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一挤压车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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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过了一个多月的交接,工作的职责,也已经由要走的人,交给了接手的人了。车间里的工人之间,新工人也已从老工人的手中,学会了操作的技能。要走的人,也已经开始,陆陆续续地走了。

  经过了,一整套的筹划,“铅锡材料厂”,也终于理出了头绪。它把全厂,改编成为了五个科室和三个车间。科室是,技术质量科,生产计划科,设备科,劳动工资科和财务科。下面整编成,三个车间是,“第一挤压车间”,管400吨、450吨两台大挤压机,兼管着熔炼间和冲床间,当然精整也在其中。“第二挤压车间”,管着四台,挤压松香芯焊锡丝,同保险丝的小挤压机,兼管着拉丝间。机动车间管着,所有的机加工,和模具的制作和热处理。

  姬季远被任命为,“第一挤压车间”的,车间主任了。给他安排了,两个车间副主任。一个叫许步源,这也是一个,七零届的初中毕业生,他是留下来的,挤压机的技术工人。以前也是,打架斗殴,吊儿郎当的对象。但是许步源,为人比较讲义气,因此,在七零届的工人当中,还是比较有号召力的。他身高一米七八,是JS东台人,长得既不英俊,又不猥琐的,那种普普通通的样子。但生气的时候,两眼会带有凶光。他是脱产的车间副主任。

  另一个车间副主任,叫姜志坚。他是这批,回沪的知识青年,他身高有一米七三,带着一副黑边的眼镜。坚毅的脸庞上,带着常有的笑容。他是ZJ奉化人,他是不脱产的车间副主任。最后一个骨干叫程步云,他不高的个子,大概也有一米七三吧!清秀的脸庞,明亮的双眼,很有工作能力。他是QD人。

  因为许步源,在家里的小名叫“二毛”,所以车间里的,所有的工人们,也都管他叫“二毛”。新车间成立后,新车间的工人们,便按照“二毛”的叫法,往周边衍生开了。他们叫姬季远为“大毛”,叫姜志坚为“三毛”,叫程步云为“小毛”。这“第一挤压车间”的四个毛,在姬季远的领导下,团结得像一个人一样,并且每个人,都工作出色、非常努力。“第一挤压车间”,立刻便呈现出了,一副生气勃勃的样子。

  第二个星期的星期一,姬季远走到了,400吨挤压机的操纵台上,班长苗文光,正在操作着挤压机。

  “侬格只规格压好勒,是勿是,先压格只规格,客户要求提前交货。”姬季远把,生产指令单,放在了操纵台上。

  “咔!”!苗文光急停了挤压机,他的两条腿,本来就翘在操纵台上。他直直地瞪着姬季远,伸出了右手,在操纵台上“嗒!嗒!嗒!”地弹着。

  “老卵!老卵就自己来!”他仰起了下巴。

  姬季远,一声都没吭,转身就走了。

  下午,中班上班了,姬季远去叫来了黄志明,因为他知道,黄志明以前,在400吨挤压机上干过。

  “侬教吾,开格压机伐?”姬季远要求着。

  黄志明,坐上了操纵台,指着一排手柄,一一地介绍着。

  原来,这台挤压机的操纵,全部都是用手动控制的。第一个手柄往前一推,主缸就前进,往后一拉,主缸就后退,第二个手柄往前一推,锁模缸就锁紧,往后一拉,锁模缸就松开。其余的都是这样。如果主缸要快进,那就用脚,踏一下气动开关,那么主缸就会,以每秒钟五米以上的速度,向挤压筒直冲而去。

  姬季远,十分钟就全学会了,他谢过了黄志明。

  第二天早上七点,姬季远走进了车间,只见400吨挤压机的那些工人们,都在三三俩俩地坐着聊着天,苗文光也在其中。

  “侬为啥,还勿开车,勿是六点半上班吗?已经七点多了?”姬季远问。

  “勿高兴!哪能?侬老卵!侬自己上去开呀?”苗文光,嚣张地挑衅着。

  姬季远,没有搭理他,几步走上操纵台,一手摁开了空压机,一手摁开了水泵:“来!开车了!”

