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大餐，是在辛集街道最有名的同福酒楼吃的。
长这么大，人生第一次吃到羊肉火锅，木剑心里那叫一个暖，一个舒坦啊。
聚餐中，李光和校长都喝了不少酒。
李光酒量一般，校长倒是千杯不倒。
陪好了三位客人，聚餐结束时，时间来到了晚上八点。
临走之前，木剑特意向服务人员要了包装盒，他装了小半盒羊肉锅汤，他要带回去热给木森吃。
木剑加入校队以来，当着队友和李光的面，他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
只要有啥好吃的，木剑都会这么干。
头几次有些队友不理解，可等到林子龙私下将木剑家里的情况说给众人听了之后，校篮球队里就再也没有人对木剑的做法报以异样的眼光。
晚上九点木剑回到了家中，这个点，木森还没有睡。
穿着缝满补丁的军皮大衣坐在屋门口的小板凳上，木森缩成一团，他在等，等他的儿子回家。
每天下午木森都会这样，只是今天，他等到了晚上。
家里的土灶是不能用的，残破的厨房算是半废弃了，只能装装二爹家的干稻草、柴火之类的。
木剑想要加热饭菜，只得用堂屋里的电饭煲。
近五年来，木剑一共用坏了三个电饭煲。现在这个是第四个，是前不久聂老给买的。
加热好羊肉汤，趁木森吃得美滋滋的时候，木剑从老井里打了大半桶冰凉的地下水。
用加热棒烧了大概一刻钟，水烧热了，刚好木森将盛汤的饭盒吃见了底。
收拾好碗筷，木剑带着木森一起烫了个热水脚。
烫完脚，然后栓上大门，父子俩也就呼呼大睡去了。
寒冷的冬夜，刺骨的北风玩命想要钻进这间老旧的砖房。
按常理来说，没有女人当这个家，像木森这样的状态，他不可能熬过这样的寒冬。
可是木剑用他的孝心，证明了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不可能。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残缺的家庭，别样的人间父子情。
平安夜，木剑做了个很神奇的梦，他梦见了姚明，梦见了科比，梦见了詹姆斯，他梦到他被选进了NBA。
梦里，老爸不傻了。
梦里，妈妈和月儿站在月宫的桂花树下，一直在看着他笑。
早上六点半左右，木森依然在呼呼大睡，而这时，木剑自然醒了。
裹在被窝里本想着大冬天再多睡会的，可一来睡了好觉做了好梦后精神倍加，再也睡不着了。
二来，大约七点半的时候，虎二爹会送早餐过来。早餐得起来趁热乎了吃，而且也得有人去给二爹开门。
再一个就是，不到一个月就要期末考试了。除了复习之外，还有很多东西要背，时间紧迫，可不能马虎大意。
一想到这些，木剑躺着床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后，哧溜一声，钻出了被窝。
穿好棉袄棉裤棉鞋，木剑开始忙活起来。
叠被子，倒夜壶，烧水，洗脸刷牙，拿起笤帚打扫家里的角角落落。
一通日常操作后，正当木剑将电热水壶烧好的热水往开水瓶里倒水时，屋外打了霜的杂草忽然刺啦刺啦在响动。
木剑一听，不用想，准是二爹带着热喷喷的早餐来了。
麻溜塞好开水瓶的木头塞子，木剑飞速冲到了大门口。
“二爹，今天买啥好吃…”
愉快的声音并没有延续下去，因为来的人不是虎二爹，而是花丽萍的端庄母亲，水丽丽。
“丽丽阿姨…”
