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午当空,正是洗澡好时节。
河边四周广袤一片,无人烟痕迹,二奴的肌肤晶莹如水,在金色阳光底下,便有一层薄薄光晕笼罩其上,就越发地显得娇粉剔透,全然看不到一丝半点的瑕疵,如同敷上了一片透明薄翼蝉纱,吹弹可破。
大奴给二奴洗完身,晒了衣裳,自己跳进了河里。
一股舒爽清透的凉意瞬时沁入心田,大奴如骄阳般热辣的面容上浮出一抹芙蓉般轻柔婉丽的笑容,浸入水中,思绪浮游蔓延开来,渐渐不知已划向何处。
河边的石子滩外,是一片松林,大奴在水里浅游的时候,有人路过了松林。
他看到河中水面微微浮漾的涟漪,微瞥间,不经意地发现水面一起一伏之中,有如玉凝脂的人鱼在游动。
他停下马来,站在纵横交错的松林中,透过疏密不一的空隙,他身姿挺拔地坐在骏马之上,遥望河面起伏如波浪诱惑的人鱼曲线。
夏季的午后总是突发暴雨,阳光隐去,乌云密布,雨滴穿过松林树枝,滴落下来,在他脸上形成珠泪般的晶莹雨滴。
他似乎没有感觉到,一双如泉碧澄的清眸,随着那起伏的波浪曲线,一点一点继续变得深邃。
大奴隐约听到有雨点拍打水面的声音,她浮身而起,如芙蓉出浴将一席至腰间的青丝向后甩出,激荡出层层浮花水浪,河面掩至她的腰间,露出上半身雪肌似玉,傲挺如峰的纤曼身躯,她仰头而望,天空阴霾四布,雨点倾盆而泻。
下雨了。
大奴看一眼那辆还好好地被栓在岸边的马车,不由得笑了一笑,只要二奴还在里头安然睡着就好,她跟自己不一样,淋不得这场突至暴雨。
大奴再次沉下水面,松林里,他湿了衣衫,却凝望如故。
暴雨很快停歇,云开雾散,又一片金灿阳光洒下,河面波光如粼,熠熠生辉,看到她从河里渐渐浮身,迈步走出,河水渐次滑至她的腰下,她走上岸头,她精致有如天工玉雕一般的娇躯让他不由得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他终是微微地撇开眼去,忽见自己的好友从那头走了过来。
他心头一颤,拨马过去,好友正好奇地想问他在看什么,一转头时,已被他遮掩了双目。
“没事,你到前面等我,我马上过来。”
他把好友赶走了,回到河岸滩子前,大奴已经晒干了全身,捡起地上已干了的两套衣服,却在起身的一刹那,他看到她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
他皱皱眉,她怎么了,不舒服吗?
大奴在起身的时候,感到腹间传来的一阵剧痛,忽然想起自己的月期已近,先前未曾留意,刚才泡了河浴又淋了一场大雨,这会儿腹痛起来,才知道原来,她也是淋不得这场突至暴雨的。
穿了衣服,拉马起行,忽而腹下绞痛猛至,欲坠迷晕之际,跌进一个怀抱。
“你,是……你?”怎么又是他?
让好友去寻个避阳之处,好友回来说,前面有处石洞,可以避一避。
他驱车赶到了那石洞所在处,让好友到就近的村镇去弄些吃的和几件衣服,便将俩奴送进洞里。
洞口背阳而立,里头照不进一丝阳光,暑气消去不少,他在洞里徘徊片刻,到大奴身边去坐着。
端看一阵,他回头去看沉睡中隐隐泛起笑颜的二奴,垂目凝想片刻,取出随身携带的包裹,拿出一套针和一盒颜料,蹲到她身边,微微拨开她额际的散发,拿针在她纤嫩的肌肤上刺出了一个蓝紫相间的蝴蝶刺青。
大奴醒来,他便拿着好友带回来的果子和糕点递给她,问她:“好些了吗,先吃点东西。”
大奴吃着糕点,正想问他是不是跟踪自己,怎么三番两次撞见他,他的好友忽然面色匆匆走进来,俯首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大奴疑惑看了他们几眼,丝毫听不到他那跟从在跟他说什么。
只听他眉目惊疑一抬,让大奴自己先吃着休息,然后起身跟好友走了出去。
大奴见他们俩走出去,放下手里的糕点,站起来悄悄跟出去,肚子还有点痛,但晕了一觉,已经不妨碍行动,她可以去偷听看看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在说什么。
石洞外来了另一个人,在门口跟那个她自以为跟踪她的男人说话。
“楚州镇将也在欲谋造反,想趁着江扬两城相斗时,自己坐收渔利,君少,是不是该去通知大将军?”
