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城在城南,崔宅这一块民居区在城西,从城西到城南有一段路要走,大奴还没走到罗城的城门处,突然听闻城中街道外奔踏疾驰而来的马蹄声,大奴眸光一凛,往路旁让开,远远地看见街道一头十几匹人马驮着大量满载的包袱往城外奔逃,大奴不认得这一行十几人,但是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石崇风山贼的一支小队。
大奴的左背受了伤,右臂还能使唤,因力量受限,不能将这十几人一一攻下,待到前头第一匹马骑到面前足够近的距离,她挥鞭套住那马的前足,将那马绊倒足下,后头的马来不及应急,纷纷扬蹄嘶叫,大奴趁时抓了一个人下马来。
“石崇风在哪里,带我去见他?”
“敢袭击我们的马,找死吗你?”山贼也不认得她,破口大骂。
大奴一个巴掌挥过去,“我再问一遍,石崇风在哪里?”
山贼眼冒金星,想问她是谁,大奴自报家门:“晞奴,我叫晞奴,我能让石崇风发财,也能叫他破财,快说,他在什么地方?”
大奴在城外三十里地见到了石崇风,石崇风和他手下兄弟的约定是,不管抢到多少,第二天巳时必须在三十里地的此处集合,脱队者一概不管。
大奴来时还未到巳时,石崇风和他的兄弟们正在等在城外的小庄上。
“晞奴娘子,”石崇风见到大奴很高兴,因为他抢到了很多,远远超过了大奴许诺的两车财物,想上前道个谢,被面色铁青的大奴一手挡住了话头。
“你的人抓走了我的姐妹,让他们放人。”
抢走鸣凤五人的兄弟还未归队,但小庄上已经被捆了好十几个的良家少女,石崇风不晓得哪个是她的姐妹,让她自己去看,看准了立马放人,大奴去看了一圈,结果把好十几个良家少女统统放回了家。
“这个,晞奴娘子,”石崇风见她这样不讲情面,自己很难跟兄弟们交待啊,“是不是留下一两个,兄弟们辛苦了一夜,也不容易。”
“要抢人,别让我看到,我看到了,就忍不住要放,不放我会很不舒服,明白吗石老大?”
石崇风叹一口气,算是把这口懊糟之气给咽了下去,大奴拍拍他的肩,安慰道:“这回兄弟们也得了不少的好,少几个丫头不碍事,回头有这样的买卖,不会忘记你石老大的。”
石崇风苦笑一声,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说道:“对了,有个事我得跟你说一下。”
大奴蹙眉,感觉不是好事,“什么事?”
“前儿个路过扬州城时,好像看到有人把你妹子给带走了,我也不确定,模模糊糊看着有点像,跟你说一声,你赶紧到扬州城去瞧瞧,你妹子还在不在。”
大奴心头一凛,问道:“你有没有看清那人是谁?”
石崇风不由笑道:“我就是看清了,也不会知道他是谁,不过看着有点像官家人的打扮。”
穆容枫也不知道是谁带走了二奴。
他只记得曾经有一回,和他同年同月同日七夕生的柏二公子柏子卿来看过他,柏子卿并不知道穆容枫东院的厢房里躺着一个日夜沉睡的绝世美娘子。
柏子卿来过以后的第三天,穆容枫接到柏云奇的口召,要把二奴接入大将军府。
穆容枫便以为,是柏子卿向柏云奇讨要了在他屋里的二奴。
可是柏子卿是怎么知道的呢?
穆容枫暂且扣下柏云奇派来的人,去向柏云奇请示,柏云奇就很惊讶。
“枫儿,你是不是弄错了,云奇叔并未派人去接什么二奴,二奴是谁?”
穆容枫回到府里,二奴已经被人带走了。
穆容枫把事情的经过跟大奴说了一遍,如果说连穆容枫都不知道二奴被什么人带了走,大奴又怎能猜想得到?
“除了那柏二公子,还有没有别的什么有可能会带走二奴?”大奴想表达的意思是,除了柏子卿,有没有人和穆家有过节,想用二奴做威胁?
和穆家有过节的人是有的,但是想在扬州城直接进穆家把人公然带走,穆容枫并不以为他们有这个能力。
江陵城破了,扬州城也退了敌,然而扬州城忽然起了民变骚动。
民变骚动不是来自于降兵或是百姓反叛,而是来自一群大夫郎中。
“三少爷,那些人全都拥进了大将军,要找大将军呢。”丫环回来禀报。
柏云奇已在江陵城整顿战后城设,留在大将军府的只有他的家属妻妾,这些人想干什么?
