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城内,马振亦忽然意识到自高怀恩身边投降而来的幕僚顾江莫好些天没有出现了,适时有郑通广军中兵卒来报,说郑通广失踪的前几天,顾江莫曾送与他一尊极为珍贵的小金佛像,此刻他的家妻正捧着这尊小佛像在罗城外请见马振亦。
马振亦立即派一队五十人兵前往华音巷顾宅,顾江莫一如往前,散闲优悠地在蒲满青苔绿藓的宅院中品茶读书,那一抹抹飘浮四溢的醇韵茶香被突如其来的如雷打门声给一尽驱散了。
顾江莫气定神闲地放下书卷,从案前站起,开了门,见是一队马振亦兵卒前来搜宅,儒秀的面容不急不徐展开笑容。
“将军如此兴师动众,不知顾某犯了何罪?”
“少废话,”为首兵将一声大喝,抬手一摆,“给我搜!”
顾江莫暗暗蹙眉,这是一间不大的宅子,前院后房加起来也只有四间房,随便一搜,就能把这宅子翻个底朝天。
众兵拨开挡道的顾江莫,齐齐地涌入宅院,到处搜索,片刻后,分头搜寻的士兵纷纷回来报告,并无发现。
兵将虎眉骤凛,正欲喝问顾江莫,忽闻一个士兵传来叫声:“将军,这边有一口井。”
兵将寻声步去,院墙一尺外立有一口圆井,井上压了一块形状奇特的巨石。
“这井早已干涸,顾某便树了一块山石在上面,添些雅趣罢了。”顾江莫随之步来浅声笑道。
兵将凛目瞥他一眼,对手下士兵说道:“把它搬下来。”
顾江莫心头一跳,欲行阻止,门口忽地响起连续的呼声,似是被人一击闷毙的声音,兵将一声喝道:“去看看。”
几个士兵返身奔向门口,见一俊美少年灵动的身影于队中左冲右突,所到之处刀光乍现,转瞬而逝,一个个未及反应的士兵应光而倒。
前头士兵集涌围攻而上,大奴身形一跃,向后退出数十步,同时左手鞭影飒然舞动,只听连续不断“噼啪”鞭声打在肉体之上竟而发出颤人心魂的凄厉叫声,里头兵将闻声夺步而出,一声喝叫,举刀袭来。
大奴的最大优势在于她灵动犀利的身形,以及如流影般迅捷的速度,只要不在力量上被人压制,她便可以长时间立于不败之地,面对那身板壮阔的兵将,大奴飞身跃闪,以求不在近距离与他对抗,仅凭手上长鞭,她就能叫他无法近身于她。
兵将身上脸上已中鞭数道,血肉模糊,后边众士兵见状,齐身赶来援救,大奴猛力挥鞭画出一圈长蛇游龙,刷地将外圈士兵如风袭落叶般疾风扫荡出去,那兵将就势劈刀近身攻袭,大奴眼角光芒顿闪,仰身躲开那如劈树砍木的猛力一击,忽而曲膝正对他的胯下,似翻江倒海一般令他血脉喷张。
大奴不失时机,俄而收腿旋身一个高翻侧踢,将本已心肺俱裂的兵将瞬时击翻在地,剩下的十几个士卒一阵狂啸,砍刀上来,大奴一脚勾起脚旁一具尸体翻倒几个,顺带抓过一个士兵的手腕,腾脚一踢把士兵踢开夺来他手中的长刀,只见她右手握刀臂腕灵花微转,倏忽倒在地上尚未来得及起身的兵将脑袋砍了下来。
长刀斜握在手,刀尖滴血如珠,大奴面如冰霜,旋目扫来,士卒瑟缩后退,刹那间,逃溃奔散。
幽幽冷笑浮过唇间。
“嗖”“嗖”“嗖”!
邪风凌过,鞭起鞭落,一道道邪魅的鞭棱在士卒逃散的背上绽放。
站在宅门前的顾江莫正在凝神睇望,大奴宛若一朵黑夜盛放的血玲兰,凄美得令人震颤。
“哐”的一声,大奴扔掉手里的长刀,走向顾江莫,“顾先生,你没事吧?”