水丽丽身着皮毛长衣，徐徐朝木剑家门口走来。
“怎么，不欢迎阿姨来啊？”
水丽丽的音容，总会让木剑的心没来由的暖上三分。
木剑立刻摇摇头，“没有，我以为是我二爹。他一般会在周末给我和老爸送早餐过来。”
水丽丽淡淡一笑，随后扬起了右手。只见她右手上提着好几个满鼓鼓的包装袋子。
木剑抬眼一扫，豆浆，油条，油炸包，肉锅盔…总之，这是一份十分丰盛的早餐。
而且这份早餐的分量，显然不是木剑一人能吃下的。
“丽丽阿姨，这是您买给我和老爸吃的？”
“当然啦。”
“可我二爹他也会买的。”
“没事，我上街时碰到你二爹了，他今天早上不过来了。他还叮嘱我不要忘了告诉你，中午要早点过去吃饭。”
“哦，这样啊。”
木剑正迟疑是不是要接过早餐时，水丽丽直接提着早餐走进了堂屋，进而扭身进了卧室。
木剑见状立马跟了进去。
不知是闻到了外人的气息还是闻到了早餐的香味，木森的鼾声突然戛然而止。
过了没一会儿，在两双含笑目光的注视下，木森醒了。
睁开眼看了一眼来人，木森很快将注意力放在了水丽丽的右手上。
“吃，吃，早。”
流着哈喇子，木森笑呵呵地坐了起来。
这些年，在木剑的细心引导下，像穿衣服穿鞋子这样简单的生活自理，木森也是渐渐掌握适应了。
套上厚棉裤，披上军大衣，穿上大棉靴，勉强穿着整齐后，不用木剑提醒，木森嘴里吱吱呀呀地直接走出了卧室。
他要自个去刷牙洗脸。
想当初，为了让木森学会刷牙洗脸，年幼的木剑可是下了不少功夫。
牙膏、牙刷、刷牙杯子，毛巾，开水瓶，洗脸盆，这些生活用品都是固定在一个位置的。
对于这些东西的使用，如今的木森已经是轻车熟路。
趁木森洗漱之时，木剑接过自己的早餐先吃了起来，水丽丽则帮忙打理起木森的床上用品。
“晚上睡冷吗？”
“不冷。我两床棉被，老爸也是两床。这些天，二婆婆也隔三差五过来帮忙洗床单、晒被子。”
“电视呢，放的清晰吗？”
“清晰。”
“手上钱还够用吗？”
“够。”
水丽丽整理完毕后，她也没停下来。这里看看那里摸摸，口中还不停地问着木剑很多生活方面的问题。
听着木剑永远不想麻烦外人的回答，再看了看木剑床上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水丽丽心中不免有些心酸。
她也有一个和木剑同龄的孩子，可木剑却永远失去了和她年龄相仿的母亲。
不过好在这间屋子她来过无数次了，虽然每一次来她心里都会不好受，可当着木剑的面，她也不至于太过失态。
脸上露出了柔和的笑容，水丽丽伸手轻轻揉了揉木剑的一头黑发。
“你这要强的性子呀，跟当年的水莹，简直是一模一样。”
“嘻嘻。”
木剑害羞地笑了。
水丽丽这句发自肺腑的话，她也不知在木剑面前说过多少次了。
这个时候，木森刚好忙完自己的事，人还没走进卧室，“吃，吃”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呵呵。”
木剑和水丽丽相视一眼，二人不由得会心的笑了。
木森走进卧室后先是打开了大屁股的彩色电视机，待电视屏幕上出现《朝闻天下》的那几个老熟人之后，他才乐呵呵地来到水丽丽身前。
水丽丽帮忙把插管插进了豆浆杯里，然后将一个大大的肉锅盔连同豆浆一起递到了木森手中。
一屁股坐在靠背椅子上，也不管身边的木剑和水丽丽，木森自顾自一边大口吃着大口喝着，一边有滋有味地看起了电视机。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看得懂那些新闻里在说些什么。