大奴和穆容枫赶到大将军,愕然之间,竟发现这些前来寻衅闹事的大夫郎中居然是都受了刑,被砍掉了手的受害人。
他们是来向柏云奇寻求保护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穆容枫问守卫大将军的门卫将军。
那门卫将军尚未及说明,一个郎中便扑上来,用一双断臂扯住穆容枫,跟他说:“小人被人从洛州城抓来看病,只因那病实在稀奇古怪,众医们研究半月也未能得出治愈良方,那家主人便砍了小人们的手,罪责小人是庸医,再不许行医,听闻大将军治民公允宽厚,还要请大将军为小的作主啊。”
穆容枫一闻之下,赫然一惊,他隐隐间想到了一个人。
“那家主人是谁?”
“听宅里下人都叫他穆二少,小人也不知道他姓甚名谁。”
果然是他,二哥穆容彦。
“穆二少?”大奴也听出来了,看向穆容枫的眼神多了几分责问。
穆容彦是个小霸王,占尽扬州城无数的地产,每搜刮到一处地产,他就会把宅子的原主人赶出去,修成花木掩然,水泻叮咚,廊庑雕花,珠玉镶壁,靡丽之气的私宅。
勿庸置疑,是穆容彦把二奴从自己三弟的院子厢房里弄了出去。
二奴未醒,他派人到各地去寻访名医神道,近至扬州城,远至千里之外的北地,凡有显赫声名的医道,都被他用重金请来给二奴医治。
他需要看到二奴苏醒的结果。
于是这些神道名医们马不停蹄,日夜研究能把二奴救醒的良医药方。
十天过去,半个月过去,二奴沉睡如昨。
穆容彦就很愤怒,一怒之下,把这些庸医统统砍了手,让他们以后再也不能行医去骗人。
这个事报到了江陵城柏云奇那里,柏云奇未作任何反应,倒是其父穆南柯当下就是怒不可遏,把这个孽子骂了个狗血淋头。
夺人良女,霸占房产,动用私刑,哪一条都足以叫穆容彦被柏云奇下令斩首。
但是柏云奇没有下令将他斩首,究其原因,因为他是穆南柯的儿子
然而穆南柯却不能如此纵容穆容彦无法无天,把他抓来押入大牢,严令关押期间不得探视,不得送衣送食,冻死饿死都由他在牢里自生自灭。
穆容彦也很愤怒,他花了那么大心力,无非就是想把二奴弄醒,结果二奴非但没醒,还把自己搞进了牢里去,这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事,让穆容彦几乎发了疯。
他把送来狱饭的狱卒一个个拳打脚踢,狱卒们不被打死,也都被打了半残。
十天后,穆南柯打开牢门,一跨进牢房的门,一句话也没有说,就把十天几乎未进米粒的颓废的穆容彦从地上拎起来,狠狠地揍了他一顿,揍得他如虾犬一般蜷曲在地上,鼻青脸肿地淌着血,颤颤发抖。
“站起来!”穆南柯的气未消尽,怒吼。
穆容彦没动,他又饿又累又痛,爬不起来。
“站起来!!”
穆容彦勉强支撑了身体,摇摇晃晃地立起来。
“啪!”又一个霹雳耳光打得他几乎再次跌倒。
“说!你错在哪儿?”
穆容彦跌了两步,“我没错。”他说。
穆南柯停在半空的手终究没有落下来,狠狠一甩,说道:“狂妄小子,死到临头不知悔改,滚,自己向大将军去请罪。”
柏云奇把那些个告他的断手大夫妥当安置了,关他十天,是保护了他十天,再出来时,穆二少还是穆二少。
霸地夺女,该干什么照旧干什么。
二奴没能回到穆容枫的东院厢房,穆容枫一个多月的精心照料和穆容彦用几十双手和十天牢狱都换不来的苏醒,却被柏二公子用简简单单的几首笛曲唤醒了回来。
二奴醒来的那天,柏子卿吹的是一曲清越悠扬的《采桑子》:
亭前春逐红英尽,舞态徘徊。
细雨霏微,不放双眉时暂开。
绿窗冷静芳音断,香印成灰。
可奈情怀,欲睡朦胧入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