  工人们,各就各位开始了操作了。姬季远熟练地,操纵着挤压机,一面纠正着工人们的动作。400吨挤压机,开始良好地运行起来了。

  苗文光,愣在了原地,他走也不是,上去也不是,憋了足足有二十分钟。他终于走上了操纵台。

  “侬去伐,吾来开车!”苗文光,干巴巴地说。

  “勿用勒,格里已经,勿需要侬勒,侬应当到劳动工资科,去报到勒。”姬季远,看也不看他,直截了当地说。

  苗文光,悻悻地走下了操纵台。他走到了,车间门外,工厂的主路上。站在那里,站了很久很久。但没有一个人,上去同他搭理,他无望地,向隔壁的办公室走去。

  下班的时候,庄振龙来找了姬季远。

  “格苗文光,侬准备哪能办?”庄书记问。

  “要么侬拿伊,调到别额车间去伐?”姬季远,探寻着问。

  “伊只会开压机,别额生活(工作),又做勿来额,侬叫伊,到哪里去呐?”庄书记又问。

  “格要么,侬叫伊书面检查。勒车间大会上读,格也勿是吾想难为伊,假设大家,都像伊格样子,吾就啥人也领导勿了了。”姬季远,无可奈何地说。

  “好!”庄振龙书记,转身就走了。

  第二天早上,庄振龙书记,领着苗文光,来找了姬季远。

  “侬检查,写好勒伐?”姬季远问。

  “写好勒!写好勒!”苗文光急急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纸,殷勤地双手递了过去,“这种车间主任,多少吓人啊?国营企业,工人是啥额?工人就是工厂额主人,格个车间主任,连赶走工人这种事体也敢做,这太吓人勒,还是老实一点伐!”苗文光,心里这样想着。

  姬季远接过了那张纸:“侬去车间办公室坐一息(一会儿),等二点半,交接班额晨光开大会。”姬季远交待着。

  这件事,在全厂哗然了。苗文光这个刺头,自从进厂之后,就没有怕过任何的一个领导。而是每个领导都怕他。他一贯地嚣张,一贯地难惹,但这次,竟然给姬季远,治得如此地服服帖帖。实在是,让大家无法想象到的,意料之外的事情。

  400吨挤压机,有一个别称,叫“幸福车”。一到上夜班,一拉储气筒的气阀,“咝……!”放气的声音一响,全体工人们,分别地找地方睡觉。因此,凡是夜班,400吨挤压机,就根本不会出什么产量。

  但400吨挤压机,是“铅材厂”自己造的,无论是操纵系统,还是控制系统,还是液压系统,还是电气系统,都存在着浑身的毛病。不要说制造毛病,就是它自身的毛病,也都比比皆是。更何况那几个老班长,比较熟悉设备的情况,要是想制造一个毛病出来,那不是三根手指头捏一个田螺——手到擒来的吗?

  而且,更麻烦的是,原先还有两个机修工。但改制时,这两个机修工走了,接班的大集体的机修工,倒是有四个,但都不懂啊?来了也是瞎子摸象,这个说细,那个说粗,从来都不管用。那怎么办呢?自己修!

  姬季远和许步源,是脱产的车间主任,他们两个,开始自己修理挤压机了。许步源,是老挤压工了,看着修的次数,也不计其数了。而姬季远,则是凭着自身的,理解和判断能力。凭着当年,周老师告诉他的,“事物原理”的这四个字。他们两个,很快地进入了角色,很快便成了,名副其实的机修工了。

  400吨挤压机是水压机,它的能量传递的介质,是肥皂水。到了十九世纪八十年代,水压机便被完全地淘汰了。而取代它的,则是油压机。因为油,有较高的粘稠度,容易密封。而水的分子,却太细小了。因此,400吨水压机,到处都漏水。而且,所有的换向阀、单向阀、溢流阀的密封,都是采用“O”型橡胶密封圈的,很不耐磨,经常断。因此,更换“O”型橡胶密封圈,便是,经常会发生的事了。但400吨水压机,也有一个很大的优点,由于它的主缸后侧,设有一个油和水的储存罐。它有一米多粗,三米来高,里面下部是水,上部是压缩空气。因此当快进时,操作工只要踩一下脚踩开关,主缸便会被压缩空气推动着,飞快地向前冲去。所以,整台挤压机的速度非常之快。在四十秒钟之内,便能完成一个完整的挤压周期。

  为了保证,夜班的生产正常,姬季远同许步远商议,两个人,分别跟十二个小时的班,挤压机一有问题,随时抢修,在这种种的措施下,400吨水压机的夜班,终于开始出产量了。

  九月份的天,还是非常的热的,不少的工人,都因为住房条件差,休息很不好,都病倒了。厂里决定,让科室里的人员,临时下车间战高温。朱温便来到了400吨水压机,参加战高温了。

  那天,姬季远安排他上中班,岗位是加料工,加料工的职责是,在中频感应加热炉中,夹出加热完毕的铝棒,加入盛锭筒里,然后再夹一个,五公分厚的挤压垫,搁在盛锭筒的,中孔的口上,待挤压杆上来,把它顶进盛锭筒,挤压便开始了。