水丽丽仔细端详着吃东西看电视的木森，看着看着，美丽白皙的脸颊上不自觉再次露出了淡淡柔美的笑容。
只是笑过之后，水丽丽内心里陡然间生起了些许怅然。
水莹的眼光可一点都不低啊…哎，也不知道木森当年是个什么样的风光人物？
不过能让水莹死心塌地的男人，想必也不是什么泛泛之辈吧。
“木剑。”
“丽丽阿姨，怎么了？”
“答应阿姨一件事。”
“阿姨您说。”
“等以后有机会了，记得带你爸爸去见见你从没见过的爷爷奶奶，好吗？”
“好。”
思量了半响，水丽丽决定不再打搅木森自吃自乐，她将木剑带出了卧室。
过来有段时间了，有些话是时候该对木剑说了。
“木剑，阿姨今天过来，除了送早餐之外，另外还有件事要对你说。说之前，阿姨希望你听完之后不要有什么负担。”
水丽丽的话无形中撬动了木剑的敏感神经，一股异样感觉油然而生。
木剑虽不知这种异样感觉究竟为何物，可他就是预感到令他不悦的事情马上就要从水丽丽口中说出来了。
抬头看着水丽丽那双柔和的眼睛，木剑勉力挤出笑容，装作无事道：“丽丽阿姨您说吧，木剑不会有啥负担的。”
有些不忍，有些心疼。
宠溺地将双手贴在木剑秀气的脸蛋上轻轻揉了揉，水丽丽终是说出了这番酝酿了许久的离别之言。
“木剑，你知道你花帅叔叔在龙泉市开了个棉纺加工厂，厂子近来一直缺人手帮忙打理，所以。”
“所以腊月23，小年那天，我，艳丽的爸爸妈妈，还有艳丽和丽萍，我们一家人都要搬到龙泉去了。”
“也就是说，在辛集中学读完初一上学期之后，丽萍和艳丽就得转到龙泉市区去读书。”
当最后一句话说完的一刹那，水丽丽贴在木剑脸蛋上的手，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木剑的心在抖。
木剑垂下了头，他不想再让水丽丽看清他的眼。
水丽丽心里一紧，但有些话，她必须得说下去。
“本来呢，这消息该丽萍那丫头来亲口告诉你的，可她不敢，她就托了我的口。”
“我来呢，帮她传话是其次，主要还是向你和木森提前告个别。我们走了，以后来看你和你爸爸的机会，就非常少了。”
水丽丽此刻的心情很是复杂。
她心疼水莹，心疼木森，心疼木剑，心疼这个残缺的家庭。
可如今这一走，她的心疼，就全都被她带走了。
她非常清楚，时间是一记忘性效。
忙于自家生活的她，总有一天会淡忘掉这对可怜的父子。
所以在走之前，她多想帮帮这对父子，她多想与这对父子扯上点关系。
“你这小家伙啊，总是不愿我和丽萍帮助你。”
“这下好了，往后啊，你这倔小子想要我们帮你，我们也不帮你了。”
水丽丽一边说着气话，一边擦着眼角处的泪花，一边替木剑擦着眼眶里的泪花。
二人这不似母子却胜似母子的感人一幕，足足持续了五分钟。
五分钟后，木剑抬起了头，他的眼眶里再也没有任何一滴泪水在打转。
“谢谢花帅叔叔对木家提供的经济帮助。”
“谢谢丽丽阿姨这些年对爸爸、对木剑的厚爱与照顾。”
“谢谢丽萍，谢谢她为木剑做的一切。”
木剑，深深地鞠下了三个躬。
“好孩子…”
水丽丽一把将木剑拥进怀中，这一刻，她没有再哭。
她朝天大声呼喊了两声。
“水莹，你看到了吗？”
“你儿子木剑，他是世界上最棒的孩子。”
离开之前，水丽丽向木剑发出了一个临时邀请。
她邀请木剑明天晚上去她家吃个晚饭。
收到这个邀请，木剑忽然脸红了，他犹豫了好久，终于开口吞吞吐吐问了一句。
“能不能，叫上花伟？”。
水丽丽笑着摇了摇头。
“不能。”