顾江莫看着她摇摇头,倏忽间觉得这少年身上有一种奇异的力量,在一点一点拨动他的心弦。
“人呢?”大奴越过他,走进宅门。
“在井里。”他跟进来说。
两人把覆盖在井上的山石搬开,郑通广就倒卧在井壁上,大奴撑臂跳进井里,井并不很深,也就一丈左右,大奴入了井底,抽出短刀,以凌厉迅疾之势割下郑通广的头颅,扯下他的衣服包了起来,扔出井口,自己便攀壁而上。
“顾先生趁早离开,马振亦很快就会派兵来抓你。”
“小兄弟接下来如何打算?”他问。
大奴清冷目光遥望蔚蓝天际,凝思片刻,转眸回来看着顾江莫,“顾先生若信得过我,可到我那边暂避一阵。”
顾江莫微笑,“好,我自然信得过小兄弟。”
驰马回到永安巷,在崔宅用过晚饭,入夜后,大奴便让顾江莫领她来到罗城外驻兵将近一万的军营驻地,把顾江莫安顿在军营外不易被人察觉的暗处,自己便驰马驱向了石里巷。
寐春宅鸣凤等人早已等得方寸大乱,若是大奴再不来,她们便打算于次日清早弃宅逃遁,这天官府已然差人来问过,若不是她们巧妙搪塞,此刻已是身首异处。
大奴现身寐春宅时,她们顿时大松一口气,把大奴带到那间藏着袁诚先尸身的地仓里,大奴对她们摆摆头说:“走,收拾东西立刻走人。”
真要走时,她们才发现,其实无处可去,“我们……”
“去永安巷崔宅。”大奴回答。
鸣凤等人点点头,各自携着手收拾东西出了宅子。
大奴包好切下的头颅,翻墙出宅,策马依着原路返回军营驻地,来到顾江莫所在之处,顾江莫还拎着另一只头颅藏在那里。
“有没有什么动静?”大奴问道。
顾江莫说:“没有,警备很严,像是防备有人偷袭。”
大奴笑一笑,接过他手里的那只包袱,“上来。”
顾江莫上了马背,坐在大奴身后,大奴说了一声“抓好了”,顾江莫便环上了她的腰,将她抱住。
前后两次,顾江莫越发觉得这软玉在怀的,不是少年,是少女。
他可以闻到自她颈间弥散开来的幽幽香气,和自己手臂上清晰感受到的那素裹纤腰的柔软,他紧了紧手臂,与她毫无缝隙地贴到一处。
大奴感到了他的亲昵,微微皱眉,勒绳回马策奔之时,她将手中两颗头颅远远地抛向了军营驻地,就着策奔的马势,它们呈两道前弯的抛物线消逝在营地的高墙之内。
“告诉我,你是女人。”回程的路上,他倚在她耳边轻吟。
大奴没有回答。
一声低微的马嘶,两人停伫在深夜僻静的永安巷,大奴的颈间传来顾江莫温热的气息。
“到了,顾先生请下马吧。”她略显无情地说。
顾江莫松手落下马来,举目仰视马背上轻健纤动的身影,“为什么不告诉我?”他问。
大奴垂目看着他,琼浆月色下,她的目光如水般沉静,“我不是女人,顾先生弄错了。”
一抹极度的失望在顾江莫俊秀的脸上闪过,她不肯承认,为什么?
大奴踱马在顾江莫凝伫的身影旁经过,“顾先生早些歇息,告辞。”
顾江莫霍然回身。
“晞奴!”
大奴的马已走远,她没有停下,也没有回头。
在接到两颗头颅的当天,马振亦的军队已是一片骚乱,睡眠中的马振亦被人唤醒,将两颗失踪的头颅摆到了他面前,马振亦心胆俱裂,这是他最得力的两员大将,竟在同一天被人砍下头颅,这对他来说是何等的重创?
次日一早又就有人来报告,昨日被他派去搜获顾江莫的五十人全被歼灭在华音巷中,无一生还,顾宅已空,顾江莫不知所踪。
狂怒之下,马振亦下令,全城搜索,如遇可疑者,格杀勿论。
城门闭守的江陵城,开始了马振亦的肆虐屠杀。
三天过去,马振亦搜城的兵卒已将近屠戳近三百多个,如此下去,江陵城就是人间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