  朱温正干着活,他的女朋友柏月萍来了,两个人低声地交谈着,以至于,朱温心不在焉,把挤压垫加偏了。

  挡车工,又不知道挤压加偏了。他一踩快进的开关,主缸便以,每秒钟五米以上的速度,直向挤压垫冲来。“啪!”的一声大响,挤压垫被切掉了一块。切掉的那一片挤压垫,碎成了三块,向着三个方向飞去。中间的那块,约有半个小指甲大的碎块,像子弹一样,直直地射进了,朱温的右大腿里,朱温一声闷哼,便向后倒去。手中的加料钳,“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柏月萍,死命地抱住了朱温,只见朱温的右腿,鲜血像泉水般地涌了出来,不一会儿,下半只裤腿,便被鲜血浸透了。

  在场的人都惊呆了,还是柏月萍,首先叫出声来:“快去叫车子!快去叫车子!”

  工人们,有的奔跑出车间,去招呼卡车了。有四个工人,冲上前来,抬起了朱温,向车间外冲去。一时之间,车间里乱得,就像一锅稀粥一样。

  还好三卡在厂,沈宝青司机,很快便把卡车,倒到了车间的门口。工人们七手八脚地,把朱温抬上了三卡。三卡一阵风似地,向厂门口开去。厂门则早已,八字洞开了。三卡在门口,以一个大动作,甩了一下车尾,向东疾驶而去。

  姬季远焦急地,在厂里等着。因为,是他的车间出的事,不管是怎么造成的,他总是有责任的啊!一直到晚上七点,沈宝青才回到厂里。他告诉姬季远说:“格瘪三命大噢!弹片从大腿额,正面打进去。竟然绕过了,当中额骨头,一直钻到大腿额后面。离开对面额皮肤,只有七毫米。医生按照X光额照片,从后面切开了皮肤,拿格弹片,拿出来勒。”沈宝青,在空中划着大圈地说着。

  “格弹片呐?”姬季远问。

  “格瘪三,藏起来勒,伊讲要留纪念。”沈宝清回答。

  姬季远,提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但他,怎么也搞不懂啊?他也算是,学过医的吧?弹片怎么会绕一个弯,避开股骨呢?这大概是朱温这个小子,祖宗积德保佑他了吧?这下,他战高温也不用战了。去战家里的床了。

  第二天,姬季远,召开了车间大会,尤其强调了,安全操作的要求。因为朱温,如果不是柏月萍,来同他讲话的话,他也不会加偏挤压垫了。挡车工如果仔细一点,也能看得出来,提醒他放放正,这事故也就不会发生了。因此要求大家,工作时不能开小差,必须专心致志,以防事故的再次发生。他把会议的纪要,报到了厂部。

  谁知祸不单行,这事故,仅仅才发生了一个星期,400吨水压机又出事了,而且出的是大事。

  那天夜班下班,也没有怎么交接班,上一班的人就都走了。但他们挤的,最后的那支铝棒的挤压垫,却还没有顶出来,但他们忘了交班了。

  早班的挡车工胡洪然,接班后,很快就启动了挤压机,加料工加进了铝棒,又加进了挤压垫。主缸“突!突!突!突!”地,往前冲去,顶上了挤压垫。这时,盛锭筒里是,两头有两个挤压垫,中间夹着一根铝棒,铝棒被前面的挤压垫,挡住了模孔,无处可出啊!

  胡洪然见到,挤压杆顶上了挤压垫后,便往椅背上一靠,悠然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包香烟,抽出了一支。随眼看了一下压力表。当时的挤压机,是根本没有,压力保护装置的。他这随眼一看不要紧,只见压力表上的指针一路向上,200、230、250、280、300。这300就是,每平方厘米,300公斤的压力啊!他的两个眼珠都斗鸡了。他扔掉了手中的香烟,向泄压手柄扑去。但没能等他扑到,压力已经上升到330了,挤压杆同时也弯曲了。随着“乒”的一声大响。挤压杆折断了。

  当时的3铬2钨8钒钢,是极脆的钢种,它的硬度可以达到,洛氏硬度52度,但它的延伸率,却是很低的。而挤压杆,却恰恰是这种钢制造的。

  折断的挤压杆,四散飞溅,其中最大的一块,约有婴儿拳头,那么大的一块,竟然射穿了屋顶,向云端里飞去了。姬季远,正好走进车间,他连忙检查了,所有在场的工人。他们竟然,奇迹般地,在弹雨中无一伤损。姬季远暗暗地庆幸着。但不幸的是,厂门口,随即传来了大片的吵闹声,他向厂门口走去。

