过的很粗糙,她是在见到董清姝之后才意识到一个女子可以美的如此风情却不带一丝一毫的风尘气息,一颦一笑,一嗔一怨都有无限的美感,都可以引人无限的遐想。她曾经暗中偷偷的模仿,后来发现自己是东施效颦,就连对镜子笑都笑的僵硬而木讷,最后只好继续自己一贯地作风,板着一张脸,好像谁都欠自己的钱一样。
“你今日来其实不是为了公事吧?”
董清姝自然不会承认:“确实有些事需要亲自请教盟主。”
兰鸾冷笑:“说的好像真的似的。他现在不想见你,你跟我来吧,我有话跟你说。”说完自己走在了前面。
董清姝心中不快,本不想理会兰鸾,但心中挣扎了一下就放弃了,布衣盟毕竟不比飞雪楼,还不是自己放肆的地方,她忍着心中的不痛快跟在了后面。
来到了一处水榭兰鸾招呼董清姝安坐,下人奉了茶就退下了。
董清姝见兰鸾不说话,只好开口:“不知道大执事有何事请教?”
“就是想找你说说话,说完了你再决定是否要继续坚持见他。”
董清姝垂目:“妾身洗耳恭听。”
兰鸾也觉得自己不善于和女人相处,她只好自顾说道:“我父亲是前任盟主,在八年前救下的盟主,我是女子,加强能力有限不能担当大任,只好在盟主身边跑跑腿。”
以前我不知道布衣盟所为,以为只是一个普通的江湖帮派,直到自己彻底成为其中的一员。
八年前,蔡京已经大权在握,他下令改盐茶致使民间物价上涨,我被派往苏杭大运河上面暗中监察,才发现天下之财六分都进了当朝宰相的私囊。当时我气愤不已,冲动之下策划了几次暗中的刺杀。但是权势滔天的人,身边党羽群附,他花了重金请了很多一流高手在身边保护,我刺杀不仅没有成功,自己还受了重伤。
我养伤期间,朝中又有新动向,蔡京举荐王厚,高永年为边帅,计划收复湟中。湟中自古就是异族聚居之处,在大宋立国初年,被吐蕃占领,被人称作青唐。神宗在位时,曾经派出大将王韶收复青唐。吐蕃王子溪佘罗车于吐蕃境内四处离间,挑起部族与部族之间的矛盾,以至于吐蕃各部四分五裂,人心流离,多罗巴拥立溪佘罗车为主,盘踞在西番。当年此事,不管是朝廷的调查,还是布衣盟的探子回信,都说的很详细,这是吐蕃的内政,无关乎大宋的安危,然而当时因为花石纲所引发的民怨,蔡京盘踞朝堂之上,面对言官和当今的质问,已经感觉到了威胁,他急于转移党争失利的形式,于是不顾众多将领的反对,蛊惑圣上向吐蕃发兵。为了保住自己在朝中的低位和保留皇帝对自己的信任,他急于用更大的功劳来掩盖他被人诟病的政绩。当今登基以来,在军队上无所建树,在蔡京的百般进言下,对吐蕃出兵的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当年我年纪小,但是父亲为了历练我,将我改了装扮混在了西北军中间,而一如军营,很多事几乎让我怒发冲冠,拔刀而起。
我从一个入伍的小兵,经过了大半年的层层历练才被正式提升为一个都尉的亲兵,然后跟随他出入主帅和监军的营帐中,可是我看到了什么,我看到了堂堂四十万的西北监军竟然是一个太监,我亲耳听见他们是用如何卑鄙的手段杀人放火,吐蕃不管男女老少都是在马背上长大的,为了减少行军途中的阻力,监军童贯派出先行营,名为探路开拔,实则赶到前面杀人放火,一个活口都不曾留下。
主帅王厚,副帅高永年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是我曾经钦佩的人,我以为对于一个阉人阴私下作的手段他们会反对,结果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在熙州的时候,童贯,高永年,王厚每人领军十七万,兵分三路,呈包抄之势开进了吐蕃,最先战败的事羌族部落,高永年打败了羌族大酋多罗巴,王厚则转到了侧面攻占了湟州,然后是黄城,宗歌,都兰,廊州,朝府,垗州,一路打下去,本来应该士气高涨,可是全军上下我却感觉不到一丝的战胜后的欣喜,军中看不见获胜的喜悦,除了主帅。
王厚攻占湟州之后就飞骑向朝廷传了捷报,朝中收到捷报之后,举国欢腾,天子在朝上喜极而泣,没有经过朝臣任何商量,天子热血一用,脱口下令,命令大军继续西进。那两年我几乎都是随着大军在马背上面度过的,那一年,我们虽然打赢了与吐蕃的战争,其实侥幸居多,大宋兵强马壮,三个主事之人都是蔡京倚重之人,可算是同心同力,加上军队数目几乎三倍于吐蕃的部落军队,而那时的吐蕃正式部落四分五裂,加上宋军很多的屠城烧村的手段,吐蕃有很多小部落不敢正面对上大军,以至于西北军在吐蕃的战场上连连得利。
大军往西就是西夏的国土,可是当时的西夏兵强马壮,国内政治上令下达,上行下效,百姓拥戴他们的君主,为了保证对西夏用兵的胜利,朝中抽调了各路守军的精锐部队前往,几乎五倍于西夏的兵力,西夏深感威胁,为了对付大宋大军的逼近,西夏王一边派出使臣出使大宋,一边用重金酬谢了辽国的国师,劝说辽国国主出兵相助西夏,当时辽国实力雄厚,早就有挑衅大宋的野心,西夏的求助正中下怀,于是于西夏一起组织了西夏联军。
大宋与夏辽的那一战打了一年多,最后以大宋的失败而告终,以至于后来夏辽大军南下压境,直逼长安府。
我想,那一年你想必也是印象深刻的,夏候家家主夏候将军战死,其侄子夏候峻被迫袭承父业,被其祖母以死相逼娶其姑母之女红妆,夏候峻治军严明,作战英勇,一转眼已经守了大宋的西北门户十五年了!!