君少?什么君少?大奴很疑惑。
背对着他的君少背影身姿轩昂挺拔,这会儿白日里仔细一看,颇有玉树临风之态。
“具体什么情况,有没有探到?”君少流泉般嗓音汩汩淌过。
“他正在联合沿江安阳凤台几个军事重镇,不管江扬两城最后谁坐庄,他就借此从背后打击插上一刀。”
君少一时间沉默,大奴就在躲在石壁后面暗暗寻思,除了江扬两城,现在又冒出个楚州城,楚州城在哪儿,万一到时候扬州城攻陷了江陵城,却在背后遭人捅了一刀,岂不是天大的冤枉?
君少闻到了她的呼吸,遣走了手下来报告的,回身走到她面前,大奴猝不及防,面容微微一怔,转身回到洞里,坐着若无其事继续吃糕点。
“你都听到了?”他微微抿笑问她。
“听到什么?”大奴不想跟他扯上关系,不知是哪里的君少,还是小心为好,“我想到外面走走,谁知道你们在那里说什么。”
他扬唇笑了笑,问她:“你是不是要去扬州城?”
“嗯。”她回答。
“要不要我送你去?”
“不必了,我自己去行了,”大奴随便一瞥眼看到二奴左额上多了一块美艳妖冶的蝴蝶青,眉尖微微蹙起,“这是你给弄的?”
“是我弄的。”他点点头。
“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你在她脸上刺青,你想干什么?”她似乎很生气。
他轻眉一笑,“她若是嫁不掉,我可以娶她。”
大奴一愣,继而觉得可笑,他居然对一个沉睡不醒的人,说要娶她。
“你们长得一模一样,我不想以后看见你时,不知道是你,还是她。”他蹲下来看着她,神情轻如烟缈。
大奴撇回头看见他一双静潭深眸凝注自己,唇边不觉略略地浮过烟云般的一抹笑意,狐眼眯出一条动人的弧缝,“你说什么?”
他笑了笑,把好友拿回来的几件衣服摆到她手边,“这是几套依你身形买回来的男子长衫,你穿着它会比较方便一些。”
次日晨早,大奴神清气爽,睁开眼睛,愕然发觉自己不是躺在冷硬的地上,而是某人温暖的怀里。
她什么时候睡到他怀里去了?无名怒火冒上来,噌地从他怀里跳出来,他被闹醒,却一动未动。
大奴想骂他来着,但是感到了从他紧凝的眸中散发出来的两道深幽目光,骂到嘴边咽了下去,躲开与那两道目光的相遇,站起来说道:“我要换衣服了,你出去吧。”
他收回眸光,点头浅眉一笑,起身出了洞。
大奴穿上一套黑色直纹长衫,又将自己的头发笼成一个单髻束在脑后拿了一块黑色巾帻包起来,俨然变成一个风流俊俏的少年郎,若隐去眉间的狐媚之气,便多了一份清凛豪迈的爽朗英气。
抱了二奴走至洞外,放进车厢,她跳上车板,陡然发现自己身边的七百贯钱没有了,下车回洞去找,正好撞上了那个迎上身来的石青色俊挺身影。
大奴抬起头,两人目光相碰而视,凝睇间一时无言。
“这是买给你的衣服,不穿也拿着,里面还有你之前的那一套,和七百贯钱。”他把东西递给她,微微而笑。
大奴接过手来,转身之际,他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拦住。
大奴抬眸看他,“还有事吗?”
“这是特制的面藻豆,送给你,作个纪念,”他把一瓶精致的白玉雕花方盒放到她手里,“对疤痕有奇效,你应该能用得上。”
大奴低眉看向手里从他指间递过来的玉盒,渐渐收拢五指,说了一句“多谢”,跳上马车,持缰离去。
若是还能再遇见你,我的芙蓉嫣霞,便会为你绽放。
大奴的车马远去,扬起一片飞沙尘影,他站在洞口,遥望着送她远去,尘蒙了他的眼,却蒙不住眼里的那一丝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