  原来厂门口的马路对过,有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在洗着痰盂。突然,凌空飞下了一块铁块,砸进了她的痰盂里,一下子把痰盂的底,也砸穿了。老太太一惊,往后一屁股坐了下去,股骨骨折了。她的家人们估摸着,这从天而降的铁块,肯定离不开对门的这家工厂。因此,便吵了过来。赔偿医药费,当然是在所难免的,但如此频繁地,发生安全事故,这怎么了得啊?于是,姬季远便编写了,安全操作规程,人手一册地发了下去。事故的隐患,被消除了不少,大的事故,也就再也没有发生了。

  一天早班,400吨水压机,正在正常地生产着,有个工人,来到姬季远的办公室报告。400吨挤压机的工人陈根松,很不正常,走路跌跌冲冲的,恐怕会出什么事。姬季远便去,让别人替下了他,并把他带到了,自己的小办公室里。

  “侬两只眼睛通红,走路跌跌冲冲,侬昨日夜里,做啥额去啦?”姬季远问。

  “困觉(睡觉)呀!”陈根松回答。

  “困觉?”姬季远又问。

  “困觉呀!”陈根松,还是如此回答。

  “勒啥地方,困觉呐?”姬季远,又往深里问着。

  “勒屋里,床上困觉。”陈根松回答。

  “格侬……?”姬季远纳闷了。

  姬季远几经周折,才搞清了原委。

  因为昨天厂里,每人发了两斤“SH牌咖啡”。就是那种,用进口的咖啡豆,抄熟了又磨碎了的咖啡。陈根松,高兴地拿了回家。他家里有爸爸、妈妈、奶奶、爷爷、弟弟、妹妹。一家七口都知道,这是好东西,但谁都不知道,它是什么味道,谁都想一饱口福。于是,便找了一口大铝锅,把两斤“SH牌咖啡”倒了进去,又盛了一锅水,熬得,香气四溢。大家都,一碗一碗地喝着,都连声说:“香!”“香!”

  他们家里,只有一间房间,七张床都靠墙放着的。这一天夜里,他们家的七个人,你冲着我笑,我冲着他笑,他又冲着你笑。整整地,笑了一夜,但谁都一点儿也没困。

  姬季远听了大惊,一家七口人,一次喝了两斤咖啡,这要“咖啡因”中毒的。俗话说:“酒醉不如烟醉,烟醉不如茶醉。”也就是说,“乙醇(酒精)”中毒,没有“尼古丁(香烟)”中毒厉害,但“尼古丁”中毒,却远远没有,“咖啡因”(咖啡或茶叶中,含有的元素)中毒厉害。这“咖啡因”中毒,是会要人命的。他翻了翻陈根松的眼皮,见没有什么异常。因为如果,“咖啡因”中毒的话,内眼睑会有黑斑,但陈根松没有,他松了口气,说:“去吧!”

  挤压机的机械故障,得到了控制,但中频加热炉的故障,却越发频繁了。

  这中频加热炉,在当时是最先进的一种,铝棒加热的方式。因为他的加热速度,比任何其他的,加热方式,都要快得多。它是利用,中频感应的方法,来进行加热的。它是由,一圈一圈的铜管,绕成一个长约两米的线圈,线圈里放着一根刚玉管,刚玉管里有一块,不锈钢的滑板。铝棒从这头推进去,到那头推出来,只需三到四分钟。这就可以,把铝棒加热到,五百度的温度了。

  但它的控制方法却很落后,温度完全靠,操作人员用手持式热电偶测量,到温后,操纵气缸把它推出来。

  但老的加料工走光了,因为,每台挤压机的每个班,保留下来的,只有挡车工。因此,新来的加料工很不熟练。一阵手忙脚乱后,往往温度烧过了头。而刚玉管,同铝棒的间隙又很小,超温后,铝棒热涨得太大了,就推不出来了。这时,工人们只有,用钢钎顶着铝棒,用大锤子,狠狠地敲着。有时,铝棒是敲出来了,但刚玉管很脆,它便裂了,甚至于碎了。下一根铝棒,又烧过头了,这一次它超过了,六百六十度的,铝的熔点了。于是,铝棒便化成了铝水,铝水顺着刚玉管的裂缝,往下漏着,漏在了线圈的间隙里时。“嘭!”的一声大响,中频电流的配电箱,因短路而爆了,中频炉不工作了。

  厂里,本来有两个电工,是会处理这种故障的,像电工班长张是正,电工“小RB”。但这两个人都被调走了,电工间里只有三个,大集体的新来的电工。他们对于这高新技术的东西,实在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啊!