董清姝听着这些感觉跟自己很遥远的故事,很意外最后会绕道自己身上。
兰鸾勉强笑了一笑:“你不觉得世间的事真的很神奇吗?你与情郎因西北之战而两处离散,现在你却又要为西北军准备粮草,按照民间的说法这岂不就是男主外女主内?”
董清姝最后还是没有跟上兰鸾的思路,本来以为人家是来跟自己叙旧的,结果人家是来揭自己老底的,本来以为人家跑出来是来缓和气氛的,结果是来加深矛盾的,所以这个女人果然是讨厌自己吧。
董清姝最后还是没有跟上兰鸾的思路,本来以为人家是来跟自己叙旧的,结果人家是来揭自己老底的,本来以为人家跑出来是来缓和气氛的,结果是来加深矛盾的,所以这个女人果然是讨厌自己吧。
“大执事也说了,都十五年了,你不说起,我都不记得夏候峻是谁。难道大执事没有听说过民间的另一种说法,*无情,戏子无义,我本在风尘中打滚,若每个恩客都要记得如此清楚,那妾身也不要做其他事了。”
兰鸾盯着她不露一丝一毫情绪的双眼:“只是恩客吗?那张由之呢?”
董清姝听着了自己的心跳漏掉了一拍,好像呼吸就要停止,她努力撑起一个笑看着兰鸾:“妾身知道一入布衣盟,那么自己的身家底细必然会被查的一清二楚,可是大执事如此寻根究底到底是何意?”兰鸾勉强自己不去想其他:“我没有其他的意思,我只想告诉你两点,第一,西北军的军需物资供应此事至关重要,容不得半点差池,第二,就像是我刚刚说的,你觉得天下大势与自己无关,可是没有国又哪来家,你早已经身在局中了,所以今日我祖父对你说的话你不要迁怒盟主。”
董清姝眸光流转:“迁怒?大执事是不是弄错了,盟主高高在上,我只是一个供人驱使的下属罢了,原来范老是大执事的祖父,将现在这天下的乱局归咎于我父亲,也真是太看得起先父了,只是这种抬举我董家却万死不敢担受。”
“我知道我祖父固然有所偏执,但是事实如此,当年向太后就是因为你爹而……”
“够了!”董清姝的所有风度终于荡然无存,就在她要爆发的刹那,后面冒出一声断喝,而自己高高抬起的手也被人用力的握在手里。
兰鸾看着仇恨的看着张由之的董清姝,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于是深吸一口气走到董清姝旁边,温言道:“是我刚刚失礼了,我不该辱及先人,但我并无恶意,希望你不要生气,我先走了。”
董清姝用力的抽回了自己的手,气急反笑:“属下参加盟主。”
张由之没有看她,与其有些冷淡:“你找我所谓何事?”
“我想问我父亲的事究竟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为何最近会突然让我知道,还是盟主已经有了什么还没有告知属下的安排?”
“前几天我收到密报,有人在黑市上大量走私私盐和生铁,我顺着几条线差了下去,最后线索都断了,根据一些蛛丝马迹,我也有了一些大概的猜测,本来以为这批货会流向西夏或者是辽国,可以却流向了山东。”
“山东府的分舵?”