  这怎么办啊?姬季远,终于打听到了,这炉子是“SH电炉厂”的产品。姬季远马上赶去了,“SH电炉厂”。他一下子闯进了,技术科的办公室,但技术科的人,也都说没有办法。这个炉子,是他们厂的总工程师,范天保设计的,别人谁也搞不定。姬季远又一下子,冲进了“总工办”。他看见里面,有一个约五十多岁的人,在同一个近四十岁的人在说话。他什么也不顾了,一把抓住了那个五十多岁的人的手,拔脚就往门外拉着。

  “做啥?侬?”那个人,往外抽着手问。

  “救火,救……救火啊!”姬季远,语无伦次地说。

  “救啥救!侬到底要寻啥人啊?”那个人,甩开了手问。

  “侬勿是,范天保总工程师吗?”姬季远问。

  “侬看侬,人啊没搞清爽,就瞎拉,范天保是伊。”他指着那个,不到四十岁的人说。

  “侬有啥事体?侬讲!”那个范天保,开口问话了。

  姬季远也给自己的莽撞,搞红了脸。他想,总工程师总应该年纪很大吧?不料这个总工程师,才比自己,大了十来岁,他不好意思地说:“阿拉厂额,中频炉爆脱勒,伊拉讲,只有寻侬再有办法好想,生产全部都停下来了,帮帮忙好伐?”姬季远双手抱拳,使劲地作着揖。

  “勿要急!勿要急!侬是啥额厂额?”范天保笑着问。

  “‘铅材厂’!噢!‘SH铅锡材料厂’。”姬季远回答。

  “是安远路上额,‘铅锡材料厂’伐?”范天保问。

  “是额!是额!”姬季远连忙回答。

  “吾勿是,帮你们厂,培训了两个电工勒吗?张是正还有吕洪发,伊拉都会修额。”范天保说。

  “但是,伊拉都调脱了。”姬季远,无奈地回答。

  “格末好伐,吾跟侬去伐。”范天保客气地说。

  范天保,跟着姬季远,来到“铅材厂”,才一会儿,中频炉便能正常地工作了。

  姬季远,硬拉着范天保,到他的那个,小得不能再小的车间办公室里,坐了一会儿,喝了一口水。

  “今朝,真额要谢谢侬勒!”姬季远,不无诚恳地道谢着。

  “勿要谢,你们厂,是吾设计额,第一只炉子额用户,吾当然会来帮侬额。”范天保,笑吟吟地回答。

  “格侬住勒,啥地方呐?”姬季远,实在忍不住地问。

  “就勒,你们厂额隔壁。”范天保,展了展双眉,笑得更加欢了。

  “阿拉厂?隔壁?”姬季远惊得,瞪大了他的那双眼睛。

  “要勿是,吾哪能会,拿吾设计额中频炉,最先推广拔你们额工厂呐?”范天保还是,笑吟吟地说着。

  “噢!”姬季远恍然大悟了。

  在范天保的建议下,姬季远要求厂里,又买了一台,中频电流配电箱。同时又派了两名电工,到“SH电炉厂”,进行了培训。

  以后,中频炉还是,经常地发生故障。在每次发生故障,而无计可施的时候。姬季远总是,不管是晚上六、七点钟,还是夜里十一、二点钟,都去老范家,敲他家的门。老是苦苦地哀求,请老范帮忙。那老范,人也真是好得无话可说,每次总是跟着就走。不管是手捧着饭碗,还是身盖着被子,每次都能,帮姬季远解决困难,每次都让姬季远,激动得,就差涕泗交流了。慢慢地、慢慢地,工人的操作,规范起来了。慢慢地、慢慢地,电工的修理技能,也提高了。姬季远终于,不再找范天保总工程师了。但他们两个人,已经成为了,忘年之交了。

  俪俪的身子,越来越沉重了。九月底就到预产期了,但还有一个半月要熬啊?一九八零年的天气,比往年热了许多,每天都有三十七、八度。他们俩住在亭子间,亭子间的屋顶,就是嗮台的地面。一整天热辣辣的太阳的照射。把热量全都凝聚在了,亭子间的屋顶。晚上,屋顶热量不停地散发,亭子间里近五十度了,根本无法睡觉啊?

  诸国平送来了一个电动机,220V的。姬季远用它,做了一个台式风扇。一打开这风扇,真是凉爽到了极点。但是好景不长,仅十五分钟,风里开始有焦味了,于是赶快关了。但时间越长,俩人便越怀念那十五分钟了。于是,又打开了风扇,但是,这次只有十分钟,焦味便又出来了。你会说:“不能去买一个吗?”可拿什么去买啊?茅中杰的四百元借款,还差得远呢?

  第一挤压车间,共有两台挤压机,除了400吨水压机外,尚有一台450吨油压机。一开始,这台挤压机,是挤重金属管材的,因此它的挤压筒,尾部的上端,开着一个加料的大洞。加料时,是从旁边的高台上的炉子里,把熔解成液态的重金属,从这个洞口,灌入到挤压筒里去的。然后驱动挤压杆,走过这个洞口,然后放水冷却挤压筒,然后再开始挤压。

  以后,由于国家环保要求的提高,重金属的管材的销量,竟越来越少了。但铝型材的销量,却越来越大了。于是,厂里就把这台挤压机,改成挤铝材了。

  450吨挤压机,最初的挤铝材,因为设备不同了,因此在450吨挤压机上,仍然采用了,挤重金属管材的方式。也就是,仍然在高台的电炉里,把铝熔成了铝水,灌入挤压筒的,尾部上端的大洞里。再把挤压杆慢慢地推进,通过挤压筒的那个大洞后。放水冷却,然后再进行挤压。开始的几周,操作的工人们,都小心谨慎,战战兢兢的,倒是没有出什么大事。以后大家便习以为常了,于是,终于酿成了大祸。

  那天,是复员军人罗富康当班。他吹着口哨,右手握着操纵棒。所谓的操纵棒,是一根十毫米粗,一百五十毫米长的铁棒。因为“铅材厂”的所有的挤压机,挡车工的手中,都握有这么一根操纵棒,是用来敲打,调节流量“凡尔”,一字形的手柄的。

  罗富康吹着口哨。今天不知怎么,心情格外地愉快。他用操纵棒在流量控制“凡尔”的手柄上敲了一下。这当然是代表加速,于是,他走到了挤压筒前,移开了铁皮做的挡板,俯下身去看了一眼。但他刚才的那一下,敲得应当是重了一点,挤压杆推进的速度也加快了。因此,空气还没来得及排尽,铝水便射了出来。但他浑然不知,当他俯下身去观察的时候,“啵!”的一声,一股铝水从挤压筒上的加料大孔中射了上来,正中他的右眼。他大叫一声,仰天倒在了地上。等大家,七手八脚地把他,抬上了三轮货车。并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了离厂最近的,第六人民医院的时候。七百多度高温的铝水,已经把他的右眼烤熟了。医生毫不费力地,把那块铝,连同粘在铝上的,他的那只右眼拿了下来。于是,复员军人,便变成了,残废军人了。

  厂里受了,局里的通报批评,厂里按照400吨挤压机的挤压筒,照式照样做了一套设备,450吨油压机,便正式变成了铝挤压机了。当然,这是发生在,姬季远上任之前的事了。

  第一挤压车间,已经有十个班组了,400吨挤压机三个班组,450吨挤压机三个班组,两个精整班组,加上熔炼间,和冲床间。机械设备和电气设备,也已经相对地稳定了。于是,姬季远便开始组织劳动竞赛了。他从每个人的头上,拿出了一元钱,作为劳动竞赛的基金。他设立了四个奖项,第一个是产量奖,第二个是质量奖,第三个是管理奖,而最后一个,则是红旗奖。前三个奖,每个奖五元钱,而红旗奖,则有十五元之多。因为它是,前三个奖项的,分数的总和。

  于是,全车间工人的积极性,都被充分地调动了起来。车间里每天,都干得热火朝天,而管理则井井有条。车间干净得,地上没有任何杂物。通过大半年的磨合,姬季远已经在车间里,树立起了极高的威信。而许步远,也早已不是,打架斗殴的小流氓了,早已成为了,一个真正的管理人员。一个以身作则的车间主任了。

  争夺红旗奖,拿了十五元奖金,班组的六个人,一起去搓一顿,这在这里,已经形成了风气。

  这天是,星期一的早晨。姬季远走进了车间办公室里,见许步远,拿着一张生产记录单,在发呆。

  “哪能啦?”姬季远问。

  “上个礼拜(星期)六中班,卜伟德额丙班,挤压了七吨八,格是勿是,虚报额啊?”许步远问。

  姬季远拿过了,那张生产记录单。一个规格,一个规格地,用算盘加着,一点也不差,是有七吨八。这几乎是,平时产量的四倍啊?于是他们两,便进行了调查。

  调查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因为卜伟德班,上个月得了红旗奖,大家去搓了一顿,很是高兴。上个星期六中班,是本月的最后一班。他们算了算,这个月的红旗奖,已经保不住了。除非在产量上,再抓一把。于是,他们商量决定,中班下班后,再干了夜班。但干了两个班后,算算还不够。拼了!他们又继续干了早班,干完早班后一算,还差一点点,他们又干了星期天的中班。等星期天夜里十点半,甲班的工人,来上夜班的时候。只见他们六个人,个个摇头晃脑,跌跌冲冲的。并且头发蓬松,两眼通红。他们自发地,义务地加了二十四个小时的班,总共连续工作了三十二个小时。但他们,终于又夺得了红旗奖,他们心满意足地回家去了。