张由之摇头:“不,山东分舵虽然现在动作很多,但是没有如此财力支持这一批物资,上次雪章从山东回来说了一些其他的事,其中就提到了山东登莱海附近有一股神秘的势力,虽然没有查明,但是让我有了不好的联想。”
“金国?”董清姝动容。
“此事还没有查明,但是有一件事已经有了些许眉目,那就是四年前的沧月楼那次刺杀,兰鸾是个做事有头有尾的人,那日离开后她又回到了沧月楼,发现有几个死去的人被人下了化尸散。”
董清姝不知道张由之所言何意。
“化尸散有一位药,出自长白山天池,那位药不好保存只能就近处理,还有就是民间已经失去了化尸散的配方,相传化尸散的配方仅存于大金皇室的萨满大巫手中,由此可见,金国的细作在四年前就已经渗入大宋,并且人数很多。”
“盟主说了这么多,已经把属下绕晕了,难道我不是只负责布衣盟的钱部,其余的说的再多又与我何干?”
“我刚刚说,有一件事我已经有了眉目,那日公然向你求婚的王梓显就是金国人。”
董清姝已经被张由之这种不急不缓的太极推手绕地晕头转向,不明白为什么又扯到了王梓显。
面具下的脸又些不自然,董清姝自然不知道自己是在王梓显向董清姝求亲之后才把人家查了个底朝天的,结果却有了意外的收获。
“金国细作活动很隐秘,现在基本上可以确定王梓显就是其中的首脑,前天派出了杀手杀了我们渗部的堂主,目前渗部群龙无首。”
渗部就是渗透敌人的阵营,收集消息,培养细作的部门,对于布衣盟这种爱管闲事的组织尤其重要,董清姝自然明白,于是脱口而出:“渗部地位重要,那就要赶快选出堂主,不然盟中诸事必然受制。”
张由之转头看着她:“是,必须要尽快选出渗部的堂主?”
董清姝心中涌起了不详的预感:“那盟中嘱意何人?”
“那天范老来访,将你手中那幅图交给我,让我转交给颜娘,让她选择?”
“什么选择?”董清姝心中隐隐猜测。
“是不是要把你推出来担任渗部堂主一职。”
“所以,那天二娘的画根本不是要烧掉,而是刻意要给我?”
张由之摇头:“不,颜娘是真的要烧掉,不想再掀开往事,让你卷入其中,只是你的婢女,护主心切,留下了那幅画,最后还是到了你的手中。于是,范老才决定要见你。”
“那你为何不直接说明,而要如此拐弯抹角?”董清姝冷笑。
张由之自然不需要别人明白自己心中的矛盾和取舍,他也不需要让别人知道做这个决定有多困难,只想把过程拉的再长再迂回些,然后磨磨蹭蹭的让其他人不耐烦了,最好代自己做这个决定。就像兰鸾说的,自己这些年一直让她远离漩涡的中心,可是现在却要亲自将她送入预定的轨道。
他知道董清姝的质问没有其他的含义,他自己停听在耳中却觉得有些难堪,不能保护好自己的心仪之人,这世界上大概也没有更让人觉得难堪的事了,只是范老心中执念已深,又怎么会轻易放过董家的后人,与其到时候人为刀俎,任人鱼肉还不如在事态可控的范围内将她放到一个至关重要的位置,这样虽然艰难,却不会被人无端的算计。这是自己的私心,此时此刻却无法回答,他抬头故作淡漠的看了她一眼:“这些事还在商议,现在才基本可以确定。还有一事你是不是忘了,我才是盟主,做下属的如何说话还要我教你吗?”
董清姝心中的愤怒在张由之刚刚絮叨的语气里早就已经平静,现在乍闻对方如此的说辞,心中的感觉只觉得特别的不舒服,她彻底地冷静了下来,作为一个下属,质问上司本来就是莫大的僭越,可是自己却还是接二连三的犯这样的错误,她深吸一口气平静了下来,退后一步,恭敬的说道:“是,属下知错。”
张由之看着她微微低头,看不到她的表情,只看见精致的发髻,上面简单的插着一支束发的木钗,还是多年前的样子,盛装的时候夺人心魄,简发素衣也让人失神。他握紧了自己的手转了过去,说了一句:“不日将会有印鉴送达,你手中的一干事务尽快转交翘楚,如果她不能胜任,让临兰去帮她。”说完之后也不等董清姝回复,自己就离开了。
董清姝看着他的背影,看那脚步迈的虽如常人,却能看出一丝勉强,她心中五味杂陈,如果真的事情跟自己的父亲有关,她也不会允许自己置身事外。
其实这天下又哪里还有平静地乐土,她回到家中,才觉得一身的疲惫开始从骨子里翻了出来,她有些脱力的扶在桌子上,应儿上前扶着她,满脸的担心。
董清姝将手中的画递给应儿,让她烧掉。她想着最近发生的事又笑了,天下之祸系于一人,这又是何等的可笑,可是偏偏有人要螳臂当车,而自己也只能亦步亦趋的跟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