  九月十一日,姬季远的儿子,呱呱地临盆了。儿子的生日,一开始还是不很好记的。但随着美国的双子楼,灰飞烟灭之后,这生日便再也无法忘记了。姬季远很是高兴,他一定要给他的儿子,起一个好名字。他翻了三天的辞海,终于选中了一个“忞”字。在“说文解字”里,“忞”是表示勉力,他希望儿子终生勉力。但不幸的是,儿子出生只有九天,就因肺炎住进了医院。儿子的“忞”,遭到了众人的否决。因为在SH话里,“忞”同命是同音同声的。改就改了吧!姬季远便把“忞”字,留给了自己。

  又过了一个月,劳动竞赛出现了异常,有的班,开始“跳单”了。这“跳单”,就是如果轮到排产单上,小批量的规格,就跳过去,直接生产大批量的规格。这种行为,姬季远是,早就见过的,当年“恒丰厂”的谢广良,不就是,一直依靠这一招,保持着,“SH市劳动模范”的称号的吗?

  姬季远立即召开了车间大会,对这种行为,姬季远大加批判。并规定,以后凡查到跳单,当日的产量不算,还要扣分。所以,跳单的行为刚一冒头,便被姬季远给抑制住了。

  但又出现了,新的情况。有的模具,一上挤压机便堵塞了,挤不出头了。这究竟是算模具不合格,还是“跳单”呢?这需要姬季远来研究、判断。但姬季远判断下来,全部都是模具的原因。他又开始,研究起挤压模具来了。

  他研究后发现,这些模具,基本上都是,因为铝的流速不一致。导致,有的部位出得快,有的部位出得慢,以至于堵塞了。如果把模具的定径(工作带),做相应的调整,应当就不会堵了。他拿了两付,试了一下。当时,是没有修模这个概念的,也根本没有修模的工具。姬季远只得,用双手捧着要修的模具,在立式砂轮机上,从正面,磨去了过厚的工作带。

  经他修过的模具,居然都能正常地生产了。姬季远转了转眼珠,便走到了生产计划科办公室,找了严大川副厂长。

  严大川副厂长,正在为,这大量的铝型材的订单,因为模具不好,而交不出货的事情烦恼着呢。他在心里,狠狠地骂着江名申书记:“以前熊震国,设计额模具,从来也没有,挤不出来额情况。现在,让江名申调走了,留下了吴漠虹。格额草包工程师,格模具设计得一塌糊涂,格哪能弄(办)啦?”

  姬季远来了,他问严副厂长:“格模具,都压勿出产品,哪能办啊?”

  “侬讲哪能办?吾是没有办法。”严大川,无奈地说。

  “严厂长,能勿能格样子,阿拉发动工人,一道想办法,来修好格模具。假使修好一副模具,完成订单勒,侬就奖励五元洋钿,侬看可以伐?”姬季远,试探地问着。

  “可以是可以,但是,每一种规格,都要技术科科长签字认可。要伊认可,技术科没有能力解决,拔车间修好勒,格再可以。”严大川副厂长,非常认真地说。

  “好额,就格样子。”姬季远,高兴地答应着,他回车间后,列了一张清单,上面写着,无法挤出的模具的型号。吴漠虹一一核对后,写了说明,便签了字。

  姬季远,甩开膀子大干了,他变成了修模工了。尽管机动车间,有许多人指责他,这样乱磨模具,把模具都磨坏了。但他也不管,还是这样地干着。但奇怪的是,经姬季远磨过、修过的模具,全部都出产品了,并且也完成订单了。

  第一个月,经技术科签字认可,她们没有能力解决,由工人们自己修好,完成订单的规格,一共有三十九个。姬季远,到严大川厂长处,领了一百九十五元奖金。

  这可是一笔大钱啊!为了庆祝。他给车间里的五十五名工人,每个人发了三块钱的“修模奖”,工人们高兴得,咧开的嘴都合不拢了。

  第二个月,姬季远又修好了,四十三副模具,拿到了吴漠虹的签字后,又去严大川厂长处,领了两百十五块奖金。

  姬季远又给大家,每人发了,三块钱的“修模奖”,工人们又乐开了怀,这样每个月发三块钱,不就是加工资了吗?

  这下,厂里又闹翻天了。因为每人每月五元钱的奖金,是严格规定的。第一挤压车间多拿了奖金,其它车间的奖金,就相应地少了,严大川找了姬季远。

  “小姬,格‘修模奖’,勿好拔勒。”严厂长说。

  “严厂长,格是侬讲额,厂长讲额闲话,勿可以勿守信用额伐?”姬季远,套着严厂长。

  “格没有办法,全厂闹翻天勒,讲你们车间,拿厂里额奖金拿光勒,只好停止勒。”严大川,无奈地说。

  “格!严厂长,没有奖金勒,工人们没有积极性勒,勿肯修模具勒,又要交勿出产品勒,格哪能办呐?”姬季远戏弄着严厂长说。

  “格啊没有办法,交勿出,啊只好交勿出勒。”严大川,还是无奈地说。

  “格好伐!”姬季远走了。

  当然,姬季远是不会不修模具的,他只是戏弄一下,严大川厂长而已。他还是每天修着模具,他还带了一个徒弟,叫倪旭日。以后,修模的工作,主要由倪旭日来完成。姬季远只是指导一下。每个月的产品,还是圆满地完成着,这交货是最重要的,有奖金最好,没有也没有办法,但决不能影响交货吧?

  一九八零年,全车间完成铝型材的产量,达到了一千七百多吨。比之七八年二百七十八吨,七九年五百九十一吨,增长了多少倍啊?姬季远,抹着额头的汗水,高兴地算着。

  吴漠虹,设计模具的水平,从来也没有提高过。因为她从来也不去,看挤压的情况,也不去看,模具出头的情况。倒是姬季远,通过了修模,对模具的设计,已经驾轻就熟了。但他没有机会试手啊?

  试手的机会,终于来了。

  “SH宾馆”,要装修最高一层的宴会大厅,需要订制,天花板吊顶龙骨的铝合金型材。型材是空心的,壁厚只有两个毫米。吴漠虹说,不可能做得出。她硬要客户,把壁厚加到三个毫米。但是客户不同意,因为加厚了,重量会大增,天花板的强度,会承受不了。正好双方在,激烈争吵的时候,姬季远走进了技术科。

  他拿起那张断面图,看了看说:“格,没啥额问题。”

  “侬讲额,要么侬来设计模具伐?”吴漠虹,故意为难地说。

  “好额呀!侬去签合同好勒。”姬季远,交代着那个客户。

  吴漠虹,又奇怪又醋意地,狠狠地瞪着姬季远。

  瞪也没有用,姬季远对于机械设计、机械制图,根本就不陌生,他很快就,画好了模具图。模具加工完毕后,第一次挤压就合格了。很快就完成了,这个较大的订单。

  以后,凡是吴漠虹说做不出,不让接的产品,严大川都去找姬季远,姬季远总是,能让他心满意足。因此,姬季远在领导心目中的地位,便越来越高了。

  姬季远又把,部队里的经验,带到了工厂里。在车间里举行了,大规模的大比武。挡车工,比挤压周期的长短,加料工,比料温的控制,比加挤压垫的速度,最后胜出的挤压工,他用400吨挤压机,挤完一个周期,竟然只用了三十二秒钟。

  一天中班,一上班400吨就坏了,挤压机没有压力了,估计是哪一个,O型密封圈坏了吧?

  姬季远,在集成块阀前,用一把螺丝刀,顶着一个一个的阀,把耳朵贴着螺丝刀的木柄,仔细地听着。并让挡车工,反复地试着。

  突然,集成块阀体上的一个液压缸,飞弹了出来。十几斤重的一大团钢,直接击中了,蹲着的姬季远的右膝盖。把姬季远,打得向后直倒了出去,人也晕了过去。

  工人们焦急了。三卡又不在厂,工人们拉出了三轮货车,七手八脚地把姬季远,抬上了三轮货车,七、八个工人,有的蹬着三轮车,有的飞奔着推着,直向第六人民医院冲去。

  半路上,有一个工人的工作鞋,跑飞了一只,他顾不得上去捡鞋,一脚高一脚低地,仍然地飞奔着。奔着奔着,实在没法奔了,他竟然摔去了另一只工作鞋。赤着双脚,在马路上飞奔地推着车。

  姬季远微微地,睁开了眼睛,看见工人们,如此地不要命地,送他去医院,心中不由得,一阵一阵地痛楚着。

  到医院了,七、八个人,竟然把三轮货车,也抬进了急诊室,并同前来制止的医务人员,也吵了起来。一迭声地叫着:“快看!”,“快看!”

  姬季远扶着,走下了三轮货车,并让他们不要吵了,把三轮货车抬出去。

  X光片子拍出来了,“右腿胫骨头处,不完全性骨折。”于是医生给姬季远,打上了石膏,开了内服的药,姬季远便回家养伤去了。

  姬季远如坐针毡地,在家里养着伤。他天天想着,车间的生产怎么样了,设备怎么样了,订单完成得好吗?那个赤脚送他的工人,脚是否被扎坏了?他天天想啊想的,时而仰头望天,时而低头沉思。他不能离开自己的车间啊!他不能离开,那么多、那么好的工人啊!他实在在家里,待不下去了。于是,就在他伤后的,第十五天的一早,他拄着双拐,拖着打着石膏,不能弯曲的右腿,坐公交车上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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